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父子夜話
一時間，李明遠家也大有風雨飄搖之感。和李明遠預料到的一樣，母親王霞果然在家裡一哭二鬧三上吊，更是在和李明遠的電話里，把老爸李文華還有他那個大哥貶的一文不值。
李文華覺得自己真是自找麻煩，本來兒子上了好大學，飯店的生意也蒸蒸日上，偏偏這時候攤上了這事。十萬塊錢是個不小的數字，可在李文華看來，也算不得多大的損失，頂多當半年白乾了。只要有間飯莊能繼續經營下去，這錢怎麼都是滾滾而來。他頭疼的是，經過這麼一番折騰，以後他在家中本來不多的話語權恐怕會被自家婆娘越發削弱。
不用問，以後有什麼事他李文華想做主，老婆肯定一句話就能頂的他死死的：「是，你有本事！你有本事把借你大哥的十萬塊錢拿回來啊？」
李文華已經做好了接下來在家矮上一頭的準備了，唾面自乾恐怕是將來的常事。
讓他沒想到的是，兒子李明遠又偷偷從沙洲跑回崇州來，而且這次連他媽都沒告訴，就告訴了他這個爹。
這兩天他和老婆冷戰，晚上關了店，他直接來到夫差路的一家大排檔，在一張擺了幾道熱菜的餐桌前，正是笑意盈盈看著自家老頭子的李明遠。
「爸，我跟你說，這事你不用擔心，還記得之前我從大伯那要的陶俑么，其實那玩意可值錢了，我把它賣了！」
李明遠在老爹陰沉的面孔下娓娓道來，等聽到李明遠的話，李文華臉上多了一分猶疑。
真的假的？那個土疙瘩還值錢？值錢老大還能給兒子？
李明遠看出老爸的疑惑，他給老爹斟滿一杯啤酒，說起那個陶俑中的乾坤來。他無意中磕破了陶俑的一個角，沒想到發現這個陶俑原來是雙層的。外面的，只能算金蟬脫殼的那個殼。
當李明遠發現這個秘密之後，他考慮到崇州的古玩市場比較低迷，就起了把陶俑帶到收藏氛圍相較崇州發達太多的沙洲，沒想到還真有人看上了這個陶俑，還開出了十五萬的高價。
李文華就靜靜品著杯中的酒，一言不發的聽著兒子的話語。他感覺自己的心態非常複雜，應該說，十萬塊失而復得，甚至還因此多了五萬，是應該高興的事，可李文華總是覺得面前這個侃侃而談的兒子，真的讓他猶如霧裡看花一般，有些陌生。
這個有手段、有運氣的俊郎青年，真的是從前那個總是喜歡跟在自己屁股後頭喊著「爸爸」、「爸爸」的小蘿蔔頭么？
待李明遠說完全部過程，他的心情卻有些忐忑。因為自家老爹不僅沒有喜笑顏開，反而不發一語，顯得有些高深莫測。
注意到兒子小心翼翼的探求目光，李文華展顏一笑。
他突然醒悟，其實他內心那股複雜情緒的來源，說穿了不過是一個父親對兒子能力超過自己的嫉妒。
是的，就是嫉妒，即使作為一個父親，李文華也有著正常人的感情。可也正因為他是李明遠的父親，所以，他潛意識裡有抗拒著這股嫉妒情緒。而這，就是他感到矛盾非常的來源。
「兒子，我記得以前你剛上小學的時候，那時候我還在燃氣公司上班。有天老爸領了工資，裝在信封里，結果拿回家就放在桌上，等我出去買瓶醬油的功夫，回來就發現錢不見了。當時家裡只有你，我心裡那個氣啊，把你按在沙發上就死打了一頓，讓你把錢交出來，結果你打死不說，還說錢不是你拿的。後來老爸才知道，是我冤枉了你，我轉身的時候動靜太大，不知道怎麼把錢弄掉在地上，我腳下又沒注意，把錢正好給踢到沙發底下的縫隙裡面去了。這一晃眼，都多少年過去了，你都長成一個大小夥子了。」
李明遠也記得這事，這是他記憶中父親對自己唯一一次動手。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爸，好端端提這事幹嘛，我都忘了好不！」
李文華沉默下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莫名會想到這件事。在對兒子這方面，他一向是扮演的慈父的角色。兒子小時候愛調皮搗蛋，多少次犯了錯，都是他這個當爹的幫忙遮掩過去。想不到，到今天，也有兒子幫他遮風擋雨的時候了。
他想過這一天的到來，可沒想過這個時刻來的如此之快。
李文華懷著快慰、酸楚的複雜情緒，讓老闆拿了一盒煙過來，從裡面抽出一支，遞向兒子：「會抽么？」
李明遠神色肅穆，雙手接過老爸的煙。
「會，但是沒癮。」
「沒癮好，煙不是好東西。」李文華點點頭。他其實也不抽煙，但不知為何，他今天就是想和兒子一起來根煙。
從帶著咿呀學語、穿著開襠褲的兒子在公園裡閑逛，到今天父子兩湊在酒桌上一起吞雲吐霧，李文華忽然覺得，他幾十年的人生奮鬥，好像求的就是今天這個平平淡淡的時刻。
「你賣陶俑的十五萬，我不多要，十一萬五，十萬本錢，一萬五利息。到時候我跟你媽說，這是你大伯特意留給咱們家的。這個事就算結了。」
李明遠幫老頭子點上火，湊過頭給自己點上，聽了李文華的話，趕緊搖頭：「爸，我不要錢，這十五萬我都給你！」
李文華聽了眉毛豎了起來，中氣十足的說：「要你個臭小子的錢，已經丟你老爹的臉了！把你的錢全收過來這種事你老頭子才不會做的出來！你現在大了，成年了，自己能做自己的主了。這錢是你光明正大得來的，剩下的幾萬，你自己保管！」
李明遠楞了楞，他感到自己老爸今天有些不同尋常，可具體異樣在哪裡，他又講不出來，只好澀聲應道：「行，爸……」
「兒子。」李文華突然打斷李明遠，「你是我李文華的種。你要知道，你爸這輩子沒本事賺大錢，可還是個問心無愧的男子漢。老爸對你沒別的要求，富貴不富貴無所謂，可一定要對的住自己的良心！」
李文華知道，兒子已經成長成了一隻蒼鷹，小小的家已經束縛不住他。所以，借著這個機會，他也講出了內心對兒子的期望。
李明遠不覺淚光閃閃，之前替父親解決十萬塊現金的得意早就消失殆盡。
他終於感到今晚父親的異樣在哪，那就是以往頂天立地的父親在他面前疲態盡顯，父親老了！
兩世為人，一直以此為傲的李明遠狠狠咬了咬后槽牙，這輩子不僅物質上要讓父母過好，為人處世方面，也絕不能讓父母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