第3節
第3節
裂了口的小綠瓶,缺了角的便宜玉佩,還有一堆灰撲撲的舊書,都被人珍惜擦拭後整整齊齊地擺放在櫃子上。
……難不成撿垃圾是她的興趣愛好嗎?
但想到自己現在的處境,姬殊決定忽略這個猜測。
他看向一旁擰帕子的小姑娘。
“你叫什麽名字?”
芃芃抬頭粲然一笑:
“公儀芃,姐姐可以叫我芃芃。”
他又問:“你為何一個人住在這個小院?你父母呢?”
“我沒有父母。”
和他的猜測差不多。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提起這種話題,這個五歲的小姑娘卻始終很平靜,沒有任何他想象中可能會出現的委屈難過。
“你……”
“姐姐不用擔心,我不會哭的。”
仿佛是看出了他的想法,杏眼圓圓的小姑娘嚴肅道:
“因為我很強!”
話本裏那些日後必成大器的主角都是沒有父母的,所以她才沒有父母,這有什麽好哭的?
這說明她以後會變得很厲害!
至少比公儀府上那些受了傷隻會找爹媽哭的小孩子厲害多了!
然而身為正常人的姬殊並不能理解芃芃的神奇腦回路,他隻是在心裏確定了這小姑娘的腦子好像真的有點怪。
“少主少主,我回來了——!”
鳥雀振翅聲在窗外由遠及近響起,姬殊循聲看去,一隻孔雀藍的山雀從窗外飛入,它飛得肉眼可見地費力,仿佛稍慢一些,它的小翅膀就要負擔不起圓潤的肚腩而墜落。
姬殊眯起了眼。
會說話,是隻靈妖嗎?
蹲在芃芃頭頂的靈妖也在用它那雙豆豆眼打量姬殊。
該怎麽形容這個人的長相呢?
小山雀從它貧瘠的腦子裏扒拉了半天,也沒找出一個合適的形容詞,隻覺得當它看清這人長相的時候,整個小破屋子都被他照亮了幾分。
可惜,卿本佳人,奈何是賊,一看這打扮就是修真界的臭修士,晦氣!
“少主,您平時撿小破爛回來也就罷了,現在怎麽連半死不活的人也撿啊?”
芃芃認真爭辯:“秋秋,你不可以說我撿的都是小破爛,我撿的明明都是有用的寶貝。”
叫秋秋的靈妖歪歪頭:
“那個裂口的小破瓶難道不是破爛?”
芃芃一臉神神叨叨:
“那不是普通的瓶子,等它吸取了天地精華之後,就會出現神奇的綠液,滴一滴就能催熟靈草!”
“那個缺角的便宜玉佩?”
“憑我的直覺,我覺得裏麵肯定藏了一個很大很大的空間,有靈泉有靈田的那種!”
“……那那些你從草叢裏隨便撿的舊書?”
芃芃震驚:“怎麽能說是隨便撿的呢!那可是從懸崖下撿的!懸崖下呢!”
“……”
“……”
聽到這裏,姬殊總算明白這小姑娘與眾不同的腦回路是怎麽回事了。
一言以蔽之——
話本看太多了。
仿佛是從秋秋無語凝噎的豆豆眼中讀出了質疑,芃芃將自己撿的那堆小破爛抱到姬殊麵前尋求認同。
“雖然現在它們看上去很普通,不過,萬一以後會變成了不起的寶貝呢?姐姐你見多識廣,修真界肯定有這樣的厲害法器對吧?”
不,厲害法器之所以厲害,是因為它們大部分生來就已經很厲害了。
但姬殊對上小姑娘無比期待的目光,默默將這句話咽了回去。
算了,哪個修仙之人在剛剛步入仙途時沒有幻想過奇遇呢?
就像很多年前,宗門在易子而食的人間饑荒中救了他時,還是個小男孩的姬殊也以為是天上仙人下凡救世,連師兄遞給他的一顆辟穀丹,他都誠惶誠恐地雙手接過,以為是什麽長生不老的仙丹。
後來邁入仙途,才知人道渺渺,仙道茫茫,哪裏有那麽多話本裏的奇遇?
比起奇遇,更多的是欲望,是怨憎,是求不得,是生死別離。
“……可能吧。”姬殊含糊其詞。
小姑娘的眼睛瞬間更亮了,轉頭得意地跟一旁的小肥啾炫耀:
“你看你看!人家修士姐姐都說有了!”
小肥啾一雙豆豆眼瞪得溜圓,顯然半信半疑。
“——但我確定你撿的那些剩菜剩飯必定不是什麽寶貝。”
姬殊看向桌上那堆散發出冷膩味道的剩菜,無情地開口:
“拿出去,倒掉。”
芃芃大驚失色,護食地一把抱住:
“不行!人挨餓,就會死!”
“……不會餓死你的。”姬殊從芥子袋中取出了一個白瓷瓶子,“這是辟穀丹,吃這個就不會餓了。”
辟穀丹對於有錢修士來說不過是日用品,但貧窮如芃芃,長這麽大還從沒吃過。
從前她也見公儀家其他的兄弟姐妹們吃過辟穀丹,那些自幼洗髓伐骨的少年少女們不食五穀隻食丹藥,輕盈脫俗如天上仙人,偶爾瞥見蹲在地上將泥巴搓成仙丹玩的芃芃,他們雖然不會多言,但眼中寫滿了不解與嫌棄。
芃芃接過瓶子,小心翼翼地倒出一顆在手心,舔了一口。
“……是甜的誒。”小姑娘的臉頰似金魚似一鼓一鼓,感歎道,“原來修仙界的丹藥都這麽好吃嗎?”
她嘎巴嘎巴嚼著辟穀丹,忍不住想:
這個姐姐好像不僅有錢,還很多才多藝。
入贅給她是不是就能天天吃這麽好吃的糖丸了?
……那她們必然是天生一對!天作之合!
“姐姐!我來幫你療傷吧!”
姬殊眼看著這小姑娘突然打了雞血,一臉嚴肅地要撲上來扒他衣服。
他倒是有心阻止,隻是畢竟重傷,又故意沒吃丹藥恢複,一時不察還真讓芃芃一把薅開了前襟,露出了他被劍氣灼傷的斑駁傷口……
以及赤裸的上身。
姬殊想,這下她至少該知道自己不是女人了吧。
然而沒有見識的五歲小朋友盯著他的胸看了一會兒,欲言又止的幾秒中似乎在和什麽做對比。
最後她語氣老成地感歎:
“沒關係,姐姐,小小的也很可愛。”
姬殊:?
說完芃芃便在姬殊的芥子袋中翻了翻,取了一件幹淨的白色裏衣出來,又拿自己的剪刀認認真真剪成了布條,一個一個打好結。
做完這一切後,小姑娘興高采烈地舉起一根長布條,仿佛在炫耀什麽玩具似的給他看。
“繃帶做好啦!等我給你纏上這個,姐姐你就不會流血了——我看電視裏都是這樣演的!”
……電視是什麽?
姬殊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他覺得這孩子並不是真的要醫好他,她很有可能隻是在模仿什麽東西玩。
這個想法很快就被印證了。
“少主!不好!您怎麽把自己綁進去了!”
一旁的小肥啾見勢不對,慌亂地叫了起來。
纏得認真的小姑娘這才發覺不對,她記得給人包紮傷口確實是這樣做的啊,怎麽繞來繞去,她的胳膊也被繞進去了?
芃芃震驚:“怎麽會這樣!它把我捆起來了!可惡這衣服原來還是個法器嗎!”
……那隻是普通的布而已。
然而滿臉寫著“我就知道總有刁民想害朕”的小姑娘卻不這麽覺得。
“是棉布精!姐姐救我!”
“少主莫慌!我來救你!!”
“啊啊啊好痛!笨蛋秋秋你叨的是我的腦門!”
一人一鳥拆帶子拆得雞飛狗跳,期間姬殊的傷口被手肘懟了六次,下巴被腳踢了三次,他覺得自己如果真的斷氣,應該不是因為傷勢過重,純粹就是被這倆人折磨的。
一直到二更天,屋裏才稍稍安靜下來。
——因為這倆人居然累得睡著了。
趴在姬殊身上的小姑娘睡得香甜,細骨伶仃的手臂還虛虛抱住他的胳膊,那隻嘰嘰喳喳的小山雀也收攏翅膀躺在他腹部,毛茸茸地團成一團,還在睡夢中用頭頂蹭了蹭小姑娘的額頭。
姬殊用探究的目光審視著芃芃的睡顏。
他一貫淺眠,一整夜睡不著是常事,哪怕睡再軟的床,聞再助眠的香,也很難踏踏實實睡上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