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你最重要
「夏琤琤,你真的瘋了嗎?」我頓覺毛骨悚然。
大腦極速運轉,我似乎找不到任何合適的得以脫險的方法。
車子在開,我要是跳車,似乎不是什麼明智的選擇。我翻到駕駛座和夏琤琤爭?那恐怕只會徹底將她激怒,然後她一踩油門到底……何況車上行動不便,我一個不小心,就可能釀成更大的災禍。
計程車開在川流不息的公路上,一旦出事……
不,不行,我要保住我的命,保住的可憐的孩子!
命運沒有給我選擇的機會,假如有機會,我一定不要這些如此憎惡我的人。
「林蔓,我早就瘋了。」她詭異的微笑不減,「我本來就應該在精神病院,每天吃藥每天面對一群病人。多神奇,現在我還正面對你,和你的孩子。林蔓,你從一開始就刺激我,現在,換我讓你刺激刺激了吧?」
「夏琤琤,你想要什麼?」我稍微移動,「要是我能給,我都給你。」
用身體擋住車門,我嘗試打開。我扳不動——她鎖住了。權衡之下,跳車算是我能控制的結果。我看好時機,未必是最慘烈的效果。
比起,車毀人亡。
「我想要的,你永遠給不了我。」她拒絕了我的提議,「林蔓,現在不管你做什麼,都扭轉不了結局。我給你機會,你給戎哥哥打電話吧,那隻會讓他更清晰地感受救不下你的無能為力。」
「你不說,我怎麼知道你想要什麼?」我問,「陸戎的愛?」
她輕笑一聲,竟是滿含嘲弄!
夏琤琤到底是什麼意思!
不待我細究,她已經拐彎,將車拐到相對車流較少的路。當然,並不是去Z.D的路。
「林蔓,我們一起去死吧!」她緩慢吐出怨毒的字眼。
話音未落,她猛踩油門,並拔出鑰匙,扔到窗外。鑰匙呈弧線消失后,車窗又緩緩拉上,將我們兩個隔離在逼仄的空間。那樣美麗的人,怎麼可以如此猙獰與醜惡!
「不要!」忽然的提速讓我重重撞上椅背。
緩過勁,我猛地傾身,圈住她的脖子,「夏琤琤,你給我踩剎車!」
脖子被我扼住,她臉色卻不改,甚至露出滲毒的微笑,「好啊。」
她變得十分溫和,踩下剎車。
我絕望地發現,真的如她所說,那玩意壞了。
「坐到……副駕駛座上。」我狠狠扼住她的脖子,在幾近失控的車子上命令她。
一旦出事,駕駛座和副駕駛座是最危險的。可此刻,我發了瘋地想要拉回這跟脫韁野馬似的計程車。我不擅長很多東西,例如開車。但我渴望我的孩子正常,至少在那個專家沒有給我診斷之前,我不想孩子出事……
但……似乎是做夢了。
沒人掌控方向盤的車,險險擦過護欄。正當時,那個一直假裝不怕死的夏琤琤,終於刷白了臉。她祈求我鬆開,並哆哆嗦嗦移到了副駕駛座上。
她都怕了,我更怕。
好在我行動還算矯捷、輕便,在車子發瘋之前掌控了方向盤。
發燙的方向盤。
不知道是不是我鼻子失靈,我聞到了燒焦的味道。
「林蔓,你在我眼裡,就是一跳樑小丑。」她恢復過來,又不甘寂寞地諷刺我,「可怎麼辦,只有你陪著我死。」
「剛剛是誰嚇軟了腿。」我專註盯著前方,試圖控制住這車。
現在這飈車一樣的速度,跳車也是死路一條!
夏琤琤這個瘋子!
我恨得咬牙切齒,卻不得不壓制著劇烈的心跳做讓我害怕的事。
「林蔓,沒用的。」夏琤琤這話,乾枯而腐朽,彷彿來自死屍。
「你什麼意思?」我忽覺陰風陣陣。
她咯咯笑起來,「林蔓,你看見前面的車子了嗎?到時候,你就沒有退路了。林蔓,跟我一起死吧。讓那些愛你的男人,後悔去吧!後悔沒有保護好你,讓我這個瘋子得了手!」
「夏琤琤,你不是一個人對嗎?你身後有誰?誰在幫你?」聽到她近乎癲狂的話語,我明白,這件事一點都不簡單。從前期交鋒來看,夏琤琤不像會想出這樣狠絕的方式,並下決心和我同歸於盡。
所以,有人幫她?
那個是誰?
驀然回望,我忽然發現,我周身每一件事,後面似乎都藏著一個人。那個人藏得這麼好,甚至我現在也不過是猜測,毫無證據。
但夏琤琤的反應,讓我確信有這人的存在。當證據縹渺無蹤時,我願意相信我的直覺。
那個人……是誰?
「林蔓,車來了。」毫不在意我的質問,她輕飄飄說道。
我猛然回神,確有有一輛大卡車,拐彎完,逆行,朝我所在的車衝來。兩車間距變小,我自然察覺出卡車的來勢洶洶……
和卡車相撞?
這輛破計程車肯定被撞飛。
我四處張望,心跳急劇到,我頭一回覺得無法承受。
生死一念間,我原來這麼想要活著。
因為,我不是一個人活著。
爭分奪秒的時刻,我猛然發現右側有一段護欄鬆鬆垮垮。緊咬下唇,我轉動方向盤,狠狠撞向那段松垮的護欄。
巨響過後,計程車撞翻了護欄,直直往一旁的樹撞去。
「砰」,車子與樹相撞,我的頭狠狠撞向方向盤。
*****
陳舊的孤兒院,斑駁的紅牆上,攀爬著綠意盎然的藤蔓。
小小的許折願,搬了小板凳,雙手撐著下巴,怔怔地盯著綠葉爬紅牆的畫面。五歲的小女孩,臉蛋圓圓的,臉頰處兩團自然的緋紅勝過萬千桃花齊開,水靈的大眼睛,似乎能望到人心裡去。
這麼討人喜歡的女孩兒,卻很孤僻。
她不喜歡跟其他小朋友玩,就喜歡坐在後院,看這綠和紅的極致搭配。
往往一坐,就是一天。
從天空泛魚肚白到夕陽西下。
玉兒一樣卻孤僻的女孩,久而久之,在孤兒院沒什麼朋友。
或者有人一直想要親近她,她都看不見。要是哪天藤蔓枯萎了,她一定能哭上一整天。
在藤蔓消失在紅牆上之前,陸修文出現了。
那時的陸修文,還不服老,把頭髮染成濃密的黑,眼神凌厲。但終歸,掩不住自然老去的痕迹。
他對許折願很溫柔,「小願,我帶你走,好不好?」
「為什麼?」她的目光戀戀不捨地從藤蔓上移開,看著陌生的老人。
「小願只要跟在小哥哥身邊,就會有家,不用再流浪了。」陸修文哄著粉雕玉琢的女娃兒。
長長的睫毛眨啊眨,她懂得並不多,哪怕看起來孤僻、早熟。但她渴望「家」,她不想被塞來塞去。她害怕。孤兒院的生活,是讓人害怕的。
「小哥哥?」她喊出這三個字,似乎有點艱澀。
陸修文拿出照片,那是陸戎。十七歲的陸戎,又何嘗不是天賜的人兒?
許折願看著,就這麼看著。
孤兒院並不富裕,陸修文願意領走許折願並且捐款,院長是巴不得走。所以,就算許折願還不清楚「跟著小哥哥」的意思,她都被送走了。
陸修文抱著她離開,她看著一張張熟悉的臉離去,又看著熟悉且斑駁的紅牆……
上車之後,許折願哭出聲兒了。
她被拋棄了。
在孤兒院,她比大多數同齡的孩子,更早懂得「拋棄」的意思。
陸修文想哄,但很笨拙。
幾分鐘后,許折願就哭累了。
陸修文把許折願領到陸家老宅。
陸戎上學歸來,看到爺爺身邊多了個小小的、髒兮兮的小女孩。他當即問,「爺爺,你哪裡領了個小丫頭?」
陸修文走到陸戎跟前,「以後,她是你的人。」
她是你的人,是我歧義的。
陸戎當時蹙眉,看向軟軟小小的一團,暗想:我未來老婆為什麼會這麼丑?
陸戎被陸修文重點培養,所以那會對「聯姻」並不陌生。
後來陸修文跟陸戎解釋了「你的人」的意思,陸修文是想讓許折願變成陸戎的武器,陸戎一往無前的武器。
過了反感期后,陸戎總會不自覺把「你的人」理解成最初的那個歧義。
當年少飛揚的陸戎看向自己,她一步步走到他跟前,怯生生地拽住他的褲子——他太高了,她碰不上他的衣服。
「小哥哥。」軟糯的、清甜的呼喊。
想到陸修文的解釋,他很快拎開許折願的手,「離我遠一點。」當然,更多,是他覺得,她太髒了,他不想碰她。
許折願受了驚,縮回手,小鹿般濕漉漉的大眼睛,死死盯住他。
陸戎懶得再說,「爺爺,我還有很多事要處理。」
扔下這句,他就轉身,大步流星而走。年少的他,便縱內心荒蕪,面上也是青蔥肆意的。
陸修文走到許折願身前,半威脅半哄逗,「小丫頭,一定要讓你小哥哥喜歡你,知道嗎?不然,你要被我趕出去,你就沒地方去了。」
陸修文要是知道他這句話造成了與他期望截然相反的效果,他一定不說。
可惜,遲了。
她似懂非懂,大概清楚的就是接近陸戎。大半是因為陸修文的話,有小部分是被吸引,或者是本能。
躺在床上,沉浸在黑暗中的陸戎,才顯現出與骨血相融的暴戾。迎來許折願那一晚,不過是無意義地克隆寂寥的深夜罷了。
剛失去雙親時,他徹夜難眠。現在,他睡前,會思考很多事,殺戮,戰鬥,征服……過早地涉獵這些,他才會忘記他的可悲,才能活得更為自在。
他的野心,經年累月,終將大到吞噬自己。
「小哥哥……」伴隨著敲門聲,是陌生又熟悉的稱呼。
他下床,趿著拖鞋,走到門口。
開門的剎那,許折願眼前一亮,彷彿閃爍著小星星……
而他,潑了她一盆冷水,「不要吵我睡覺。」
她往前一步,小小的人兒倚著繁複的門框,明亮的大眼睛里透著倔強,「小哥哥,我陪你睡覺,這樣你不會害怕。」
當下,陸戎冷嗤,這小丫頭,明明自己害怕吧?
他沒有戳穿,直接關上門。
「砰」,門關了,她看不見他了。
癟癟嘴,她滴溜的大眼裡起了霧。
幾個小時后,理應入睡的陸戎,卻分外清醒。
第十七次翻過身,他終究掀開薄被,下床,走到門口。開門的瞬間,一團小小的肉傾倒在地……
過道橘黃柔和的燈光灑在她身上,美好得彷彿剔透羊脂玉。
並沒有動容,他張望四周,想要喊傭人把她抱走。
忽然被拉扯,他本能低頭:她醒了,像蜉蝣似的,拽住他的褲腳。
「小哥哥,我不要一個人。」
她說,童音依舊。
沉默長達半個小時。
他終究彎下身子,抱起和他一樣固執的小女孩。
「好。」
他從不輕易許諾,一許諾,表示一生。
*****
「林蔓,你終於醒了。」
「我……」我睜開眼,緩慢而艱澀地看清了眼前人,「陸戎,我夢見你了……」
他說,「林蔓,醒過來就好,你昏睡太久了。我們的孩子……你醒過來就好,你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