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我愛了你半生
你視我如命。
短短五個字,卻猶如千斤大石砸在我胸口,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心情如此反常,我腦海卻仍然是白茫茫一片。
「怎麼辦,」我低語呢喃,「陸戎,我好像不相信。」
怎麼可能呢?我跟陸潮生的時候,七八歲那邊,撐死了八歲。我現在出生年月,和我真實的肯定有差,因為真實的誰都不知道。跟了陸潮生以後,我記不清全部的事情,誰還會記得幾年前哪一天具體做了什麼?
但我可以確定,我是在陸潮生庇護下長大。
陸潮生之前,我是四處流浪的小乞兒,還能跟陸戎扯上淵源?
不可能。
我再次果斷否決了這個猜想。
「知道你不信。」他輕聲啐道,神色愈發冷淡,好似皚皚雪山上孤傲綻放的白蓮。
生冷勿近的姿態。
他起身,擱下筷子,「去洗碗吧。不想吃面,可以喊外賣。」
胸前的窒息感愈發明顯,我的行動快于思維,急切喊住他:「陸戎。」
停滯腳步,他回頭,與我相望。
「照做。」他周身的氣壓,倏忽低了。
「好。」
我突然變成了任人擺布的木偶,而他手裡拿捏著牽制我的線。
低頭,目光落在稍稍凝結的面,頓時食慾全無。
忍住噁心的感覺,我收拾殘局。在保證清潔的前提下,我用了我最快的速度。
我不放棄。
他既然拋出話頭,沒理由說一半就不再繼續。
深呼吸,我想追問,又害怕。我怕陸戎給我的答案,會是另一個深淵。倘使我真的那麼依賴過陸戎,那麼我和陸潮生又是怎麼回事?
陸潮生把我捧上天,又是為了什麼?
細思極恐。
或者,這就是陸戎對我勾勒的謊言?
回想陸戎從初見我種種不可解釋的怪誕行為,似乎他愛著我並恨我忘記他是最合適的解釋。
我捯飭出瓶紅酒,喝了點壯膽。
半杯酒下肚,我覺得難受,不再喝,呆愣著想了許久。
終究,我深呼吸,走上樓。
我第一個找的地方是卧室,他在,坐在沙發上,什麼都沒做,安靜地看著不遠處的落地窗。電光石火間,我腦子裡迸出了「靜好」這兩個字,完全不可能出現在陸戎身上的狀態。
以他的敏銳,他肯定察覺到我的到來。
延續吳司嘉出事後的乖順風格,我小步子走在他跟前,坐在他旁邊,而後頭靠在他的大腿上。他沒有拒絕我,任由我胡作非為,我趁勢蜷縮。我不敢抬頭,像是自言自語,「陸戎,告訴我,好不好?」
他不說話,手指勾挑起我耳鬢處一縷頭髮,玩弄起來。
「陸戎,你答應我的。」我執拗道,不自覺流露以前的嬌蠻氣。
鐘錶的聲音滴滴答答,彷彿要把我催眠了去。
「林蔓,你有沒有想過,你以為的人生,其實根本不存在?」清清泠泠的聲音,在頭頂四散。
渾身一僵,我緊咬下唇,想回「沒有」,卻覺全無力氣。
「林蔓,自遇見你,我就愛你,我愛了你半生。」他旋即輕笑,「不,不是愛,是執念。林蔓,我是個孤獨的人。那時候,我覺得,有你在我身邊,我這一生都不會孤獨了。可事實證明,你讓我更加偏執、孤獨、病態了。」
是柔和的燈光起了催眠作用吧?
我不敢想,陸戎對我,有這般推心置腹的時候。
但他這話,於我,說了等於沒說。因為他說的所謂遇見,我毫無印象,是他杜撰、臆想出來的?
「你以前不叫林蔓。」在我屏息、胡思亂想之際,他終於再次開口。
陸戎說,我以前叫,許折願。
在孤兒院,那名字,也不過是別人隨便取的。
就像陸潮生親自培養出楊玏,陸老爺子親自為陸戎挑選了我。
那一年,我五歲,陸戎十七。
陸戎說,當年我很小,但卻懂得在黑夜裡鑽進他的被窩,討好他。原因是,我害怕繼續流浪,繼續一個人。
他覺得我是另一個他。如他所說,他也那麼孤獨。幼年喪父,又在這樣嚴苛的爺爺管教下長大。
我們僅僅是相擁而眠。
他起初並不很歡迎我,但我緊緊跟隨他,用執拗、示軟打動了他。
他開始把我帶在身邊。
讓陸老爺子不滿的是,比起培養我,他更需要我的陪伴。
陸老爺子催促,他說我太小,不急。
不急,就拖了好多年。
五年過去,陸戎拒絕了聯姻,因為偏私我害得夏琤琤跑回家中哭訴。
陸老爺子動怒,覺得陸戎拒絕聯姻也是拜我所賜。他以為他為孫子選了最為尖銳的武器,結果最先被刺中的,是他孫子的心臟。
沒有商量,陸老爺子讓我在陸家老宅消息。
陸戎找過我,但一無所獲。陸老爺子位高權重,陸戎找我,都是私底下的。
直到我十六歲生日那天,他再次見到我。
我變成了林蔓,我的臉長開了、氣質全變,但他一眼認出我。
面對走近的他,我倨傲地抬起了下巴,「你是誰啊。」
愛也好,恨也罷。
陸戎被我逼瘋了。他找了我這麼多年,我卻成了別人的情婦。
是的,情婦。
且,心甘情願。
我越愛陸潮生,他瘋得越厲害。
他和陸潮生的恩怨,原本就存在,按照他多年的布謀,他讓陸潮生輸得一敗塗地。陸潮生死了,但凡我遠走,但凡我表現出忘恩負義的模樣,他或許——都不會這麼折磨我。
「陸戎,你在編故事?」我無法投入到故事中,更不能想象我曾和他……
現在,我還有遠走的機會嗎?
「林蔓,所以,你不是許折願。」他緩緩說道,「我的許折願。」
我說,「照你所說,十歲那邊,我才離開你的。可我記憶里,我七八歲跟了陸潮生。早幾年,陸潮生確實把我藏得挺好,後來大家都知道我是他的人。而且你這麼恨陸潮生,怎麼會不知道他身邊有誰?夏琤琤根本不記得我,你爺爺也見過我,他們會忘記我?」
趕在他開口之前,我鄭重說道,「我真的不是許折願,我是林蔓。」
如果真的是他所說,兩相陪伴,兩顆孤獨的心互相慰藉,我怎麼會忘得一乾二淨?如果,我從小對陸潮生有過的依附、痴迷、追逐,原本應該發生在陸戎身上,我怎麼會忘記?
怎麼會忘記。
詭異的沉默后,他的食指滑過我的臉蛋,「的確,你現在是林蔓。」
莫名觸動,我說,「陸戎,你跟我解釋啊!」
「不解釋。」他的指腹流連在我的下巴,輾轉至脖頸,「林蔓,你讓我說,我告訴你了。你若不信我,我拿刀架著你的脖子逼你,都沒有用。」
「你解釋啊,說服我啊。」
他這麼不尷不尬的,幾個意思?
我不願意相信他這一段荒唐的話,可我又聽進去了。不找到證據完全證明或者徹底駁回他的話,我這心裡,都會飄飄忽忽想他的話。
之前,我總說沒感覺。
在他的輕聲慢語中,我雖沒法入戲,卻總覺雲山霧罩。
我以為我可以堅定不移地不信地,在他溫柔的指法下,我似乎是小小地動搖了下。
「你不該讓我這麼失望的。」他低低說道。
要不是吳司嘉出了車禍,我可能會知道更多。
陸戎說了段與我記憶矛盾重重的往事,我不能去相信,又不敢忽視。
「你……」
忽地黑影壓面,他咬住我的唇。
輕盈地、珍重地。
在他如往常般攪亂我的呼吸,刺激我的感官時,我耳畔回蕩著他不疾不徐的說話聲。他說起許折願和他的事時,冷靜自持,彷彿已從當年的事情抽身——他更像個旁觀者。
而偏偏這聽起來平靜的話語配上他輕柔卻火熱的攻佔,讓我滋生奇怪的感覺。
想要相信的感覺。
或許「許折願」這個名字就刺激他,他樂此不疲地跟我做。
沉浮之際,我思緒放空,努力想去抓住一點什麼。
待到白光散去,我癱軟在床上,浪潮平息后,我所有的思維都散去了。我忘了我該想什麼,我該信什麼……
難道,我被陸戎摧毀了信念?
這個恐怖的念頭生成,我全身不由輕顫。
陸戎休整過後,再度欺身而上……
我回應著他,身體的感受都被縮小,近似於無,反而大腦不停運轉。
假設陸戎說的與我記憶相悖的那段話是真的,我該從何入手?
陸老爺子?我見他就怵,再想想他的做事手段……
夏琤琤?她現在恨著我呢,我主動問她,她指不定怎麼誤導我。
陸戎只願意告訴我這些,陸潮生死了,我該去問誰?
楊玏嗎?
有礙陸潮生的事,楊玏怎麼會告訴我?
陸戎表面上是給我透露所謂的當年,實際上,還是將我推進了死局。
昏昏沉沉間,我一夜沒睡。
陸戎一動,我也隨之睜眼。
晨光從窗帘的細縫裡透進來,朦朦朧朧的光亮。
我本來想起床,但一使力,全身軟綿綿的,腹部又一陣陣痛。
眼見陸戎進進出出,變得清爽乾淨、衣冠楚楚。
「給你十分鐘。」他走出卧室,扔給我這句話。
他的態度,一如從前,好像沒有對我說昨晚的話。他和許折願的繾綣往事。我百分之九十九不信我是他口中的許,但有百分之一,確實是在徘徊、游移……
收斂雜思,我努力撐起。
走到盥洗台前,腹部突然又一陣陣地痛起來。
我扶住冰涼的瓷面,看著鏡中的自己,計算我來例假的例子。
和我來例假的日子相去不遠,但我從來不是痛經的人……
緩過劇烈的絞痛,我直起身,匆匆洗漱。因為陸戎規定的十分鐘,我甚至沒化妝,塗完水乳就換衣服。
走到樓下,陸戎已經坐在露台上的藤椅上,翻看報紙。
我往餐桌看去,阿姨正在收拾——他吃過早飯了,在等我。
擔待不起他的等,我加快步子,坐在餐桌前,將粥碗移到跟前。正要拿筷子,腹部又開始傳來尖銳刺骨的痛……
上次我是輕度胃潰瘍,調養幾天就出院。
我承認,我沒堅持多久,又開始作息紊亂。
所以,我又舊疾複發?
實在難熬,我「啪」地放下筷子,「陸戎,我要去醫院。」
手肘撐在桌面上,我感覺到額頭滲出薄汗……
疼痛讓我反應遲緩,我聽到他腳步聲的瞬間,他將我打橫抱起。
「胃潰瘍?」他的聲音,低低盤旋在上方。
我捂住發痛的地方,「可……能吧。」
陸戎沒耽擱,抱我到車內,驅車到醫院。
陸戎的住處,自然是黃金地段,離市中心醫院極盡。開車那會,我沒有感覺到難熬了,稍稍有些脫力。我癱軟在椅背上,發會呆,就看到了矗立著的醫院,和顯然的紅十字。
他記憶何等得好,帶我去看之前的醫生。早上我什麼都沒吃,正好可以做各項繁雜的檢查。
結果,我沒有舊疾複發。
我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