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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那我呢?

  針頭抽離血管的瞬間,一股刺痛泛起,直逼尾椎骨。


  我垂下右手,眼睜睜看著左手手背湧出汩汩血流……艷麗的、刺目的紅,鮮明地印進我黑白且荒蕪的生命。


  那涓涓細流似的紅,一點點擴散,直到我視線模糊。


  我眼前浮現了有些卷卷黑髮的小孩,有些美好得辨不清男孩女孩的臉蛋,他(她)蠕動經營如草莓果凍的唇,「媽媽。」


  緊接著,又是軟糯軟糯的「媽媽,要親親要抱抱要舉高高……」


  「林蔓!」


  我努力想要對孩子溫暖而笑,卻被這聲突兀的喊聲給嚇住了。


  正當震驚,美好的孩子消失。任我怎麼努力睜、閉雙眼,都看不見那美好得不可方物的孩子。我眼前的景象重重疊疊、明明晃晃地,終是變成了顯然震怒的陸戎。


  他的手按住我源源出血的傷口,就著明亮的光線下,他重新替我扎針。


  怒氣並沒有影響他的操作,他避開我的傷口,找到我另一個血管。


  我的血管偏細,之前那些護士,用皮筋扎住我的手腕扎針的,都未必准。


  而他,處在極致的憤怒中,卻做得精準無誤。


  迷迷糊糊地看,我暗忖:他動作這麼流利,是做過多少次緊急處理?

  我忽的想起他肩上盤亘著的猙獰疤痕,目光落在他肩頭,我似乎可以穿透襯衣的布料看見那疤。輕微移動,眼神膠著他的側臉。


  緊繃著臉,他狀似專心致志幫我處理,不顯喜怒。


  但我可以確定,他正處在我未曾經歷過的盛怒中。微妙的氛圍改變,讓我無法改變。


  緊抿嘴唇,緊鎖雙眉的陸戎,隱隱讓我害怕。


  我發自內心的戰慄,無法消解陸戎的憤怒。


  確認替我處理好,他將零碎的垃圾扔進一旁的紙簍。他坐得筆直,目光鎖住我,「林蔓,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那口氣,竟像是老師在訓斥不聽話的學生。在納允鎮時,我也這麼對那些角落你冥頑不靈的小男孩。


  不急於回答,我轉頭,看向我的手背:乾乾淨淨的。他很細緻,一點血痕都沒留下。


  怔怔看到滴答滴答的剔透藥液,我像是靈魂出竅,「我要去陪我們的孩子,他(她)很孤單。」


  說話間,我努力想要再現那漂亮孩子的面容,以找到自己荒唐行徑的支撐。


  自是,徒勞。


  他直勾勾看我,雙目猩紅,「那我呢?」


  像是被我辜負了,他這樣從胸腔發出來自靈魂深處的質問。


  我眨了眨眼睛,試圖和他對視,軟綿綿道,「你應該不怕孤單。」


  「很好。」他居然露出笑容,那樣看起完滿卻無限空泛的笑。


  「陸戎?」怪異的感覺侵佔我的感官。


  「好極了。」


  說話間,他起身,往後一退。椅子腳劃過地面,發出刺耳的哀鳴。


  「林蔓,我走。你想死,就死吧。」


  這話,陰沉沉地,了無生氣地,像是從地獄吹來的一陣風。


  死水微瀾,大抵如此。


  而聽到這話的我,心臟一陣抽-搐,絞痛不已。


  說完這話,他轉身離去。


  他人高腿長,沒幾秒,就拐過彎,讓我看不見。旋即,他摔上了門。


  餘音裊裊。


  短短的時間,我有無數次機會開口挽留陸戎,喉嚨卻被堵住——發不出聲。


  慘白的燈光,將病房照得敞亮。


  陸戎說到做到,他真的不管我了。


  我無比清楚:他是認真的。


  他這一去,不會回頭。


  倘使我執意要去陪孩子,拉住我的,可能是例行檢查的醫生,絕不會是陸戎。


  絕不會。


  我想要抬起右手,卻似有千斤重。一方面,我仍然無法擺脫失去孩子的悲慟;另一方面,我又想起陸戎讓我想死就死的表情。


  徘徊之中,我陷入睡眠。


  ******

  「林蔓,我來看你了。」又該陌生又該熟悉的聲音。


  我不甘不願從夢中清醒,緩緩睜開眼,入目的自官司后鮮少見面的沈穎。


  她今兒不是律政俏佳人的打扮,簡單的紅色長裙,也不減風情。大波浪未改,似乎是有彈性,在她的肩頭一顛一顛。


  「是你啊。」我輕輕說道,聲音沙啞難聽。


  我清了清嗓子,希望可以稍稍扭轉。


  沈穎坐在我面前,扯過一本封面花花綠綠的封面,期間我看清了她的指甲,這回是極致的黑。她指甲很漂亮,修剪得又齊整,配上這濃稠的黑,卻有別種意味。比起之前大紅色的誘惑,黑色更像是警告——此美人有毒。


  「林蔓,我成了陸老爺子的律師,所以不用這麼拚命接案子,這段時間就我來照顧你吧。」她細長的鳳眸一眯,「對了,在你昏迷的幾日,老爺子奇迹般好轉。他現在已經出院,雖然坐在輪椅上,但肯定比預期活得更長。所以,我這段時間,都會有高薪的閑差。」


  「噢。」我應,「可我不需要你照顧。」


  我對陸老爺子的印象,本來僅僅是畏懼。自從他找過我,我夢見那模模糊糊的曾經,我又開始相信陸戎對我說過的話,我對他的感情,愈發複雜。


  記憶的老爺子,並沒有那麼冷酷無情,頑固不化。


  而事實上,這老爺子不僅頑固如花崗岩,更是陰晴不定、變化莫測。


  所以,他好轉或者惡化,都激不起我心中的漣漪。


  尤其,在我激怒陸戎后,心中空濛一片時。


  沈穎翻開封面,垂眸,掃視雜誌內容,「林蔓,關於卷耳,我一直欠著你。我知道卷耳把失去宋嵩的恨都撒在你身上,可我不敢讓卷耳恨我。我和卷耳有感情,宋嵩一事影響了但我不希望徹底決裂。所以,我讓你受苦了。卷耳對你的傷害,都是我的過錯。林蔓,我欠你太多。」


  這樣沒誠意的道歉啊。


  我扯動嘴角,「沈穎,你不用標榜欠我。沒有任何用處,陸蕭蕭的傷,她對我的傷害,都已經存在了。我不用你彌補,更不用你用照顧我來彌補。」


  她忽地抬頭,與我視線撞個正著,「林蔓,我要照顧你。」


  她灼亮的眼神里,透著股堅定。


  和她相處時日不長,但我清楚,她雷厲風行、說一不二。我現在,實在懶得,她要是想在這病房當風景,就當風景吧。


  沒再爭辯,我仍然牢牢盯住她,「陸戎呢?」


  波光流轉間,綽約風姿皆在眉眼,她盈盈淺笑,「你說呢?」


  沈穎是歐美范的性感美女,我一直以為她更適合咧嘴大笑,會讓人慾罷不能。不想,此刻她笑得婉轉柔美,竟毫不違和。


  比起她的笑容,我更在意她笑容背後的深意。


  我說呢?

  我眨了眨眼,有些頹喪,「他生氣了。」


  發現我自殺后,陸戎有條不紊地幫我處理后,被我逼得說出「你想死,就死吧」這樣的話,怎麼會不生氣?


  沈穎出現以前,我還以為,他會一大早出現在我面前。


  沒想到,他真的不來了。沈穎之前言之鑿鑿說要照顧我,估計就是因為知道生氣的陸戎不會再來看我了。


  「林蔓,陸戎是我喜歡了很多年,用了很多年都忘不掉,現在才願意忘掉的男人。」沈穎突然說,「在我的生命里,陸戎無可取代。他值得我瘋狂且熱烈的愛。可他不要。他要你的,林蔓的、小蔓的。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麼偏執、執拗,但他就要你的愛。偏偏,變成林蔓的你,對他冷若冰霜。」


  或許,我知道,他為什麼會如此偏執。


  像是放電影般,我腦海浮現這樣的場景:長達半個小時的沉默后,身形拔峭的少年彎下身子,抱起和他一樣固執的嬌軟小女孩,輕聲說「好」。


  陸戎一定沒有把這當戲言,我固執地認定。


  當然,這樣的獨屬於少年和小女孩的回憶,我不願意說給沈穎聽。


  又翻過一頁,沈穎說:「林蔓,不要嫌我煩。陸戎是男人,他就算再愛再愛你,都不會把那些雞零狗碎的事情跟你說。我猜,他連『我愛你』都不見得說了幾次。可是,我要說。我要說。我要讓你知道,你把這個男人逼得一瘋再瘋;我要讓你活著,哪怕為了他活下去,又何嘗不可?」


  沈穎是律師,所以表面上,她並沒有異樣。


  可她的情緒波動和對陸戎的情意,都是明顯的。


  我現在身體綿軟,沒什麼力氣。甚至,我起床,去按鈴喊醫生或者護士趕走沈穎,都未必做得到。


  她要說,我攔不住。


  沈穎是律師,我見過她在法庭上的模樣,牙尖嘴利,說話行雲流水。


  而此刻,她語速緩慢,不掩情長。


  看著她張張合合的烈焰紅唇,我不禁想:沈穎說「現在才願意忘掉的男人」是認真的。上次她說放棄了陸戎,是在掩飾。


  以沈穎所說,陸戎應該離開醫院就叫沈穎喝酒。


  他們去的酒吧,燈紅酒綠,俊男美女,肯定吸引不少人。


  但正因為兩個人很登對,沒人打擾他們。


  陸戎並不說話,點酒之後,一杯接著一杯。


  沈穎深知陸戎秉性,便沒有追問。她和他保持同樣節奏,一杯接著一杯,陪陸戎喝。


  而陸戎,需要的大概就是這樣沉默的陪伴。


  陸戎常年應酬,近乎千杯不醉,所以沈穎還是放心的。但當她喝得有點暈乎,陸戎卻仍然悶頭喝酒時,她覺得不對勁。她拉住他的手腕,阻止,「陸戎,不能再喝了。」


  他甩開她的手,不作聲,悶頭喝酒,不灌酒。


  沈穎從鄭中庭口中知道,陸戎在失去許折願那一年,把自己喝到胃出血。而此刻,他也是不要命地關著那些刺激傷胃的昂貴酒液。


  當即,沈穎就知道,是因為我。這讓她覺得無力,她卻不能不管陸戎。


  沈穎不厭其煩地阻止,陸戎固執己見。


  最終,陸戎暈倒,滿臉潮紅,渾身滾燙。


  沈穎把他送回家,陸戎的保安,把沈穎列為安全人物,所以她一路無阻。


  酒氣熏天的陸戎,沈穎自然要照顧。


  不過是把熱毛巾放在他的額頭,他死死抓住她的手,「林蔓。」


  旋即,陸戎又放開,「你不是。」


  沈穎的手垂在空中,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你不是我的小願。」他又呢喃。


  終究,沈穎放開毛巾,坐在沙發上,等陸戎醒過來。


  過程中,她聽到陸戎說,「林蔓,你要去死,那麼我呢?」


  她就瞭然一切。


  幾個小時,天空微微泛魚肚白。


  陸戎醒了,徹夜未眠的沈穎頓時來了精神。陸戎和沈穎點過頭,走進浴室。半個小時后,他一改頹相,變成衣冠楚楚的貴胄。


  「陸戎,你去哪?」


  「公司。」陸戎回,「有很多事要處理。昨晚謝謝你,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沈穎遲疑,「林蔓呢?」


  陸戎面色不改:「我不會再去醫院看她。」


  那時,他是冷漠的陸戎,鐵石心腸的陸戎。


  「林蔓,陸戎真的愛你。也恨你。你要離開他,你聽到他的反應了。可你知道陸戎為什麼變得這樣瘋狂嗎?當年你離開他僅僅是悲痛,在你十六歲生日那年,一切都變了。你在陸潮生的庇護下,這樣恣意嬌媚,把他忘得一乾二淨。生日宴結束,陸戎夜夜掙扎在瘋狂的愛和瘋狂的恨里,終究是把他曾經隱藏得很好的暴戾盡數逼出。」


  我盯著她的臉,佩服她可以說這麼久都不用喝水。


  動了動嘴,我想說,卻被她趕了先。


  「我聽鄭中庭臭小子說過,陸戎起初對你一點都不好,說是虐待也不為過。但你想過他嗎?被你逼成了一個瀕臨失控的精神偏執者,要多痛才能折磨他深愛又痛恨的你?你出事的時候,他徹夜不眠地守著。你做了什麼?自殺!你逼得他發瘋,要是不瘋,怎麼會用這樣陰冷的口吻說他再也不會來醫院看你?林蔓,你覺得,陸戎僅僅是生氣了嗎?」


  他還陰冷地說我想死就死。


  「我……」


  沈穎忽然放聲大笑,個中痴狂,大概她自己能懂。


  笑過之後,她又說,「陸戎真的是個瘋子。明明你失憶這麼明顯,他非不信。他一定要逼你想起來,他覺得折磨你,讓你痛,你就會想起來。還是陸潮生死了一段時間,他才真正找到你失憶的原因。你被催眠了,那種經年累月的深度催眠。以陸戎的財力,大可找到這方面更為卓越專業的人替你治療,但他怕傷到你,堅持要找到當年給你催眠的人,追根溯源、對症下藥。陸戎是個愛慘你的瘋子,林蔓,你知道嗎?知道嗎?」


  看到美麗性感的她,紅著眼眶、不顧形象地質問我。我突然覺得:沈穎也是愛慘了陸戎的瘋子。


  願意和他做朋友,僅僅是因為,以這樣的方式,她還可以陪伴他。


  聽了這麼多這麼多的話,聽了陸戎的瘋與痴、愛與恨,我確實百感交集。


  「沈穎,我想見他。」沉默幾秒,我堅定開口。


  沈穎挺直脊梁骨,一撩劉海,調整情緒。幾乎是轉瞬,她對我露出微笑,「林蔓,你唯一的辦法,就是配合治療、努力復健,走到陸戎身邊。而且,做好你去找他,他依然是瘋子的準備。」


  「別無他選?」我呢喃。


  「別無他選。」她鄭重其事,「哦,除非你去死。」


  哦,除非你去死。


  這句話,重重砸在我心上。


  在見到陸戎之前,我不想死了。我要見到他,好像是來自靈魂深處的渴望。無關風月,關乎執念。


  「林蔓,你這麼聰明,怎麼會不知道?你若是死了,不過親者痛、仇者快。那些恨你的人,你就甘心他們逍遙法外?如果你是這樣軟糯的人,當初為什麼不直接去死,反而選擇爬上陸戎的床?」


  我一怔:當時我是因為深愛陸潮生啊。


  現在我回憶起,驚覺好似愛淺意遠。


  倘使我真的是許折願,陸潮生真心收養我還是為了報復陸戎?


  連記憶都錯亂,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陸潮生啊陸潮生,你為什麼不能站在我面前,回答我——不是——呢?這樣的話,我仍舊愛你敬你,感念你對我十年有餘的疼寵。


  可惜,他不能出現了。他的骨灰,隨著滔滔海水,四處流散。


  「沈穎,我一定會見到陸戎的。」我信誓旦旦道。


  一周后,清晨。


  沈穎照舊穿著運動風的T恤和褲子出現在我面前,「我扶你去散步。」


  那天沈穎的確絮絮叨叨並且十分失控,但那以後,她沒事兒似的,還是那洒脫、爽利勁兒。她陪我去復健,帶我散步,有時候還喂我吃飯。她做的,都是本來陸戎做的。


  陸戎說到做到,沒有探視沒有問候。在那晚后,他像是消失在我的生命中。


  可我十分清楚,我非見到他不可。


  我要告訴他:我不會再讓他一個人。


  不會了。


  復健越艱難,反而讓我越想活下去。沈穎是我的情敵,但也是個不錯的朋友。她每天都會告訴我,我活著,孩子會再有,可以手刃作惡的人……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如今,一點點康復的苗頭,都會讓我無比喜悅。


  失去陸戎后,我比意想中更快地走出了死亡的陰霾。對孩子的執念,肯定會鏤刻於心。但凡我看到小孩,我都會發怔許久。


  這種時候,沈穎不會阻攔我,會由著我。


  當我原路返回時,她會在我耳邊低喃,「一兩年後,你也會有孩子。」


  陸戎消失時,陸老爺子奇迹般來看過我一次。他沒有拿錢逼我離開陸戎,也沒有惡言惡語。他遣走沈穎,坐在病床旁,拿起報紙,替我讀了幾則新聞。


  我倍覺怪異,但摸不出個頭腦,只好作罷。


  「好。」我早就收拾好,只等沈穎來。


  我腿腳不變,還需要藉助輪椅。沈穎幫我推,次數多了,她很是熟稔。


  走到庭院小徑,我看著綠草茵茵,心情開朗一些。


  將輪椅停在一旁,沈穎的手搭在我的胳膊上,「來,林蔓,我扶你。」


  在沈穎的攙扶下,我顫巍巍起身。我沒有實質性地骨折或者怎麼樣,醫生說我更多可能是心理原因。不可否認的是,我身上多處傷尚未痊癒。


  與往常無異,沈穎攙著我,我可以一步步往前。


  「沈穎,你放開我試試?」我想要嘗試,我近乎是迫切地想要走到陸戎身邊。人都有點犯賤吧,他巴著我的時候,我真的沒有覺得他很重要。


  可如今,我知道我錯了。我的求死,是對他最大的惡意。


  沈穎眼中閃爍著光芒,「好。」


  她鬆開我,我不急著動,先穩穩站在原地。


  往後退了一兩步,沈穎說,「你慢慢走,我會在你身後看著你。我想,你近乎是萬人迷了,但這並非毫無理由。」


  「近乎是萬人迷」,我一點不喜歡這樣的評價。


  Markus,楊玏,陸潮生,阿卓,陸戎……好像沒有一個正常人。


  拋開雜思,我平展雙手,盯住地面,先抬左腳。我才抬起,整個人就顫顫巍巍如風中弱柳。我旋即放下,低下頭,我驚喜地發現,我往前挪了一點點。露出笑容,我深呼吸,再抬右腳……


  循環往複。


  沒走幾步,我突然聽到一聲陰毒的話:「林蔓,你這個瘸子!」


  夏琤琤!

  我抬眸,望向聲源。


  夏琤琤臉上泛起紅暈,絕色佳人的迷人模樣。但往下,她是坐在輪椅上的。陸戎說過,夏琤琤半身癱瘓。再美好的模樣,都會被有等於無的下半身給摧毀吧?

  而正是這癱瘓的夏琤琤,惡毒地咒罵我是瘸子。


  不等我回憶,她移動輪椅,撞了我下。


  今非昔比,現在我是才做到小碎步往前的人,哪經得起撞?我當即後仰,全身失重,找不到重心。


  纖弱卻有力的手臂扶住了我的后腰,應該是沈穎接住了我。


  夏琤琤裝作沒事人的,嘴裡念念叨叨一些凌亂的話語,像是個精神病患者。


  可她剛剛陰毒的眼神,邪惡的詛咒,都不像是精神病人!


  她在裝!車禍之前,她在裝;車禍之後,她還在裝!


  沈穎用勁,把我扶平,「林蔓,你沒事吧?」


  我搖搖頭,「你不是看見了?我沒摔倒,沒事。我還可以走。」


  試探性地,她緩慢地放開我,「那,你繼續走,我還會在後面看著你。」


  「沈穎,我要告夏琤琤。」我站得筆直,不讓自己看起來羸弱、飄搖,「你願意做我的代理律師嗎?」


  想起孩子后,我一心求死。沈穎告訴我,我把陸戎逼到瘋的絕境后,我又一心一意復健。就算陸戎告訴我,夏琤琤裝瘋賣傻躲過一劫,我都沒有想做點什麼。


  方才那一句詛咒,所有的仇怨掀起,猶如滾滾江水,一發不可收拾。


  夏琤琤害死了我的孩子!


  害死了我和陸戎的孩子!


  要不是因為那該死的車禍,我怎麼會和陸戎鬧得這麼僵?我又怎麼會變成一被撞就倒的病人?


  沈穎看向我,眼中似乎流露出激賞之意,「林蔓,你確定?」


  我回:「難道是沈大律師悠閑日子過久了,不知道怎麼打官司了?」


  沈穎性格洒脫,為人落落大方,是個極有能力、公私分明的律師。倘使沒有陸蕭蕭的事,倘使她不是執迷不悔地愛著沈穎,我或許會和她成為朋友。


  康復的日子,她陪著我,我感謝,卻不至感動。我讓她做我的律師,也並非因為私情,僅僅是因為賞識她的能力——我相信她會贏。


  我不能手刃夏琤琤,可我也要讓她受到應有的懲罰,殺人及殺人未遂的懲罰!

  散好步,她送我回病房,晚上就開始著手打官司的事。當晚,她離開之前,有些懊惱地說,「夏琤琤的家人,給夏琤琤找的律師,是任知足。」


  原以為夏琤琤被家裡人拋棄,竟沒有拋棄徹底?轉念一想,夏家人更多是怕丟臉吧?殺人犯可比精神病患者有礙聲名。


  我知道任知足,我被誣陷殺人官司里,沈穎的對手。極富盛名的、從未輸過的任知足。


  「你怕了?」我問,「你可以贏他一次,就可以贏他第二次。」


  沈穎又做撩發的標準動作,笑容嫵媚,「我不帶怕的!別說一個任知足,十個任知足,我都會逐次打敗!」


  我笑笑,不再說話。


  叮囑我好好休息后,沈穎離開。


  病中的娛樂活動,就變成了翻翻畫冊、看看書這類靜態的。


  打開畫冊,我盯住色調混亂的畫,不由發怔。


  「叩叩叩」,敲門聲有節奏地響起。


  我下意識抻直脖子,近乎本能地想:陸戎?


  旋即,我又扼殺了這個猜測。


  其一,陸戎說一不二,絕不會主動投誠;其二,陸戎定然不是會敲門的人。


  「進來。」我的語氣里,捎帶失望。


  門「吱呀」一聲開了,緩緩走入我的視線里的,居然是吳司嘉!

  他步子不快,卻是穩穩噹噹走到我跟前。


  眼中聚起驚喜,我問:「吳司嘉,你好了?」


  上次見他,他還在病床上……不過,車禍之前的事對我來說,都恍如隔世。


  吳司嘉坐在我面前,笑容雅痞,「沒好全呢,聽說你病了,能走就來看你了。」


  頓了頓,他的手放在左胸口,像是玩笑,「這裡,還一陣一陣地痛呢。我猜,是想你。」


  我合上書,把畫冊放在一旁的柜子上,「你速度太慢了,我都可以走了。最慘的時候,已經過了。還有,你別跟我貧,否則我不會跟你客氣的。」


  大概是他捨命救我的緣故,我們兩個往來,倒像是多年沒見的老友。


  「林蔓,沒有過去,對嗎?」吳司嘉說,「你假裝自己在努力,其實你心裡的荒蕪,並沒有過去,對嗎?」


  「你……」


  我想不到,吳司嘉這樣痞里痞氣的人,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他忽而笑起來,「我覺得我懂你,莫名其妙的。」


  有陸戎的前車之鑒,我脫口而出,「吳司嘉,我是不是也把你忘了?」


  或者,在那失去的五年裡,我也曾有吳司嘉陪伴?


  他搖搖頭,「沒有。我們不曾認識,我僅僅是覺得,我大多時候是懂你的。你孤注一擲,你深陷絕望,你假裝堅強……我有偵探夢,林蔓,你也有你的夢。」


  我的夢?

  不等我細想我的夢,他說,「林蔓,我這次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我保證,會讓你鬥志滿滿。」


  我睜了睜眼,「你卧床這麼久,還能給我勁爆消息嗎?」


  他傾身,湊近我的臉龐。他第一次離我這麼近,可以說是冒犯。但他救過我一命,諸多經歷后,他反倒親切起來。


  他的呼吸瀰漫在我臉龐,痒痒的,酥酥的。


  唇停在我耳垂,他輕輕說了一句話。


  我下意識放大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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