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寵溺

  當然,我的理智沒有讓我把我有過毒癮的事告訴吳司嘉。


  假如我連楊玏都無法相信,去相信一個私家偵探,也是一場賭博。再周圍的人都是戴著假面的騙子時,我賭一局,又何妨?


  關了水,我看著鏡中的臉:這一次,我可以贏吧。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走出卧室時,我迎面撞上楊玏。


  「林小姐,午飯準備好了。」他語氣平靜,看不出發現我異常的端倪。


  我更是故作無事,和他演戲,「好,我去喊十一。」


  庭審當日。


  我坐在法庭上,恍然若夢。


  剛來那天,十一逗留別墅,各種觀望,我也和他說了很久陸潮生。去酒店后,他就獨自行動了。他一個去陸潮生喜歡去的地方,包括我灑了陸潮生骨灰的海邊。他獨自走訪陸氏舊樓,去觀摩尚在進程中的蔓生大樓……


  我在法院,他應該正在那個承載我和陸潮生記憶的遊樂園裡。


  沈穎穿上律師服,妥妥的制服誘惑。


  在法庭上,她巧言善辯,字字珠璣,氣勢逼人,全然沒有庭下的頹勢。打她告訴我她俘獲宋嵩后,我就再沒有問過他們的進展。


  事情已經一團糟了,再問,都不會往好的方面發展。


  不管沈穎用什麼手段,她是個優秀的律師。


  而對方律師任知足,似乎也不是省油的燈。我以為璉城最優秀的律師,總該是鬢角發白的老前輩,沒想到他居然是年輕有為的。


  在看到任知足的第一眼,我就萌生了我會輸的擔憂。


  對方從我的犯罪動機,我是案發現場唯一在場者,我患過精神疾病,我惡名昭彰入手。


  沈穎則是逐一駁回,當然拿出了我和沈穎一起被圍攻的照片,醫院的病歷。


  我記得沈穎說——因為群眾覺得是正義,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傷害我的當事人嗎?

  最後宋嵩是作為證人的。


  我聽聞,沈穎讓宋嵩假意配合對方,然後在法庭上傾向我們。


  宋嵩既然那麼熱烈地愛上沈穎,當然是配合的。顯然對方律師,對宋嵩臨時改變證詞,是驚訝的。不過任知足沒有失控,直到庭審結束,他一直保持微笑。


  任知足既然爬得那麼高,肯定知道沈穎某些套路、手段。他以為拿捏了宋嵩,可他忘了,愛會讓人瘋狂。尤其宋嵩那種,可以為了所謂的真愛,一腳踹開陸蕭蕭的人。


  我不知道宋嵩會為這次庭審失去什麼,我只知道,三天庭審,結果是我贏了。


  結果出來后,我如釋重負。


  沈穎看向我,「我總算,是做對了一件事吧?」


  我朝她微笑,「謝謝你。」


  沈穎的初衷,是為了讓我的官司贏。她已經受到了陸蕭蕭那邊的懲罰,我再多給她一點懲處,也無濟於事。


  走出法院后,長槍短炮等著我。


  楊玏幫我擋著。


  「林蔓。」陸蕭蕭在人群中,特別顯然。


  這是,度假村別後,我第一次見她。度假村時,她還是私會小情人宋嵩的幸福的人兒,現在,她是失戀的棄兒。


  她隔著記者,喊我,向我微笑。


  我恍惚,繞開記者,走到她跟前,「陸蕭蕭?」


  「啪」,她狠狠的給我了一個耳光。


  我感受到她的出手,但沒有躲,扎紮實實挨了。


  「林蔓,夏琤琤說得沒有錯,全都是因為你!」陸蕭蕭激動說道,剛才的笑容,早就消失殆盡。


  不顧臉上的疼,我看向她,「陸蕭蕭,你冷靜一點,你好好想想。這件事,真的有什麼對錯嗎?」


  撇開旁枝,這就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就是宋嵩愛上了沈穎,和陸蕭蕭分手。


  從陸蕭蕭嘴裡聽到「夏琤琤」,我心裡不好受。


  原以為,夏琤琤垂死掙扎,沒想到,她靠這件事,似乎教唆陸蕭蕭作為她的同伴了。


  陸蕭蕭蠕動嘴唇,想要還嘴。但她看了眼身後,恨恨瞪我一眼,轉身離去。


  正納悶,聽到腳步聲和詢問聲我就明白了——有楊玏沒攔住的記者跑過來了。


  在陸老爺子的管束下,陸蕭蕭的生活本來就很壓抑,連她不喜歡的名字,都不能從生命中抹去。她在法院等著我,給我耳光,卻不能暴露在媒體眼皮子底下。


  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我稍感惆悵。倘使陸蕭蕭真的因此記恨我,我也只挨她今天一個巴掌。陸戎說過,追根究底,是他把沈穎介紹給我的錯;也說,宋嵩要愛上沈穎,誰都攔不住。


  但我始終覺得,這件事和我有牽扯。


  就這一巴掌。


  「林小姐,剛才的人是跟您有仇嗎?看來您無罪的審判,不能服眾啊?」


  諸如此類的問題,統統砸向我。


  「你覺得,有眾人的正義存在嗎?您言下之意,但凡有人不喜歡我,我就該被判刑?那律法的存在不就失去了意義?」


  那人還想和我爭辯,我不再搭理,在楊玏的護送下,離開那群人。


  上車后,陸戎的電話打來。


  「林蔓,你贏了。」他輕聲道,語氣里不夾帶悲喜。


  「嗯。但是,我們還沒有贏。」我回。


  就算沈穎拿出我負傷的證明,博得一些同情。但是還有一部分人是憎惡著我,憎惡我看起來過得比他們好。要是有人興風作浪,批評謾罵我的聲音,就不會消去。


  他說:「十一正在我們這層的會議室接受採訪,你要回來嗎?今天休假,明天上班,你是自由的。」


  「我過來。」我又說,「陸戎,陸蕭蕭恨我了。」


  他說,「沒關係,她會氣消的。她會長大的。」


  如果她真的對宋嵩愛得偏執,怕是一時半會,消不了對我的恨意。再加上夏琤琤的煽風點火,那……


  「沈穎呢?」我忽然想起,問,「她贏之後,會怎麼樣?」


  「沈穎打敗了任知足,一時風生水起,她會趁勢在璉城紮根的。」他一停,我就以為他說完了,不成想,他又說,「蕭蕭恨你,是因為她不能恨沈穎,這樣會承認她自己不如沈穎。她更不能恨我,我是她的小叔叔。所以,她只能恨你,她需要宣洩。」


  像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話。


  陸戎,現在是在安慰我?


  我們的關係,在不知不覺中,柔和到了這個地步?

  「陸戎。」我喊他。


  「嗯?」


  「謝謝你。」我說得很輕,很輕,輕得彷彿剎那隨風散。


  他卻聽見了,低低笑著。


  他沒說任何話,一分鐘后,他掛斷了電話。


  「林小姐,去哪?」


  「回家。」


  十一在接受採訪,我一去,怕又引起什麼是非。反正陸戎會有第一手資料,我倒不如好好在家休息,看看錄像也好。


  接連幾天神經緊繃,我也該好好休息了。


  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泡澡,仰躺在溫熱的浴缸里,我數次想要睡著。


  安靜的時候,我可以整理思緒。


  不管攪起這件事的幕後人是誰,總算是告一段落了。


  何言之為什麼跟蹤沈穎,或者他有什麼目的,吳司嘉正在用他沒下限的手段調查著。


  陸蕭蕭可能會因為宋嵩的事恨我。


  誰害我在島上痛苦戒毒,還沒有頭緒。


  度假村能否勝利開放,也依然是未知。


  我和陸戎的關係,表面上是緩和很多,但我知道,並不會這麼一帆風順下去。陸戎的愛太過瘋狂,又太過廉價。他可以因為他的愛傷害我,更可以放棄這愛。所以,我仍舊是走到刀鋒上。


  一梳理,我才發現,我的生活,仍舊迷霧重重。


  結束泡澡,我換好衣服,坐在床頭,接收陸戎傳過來的視頻文件。


  心有靈犀?


  他知道我沒去一定會跟他要,所以提前發給我?


  抱膝窩在床頭,我點開看。


  十一都在說好話,而他身後的ppt,有我和孩子們相處的照片,甚至有在風暴后我和陸戎一起抬傷員的照片,也有芽兒想對我說的話,更有其他的我覺得孤僻的孩子。十一在旁講解,說我並沒有別人誤解得那麼壞。


  他中途說:「來納允鎮的人有很多,打著慈善的名號更不少。但是林蔓留下了半年,她每天跟我過一樣的生活,真正陪在孩子們身邊。演戲,可以演半年之久嗎?」


  他最後說:「林蔓,是我見過大城市來的,最好的人。她有這一顆,蒙了塵的,晶瑩的心。也是她,讓我有了最美好的遇見。」


  十一的正氣與風儀,是無法掩飾的。


  那種經年累月下來的純粹,不是一時半會可以演出來的。他對納允鎮多年來的守護,更是無法扭改的。


  他比我們,更具說服力。像是芽兒這般純真無邪的孩子,誰又會覺得她在說謊呢?


  且芽兒,真的是最喜歡我的孩子。


  正因為十一周身散發的氣質,記者都沒有抓住「最美好的遇見」這樣或許曖昧的陳述追問十一。


  我反覆重放他說「最美好的遇見」這段,盯著他的神情。


  我知道,他所說最美好的遇見,一定是和周小梔的相遇。愛情的火花,並非要時日長久才能摩擦出來。更多時候,一眼萬年。


  十一遠道而來,真誠地幫助我,我心中自是溫暖。


  我也想為十一做一點事情。


  關閉視頻,我取出手機,翻找通話記錄。


  上次周小梔打給我,我打出去。


  在一陣忙音之後,是德國人接的。


  我適才明白,她用的是公用電話:她到底不想暴露自己的行蹤。


  作罷,我不再掙扎。


  我又打開視頻,重新看著。芽兒,似乎長高了一些,或許,只是我的錯覺……


  正沉浸在視頻中,我手機又響了。


  是十一。


  「十一,謝謝你。」趕在他開口之前,我率先表達我的謝意。


  他說:「林蔓,我明天一早回納允鎮。」


  我愕然,「這麼快?要是周小梔回來找你呢?」


  「林蔓,這次我在璉城逗留很久了。我私心裡,是想把我父親生活的地方看個透徹。原本,我會今天趕過來,我多呆了幾天,是為了滿足我和母親對父親的愛。林蔓,你不用擔心我失望——在我和我母親心裡,我父親永遠是偉岸的。你做得很好,你替我受了罪,是我該跟你道謝。」


  「十一……」


  這是他第一次,說這番話。


  他又說,「至於周小梔,她知道她能在哪裡找到我。如果有緣,那是我三生有幸;倘使註定不能相守,能相遇對我而言就已經很滿足。」


  我心緒繁雜,突然又寧和,「十一,總有一天,我會和你一樣活得明白。」


  「林蔓,你有沒有想過,放手?」他像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僅僅是還債,不要恨了,就放手?」


  「十一。」我輕聲說。


  他搶先說,「如果不願意,也沒有錯。你那麼愛我的父親,又受了這麼多苦,放不下才是應該的。」


  我認真說:「十一,我會好好考慮的。」


  「不管你做什麼決定,我都祝你幸福。」他說。


  我提議:「十一,今晚,你來家裡,我給你踐行,怎麼樣?」


  十一答應。


  我旋即下床,跑到樓下提醒楊玏,準備豐盛的晚餐。


  對楊玏來說,十一是遠道而來為我「洗白」的客人,盛情招待絕不為過。


  我沒想到,個把小時后,緊隨十一而來的,是陸蕭蕭。


  手扶鐵門,我四處張望,生怕陸蕭蕭把夏琤琤引來。今晚是我為十一送行,我不想有太多人掃興。


  「怎麼,林蔓,你心虛了?」陸蕭蕭冷言冷語,「你放心,沒有記者戳穿你的偽善面目。你可真行,連十一這樣的人都能收買?不會又是你們這些人慣用的色誘伎倆吧?」


  十一比我先說話:「請你注意用詞。我和林蔓共事半年,是朋友。我明天要走,她為我踐行。僅此而已。」


  陸蕭蕭猛地被十一說了幾句,當下懵圈。她那樣子,像是野慣了,突然被一本正經的班主任訓斥了一頓。


  十一進去,我看了眼呆若木雞的陸蕭蕭,「你要進來嗎?我們的送別宴。」


  她蠻橫地一推我的胳膊,「當然要進啊,我一定會發現你們的姦情的!」


  我嘆息,好像被陸蕭蕭纏上了。她那股勁,就好像當初纏著追宋嵩一樣。


  正要關門,熟悉的車輛駛入眼中,是陸戎。


  我當下大開鐵門,不敢擋他的路。


  開過我時,他緩緩移下車窗,「你這臉色,不歡迎我?」


  我微微躬身,「你這是知道你小侄女來找我麻煩,所以來救火?」


  「你猜。」


  說這話時,他嘴角微揚,似乎眼底都滲透著笑意。


  我又湧起,他寵溺著我的錯覺。


  發怔之際,他已經開向車庫。


  直起腰,我悵悵然,往裡走。


  陸蕭蕭這個人,表面上囂張跋扈,實際上年紀終究太小。她面對十一這樣的,都不敢放肆。她居然乖乖坐在十一對面,玩弄指甲。


  楊玏在擺弄餐桌。


  我也算是客人,跑進廚房洗手,要幫楊玏。


  誰料,正要出去,卻見楊玏反鎖廚房的門,並打開了隆隆作響的吸油煙機。


  「楊玏,你要做什麼?」


  他走向我,俯視我,「林小姐,十一到底是誰?」


  我臉不紅心不跳,「納允鎮接待過我,在學校和我是同事。現在陸戎請他回來,是為了挽救我那岌岌可危的風評。楊玏,同一個問題,你要問幾遍?」


  他俯首,幾乎與我相距咫尺。


  我立刻扭身,躲開,「楊玏,外面還有三位客人,你就要冒犯我嗎?」


  轉身,他再次和我對視,「林小姐,十一是先生的兒子對嗎?半年前你突然打電話問我先生和桑朵小姐的事,就是知道十一是先生的兒子的事情對嗎?」


  吸油煙機的隆隆聲不減,砸進我心裡的卻是楊玏斬釘截鐵的聲音。


  我終究是瞞不住楊玏。


  這次十一回來,是為了幫我,我絕不能讓十一陷入險境。


  我雙手在背後摸索,執起剪刀,正對楊玏,「楊玏,你最好想清楚,你要說什麼、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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