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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正文完

  第104章 、正文完

    秦觀月想要離開霽州,遠赴濱州去尋找顧珩。


    然而莫說是出霽州,哪怕是想邁出這分寸之外的地方,都十分困難。


    如今大燕燕都附近的幾個州地,其他州地皆已被顧珩收入囊中,然而到底戰亂未平,四處不免散亂著朝廷遺兵,除霽州之外,都不能算作安寧。


    霽州遍布著顧珩的暗衛眼線,他們既奉命保護秦觀月的周全,自然是恪盡職守,不會讓秦觀月出霽州犯險。


    秦觀月被困在霽州,整夜難以安眠。在她為如何出霽州煩憂時,陸起戎卻派竹官來話,說他有辦法帶秦觀月出霽州。


    即便墨隱再三勸阻,說這不過是陸起戎的陷阱。但眼下隻要有一線可能,她都要去試試。


    秦觀月將兩個孩子托付給墨隱,夤夜,秦觀月換上農工的衣裳,混在深夜將穢物運出城外的車隊裏出了城。


    夜深燈暗,巡防的城衛並沒有難為他們。出了城不遠處,便有馬車接應。


    秦觀月訝異於陸起戎居然還真有為他效力的舊部,居然能從霽州那麽多守衛的眼皮底下逃脫,細想之下,不由得感到一陣後怕。


    她能得見的不過是冰山一角,陸起戎究竟在謀劃些什麽,背後還有多少勢力,她不得而知。


    她決計若是能見到顧珩,必要將此事告訴他,讓顧珩早做打算。


    然而眼下,她還需要陸起戎出手相助,隻能暫且將此事藏在心裏,容後再議。


    秦觀月上了馬車,陸起戎隨後邁進馬車,坐在她對麵。


    秦觀月不悅地皺眉道:“我自己去就好,你跟上來做什麽?”


    “這一路恐怕會有朝廷流兵,若你被他們抓住,反而會成為顧珩的軟肋。”


    見秦觀月神色仍有顧忌,他又說道:“你放心,我不會做讓你不開心的事。我隻是怕你一人太危險,等你到濱州找到顧珩之後,我自會離開。”


    秦觀月不願與他多話,眼下最要緊的是趕緊去濱州找到顧珩,至於陸起戎在不在,對她而言已無所謂。


    “隨你。”


    馬車在夜裏飛馳,掀起滿地狂妄的塵沙。秦觀月掀開車簾,抬頭望見一輪皎潔的明月。


    明月如水流瀉,披落在九州大地之上,如銀波蕩漾。


    而秦觀月無暇為這美景停留,此刻她心中掛念的隻有顧珩的安危。


    馬車行了一天一夜,秦觀月難以忍受舟車勞頓,發起了虛汗,麵色亦蒼白如紙。


    途徑驛站時,陸起戎讓車夫停下馬車,要她在驛站暫歇一會,而秦觀月隻是搖了搖頭。


    “不用管我,繼續走吧。”


    顧珩已經七天沒有音訊,她隻盼著這馬車最好再快些才好,連一刻也不想多耽擱。


    陸起戎看著秦觀月,強忍著心中的酸澀,不顧她的意願在驛站停了車:“就算是你不用歇,馬兒也要歇。”


    秦觀月被迫下了馬車,在驛站裏歇息的時候,也不忘展開輿圖,細細察看。


    陸起戎站在一旁,麵色鐵青:“顧珩他當真值得你如此嗎?”


    秦觀月心裏煩躁,顧不上與他有什麽好臉色:“他值不值得,我自己知道就好,你若不願送我,大可以回去,我不攔你。”


    陸起戎忍不住氣悶,然而看著秦觀月聽不進任何話,一心毅然要去找顧珩的模樣,也無可奈何,隻得轉身去找驛站店家,讓他為秦觀月下一碗陽春麵。


    第二日一早,秦觀月便催著陸起戎上路。然而越近燕都,朝廷的士兵便看守的越嚴,生怕不慎漏放了顧珩的士兵進城,壞了大事。


    秦觀月等人隻好繞道而行,改從側邊慶州而入,這一來一去,又耽誤了兩天。


    一路躲藏官兵,隻能從山路行走,中途又遇到兩天的大雨,山路泥濘不堪。


    好不容易到了濱州大軍營陣外,秦觀月已經消瘦了一圈,麵容沒有一絲血色,她想進營仗,卻被守衛的士兵攔在了營陣外。


    幾日的顛簸,秦觀月渾身疲乏不堪,幾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隻想找個地方坐下歇歇。


    為了進營帳,秦觀月不得不聲稱自己是顧珩的夫人,然而守衛說什麽也不肯放他們進去,還是非要他們掏出令牌才準入內。


    如今盛傳顧珩治軍嚴明,卻沒想到,居然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她隻好告訴那守衛,她與賀風相熟,讓他去把賀風請來一問便知。


    守衛上下掃了她一眼,臉上沒有任何笑容:“賀大人也不在。”


    好在這時,秦觀月從人群裏看見了魏恪的身影,搖臂高喊道:“魏恪!”


    魏恪循聲望來,當看見秦觀月之後,顯然眼中流露詫異,旋即向她們走來。


    饒是陸起戎頭戴帷帽,還在一旁低著頭,魏恪也一眼就認出了他是誰。但魏恪麵上沒有表露,隻是與那守衛說了幾句話,守衛這才肯放行。


    魏恪將他們領到副帳,為二人各斟了杯茶。


    秦觀月已經好幾個時辰沒有喝水,一時顧不上儀態,接過茶一飲而盡。


    放下茶盞後,她直直望向魏恪,冷聲質問道:“你們明知道陸起章他耗不起,隻要你們在城外耐心等待,一定能勝。為何軍中卻無一人出來阻止他,非要讓他以身犯險?”


    魏恪沉默了片刻,“我們勸過,但丞相說,他想趕在小郎君與小娘子百日宴之前回去。將命難違,請娘娘恕我們必須從命。”


    秦觀月的心像是被一盞滾燙的熱茶澆過,胸口悶得喘不過氣。


    顧珩臨行前,她曾對顧珩說過,元淮與安渝百日宴之前,她想顧珩能回來陪他們一起過。


    原來顧珩不僅是為了百姓和宮中的那些舊臣,更是為了與她的這一句誓言,才會想早日攻下燕宮。


    她本來將所有罪責怪到這些百姓與士兵身上,如今才知道,原來她才是害得顧珩如今不知行蹤的那個人。


    秦觀月的眼前蒙上一層水霧,她強忍著落淚的衝動,望向魏恪:“可有人去找過他?”


    魏恪悲絕地點了點頭:“每日都派人去找,但無人穀太過深險,這幾日濃霧未散,丞相走前曾下令,若是他不慎遇難,讓我們隻能在營地死守,耗到陸起章糧草殆盡再一舉攻破,不許有任何士兵為了他再送死。”


    秦觀月緘默了片刻,心頭似有萬千銀針紮過。


    她知曉這場鏖戰太久,無論是百姓或是士兵都有所傷亡,這是顧珩不願見的。


    如今顧珩不在,軍中本就人心慌亂,若再接連有士兵為了找他而喪命,難免會士氣大減。


    她來前曾想過,哪怕這一戰最終敗了,哪怕是要讓全軍陪葬,她也要找到顧珩。


    但這一路走來,她看見了那些流離失所的百姓,其中不乏有手無寸鐵的老人和孩子。街邊四處都有傷兵,鮮血染遍了往日熱鬧的街市。


    終究沒有一個人能從戰火中幸免,在這場權爭中,最無辜的便是百姓,他們淪為了權爭的犧牲,卻沒有一人對顧珩的行舉有過怨言。


    隻要能得見光明,隻要暴君能除,他們寧願奉獻自己,隻為給後代換來安定的以後。


    她如今身為顧珩的妻,又怎能為了一己私欲,讓這些無辜的士兵白白送死呢?他們背後也有家人,她又怎能讓那些苦苦等待的家人,與她受一樣的痛苦?


    秦觀月緊緊閉上眼,一滴晶瑩的淚順著眼角流下。


    良久,她緩緩開口,柔軟的聲音卻道著與之不相符的堅毅話語:“既然他有軍令,不讓你們去找他。那麽,就由我去。”


    “月娘!”陸起戎震驚地瞪圓雙眼,一把握住秦觀月的手腕,“你沒聽魏恪說嗎,無人穀濃霧未散,去了就是送死!為了顧珩,難道你連你們的孩子都可以舍棄?”


    秦觀月回望著陸起戎的雙眼,一字一句道:“是他先棄下我們妻兒不顧的,你別拿孩子壓我。”


    秦觀月甩開陸起戎的手,向帳外走去。然而剛走出沒兩步,帳簾便被人掀開,顧珩緩緩邁進帳內。


    他身後是無邊的黑夜和星星點點的篝火,忽明忽暗的火光映襯在他翠色的衣衫上,照亮那衣衫上的道道血跡。


    顧珩站停在秦觀月身前,麵色透露著蒼白,他強忍著遍體疼痛,對著她扯出一個勉強的笑。


    “誰說我要拋下妻兒不顧了?”


    “珩郎……”秦觀月怔怔地望著眼前朝思暮想的人,描摹著他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骨、最後落在那沁著血跡的雙唇邊。


    她喚著他的名字,這一路上偽飾的堅強在他麵前盡數崩塌,眼淚奪眶而出,她又變成了在他麵前那個嬌媚柔弱的女子。


    顧珩將她緊緊攬在懷中,輕撫著她因哭泣而顫抖起伏的後背,克製的吻落在她的耳畔與側頸,最終化為低低的一聲歎息。


    “對不住,我來晚了。”


    顧珩先時將軍隊分為三支,分別駐守在燕都關門外,所有往燕都內運送的糧草都被他們截下。


    而今燕都城內糧草用盡,燕軍自知氣數已盡,顧珩領軍破入城關時,幾乎是束手就擒地將城門大開,迎顧珩軍隊入城。


    顧珩的戰馬踏入燕宮,踏上燕宸殿前的白玉階,燕軍緘默,百官相迎。


    他掃過這鮮血染就的白玉階梯,內心卻驚不起一點波瀾。


    這遲來了十餘年的沉冤,終在今日將得以昭雪。


    然而,還是太晚了。


    顧珩翻身下馬,正欲向燕宸殿內走去,身後忽而傳來陸清漪聲嘶力竭的哭喊。


    “丞相——”


    他轉身望去,陸清漪穿著一襲白裙,掙脫了宮人的阻攔,在漫長的宮道上向顧珩奔跑而來。


    她一向是最注重體麵的,走起路來頭上的珠釵都不曾搖晃一下。


    然而今日,她卻在眾人麵前以這樣狼狽的姿態出現。


    陸清漪跌倒在白玉階下,很快便被身後的宮人追趕上。宮人箍住她的胳膊,要將她帶走,陸清漪跪在地上死活不肯起身,淚流滿麵地向顧珩哭喊著。


    “丞相,您一向恪守忠臣名節,為我大燕效力數載,如今您不會不顧君臣情誼,讓天下人指摘,對嗎?”


    顧珩站在白玉階頂端,風卷起他的衣袍,綿延紅塵的晨光籠罩在他的周身,為他清冷的麵容覆上一層柔和的淡影。


    他居高臨下地望著陸清漪,麵容如往常一般平靜:“為陸家效命數載,在燕帝身邊奉迎,實在是有違天下大義,令我作嘔。”


    陸清漪不可置信地望向顧珩,微張著嘴,背脊僵硬在原地。


    她眼睜睜看著顧珩轉過身去,身影漸漸隱匿在燕宸殿的一片黑影裏。她發出尖銳如困獸的一聲悲鳴,拚死擺脫了宮人的束縛,直直向玉階旁的盤龍石柱撞去——


    一炷香之後,顧珩從燕宸殿內緩步邁出,他離開不久,燕宸殿內便傳出新帝崩逝的高唱。


    沒有人知道在這一柱香的時間內,顧珩究竟與陸起章說了什麽。


    昌泰帝在位不過三月,期間暴虐無度,多少忠臣死在他的手上。


    他死後,不入皇陵,亦無追逝。


    顧珩於側廊上長久佇立,靜默的像一尊石像。


    秦觀月於廊後抱著一件顧珩慣穿的長衣步來,對意欲通報的仆從豎了豎指。


    顧珩經過這場亂戰後,似乎對這些聲音格外敏感,他甚至不用回身看,都能分曉來人:“他一會就來了,我說過會留他一命,便不會食言。”


    這一切鬧劇似乎在此刻歸於平寂,而眾人不察之處,有一雙眼睛緊緊地落在顧珩身上,這是陸起章最後安排的手筆。


    “小心!”


    穿雲箭的響聲劃破了這一片寂靜,賀風站在遠處,本能地喊道。


    秦觀月站在那裏,茫然地看著那飛快的箭向顧珩刺去,最終卻紮進了陸起戎的胸膛。


    陸起戎似一片落葉般倒下,箭矢穿破他的胸膛,鮮血浸透了他的整個衣衫。


    陸起戎替顧珩擋下了那一箭,他是含著笑倒下的。


    他安靜地躺在他們二人麵前,目光卻隻落在秦觀月的身上。


    在他的視線裏,秦觀月的身影逐漸模糊,朦朧的意識中,他隱約間似乎回到了那個夜晚。


    秦觀月在高台上翩然起舞,她潔白的耳垂上,那對耀眼的耳墜似乎預示著他們這一生羈絆的開始。


    他再一次地想回到那一夜,想做回那個澄澈的他。


    少年情誼,落花院下,陸起戎有一樁事從未告訴過秦觀月,自他被驅逐後,便在那幾處宅邸培植了花樹。


    他不知道秦觀月中意什麽,便將這中原能將養活的花種了滿院。雨夜裏,他拖著殘軀蔽花苞,饒是泥淖陷足,踉蹌而倒。


    也終是混著一句“月娘渡我,我渡芳華”笑嗟。


    落梅與苞菊在陸起戎眼前次第綻開,他伸了伸手,仿佛看到一片金燦的路。


    “月娘,我不欠你了。”


    陸起戎死於這箭矢上的巨毒。


    這一天,在秦觀月的記憶裏,沒有任何哭喊,隻是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下了一場大雨。


    她和陸起戎的故事,隨著這一場暴雨的結束,也戛然而止。


    在新年的第一場落雪中,燕都迎來了新朝第一聲鍾響。


    新帝上位後,改國號為李,追前朝罪臣李道生為高祖,南浙大案得以昭雪,佞臣當斬,一並受冤的文臣,盡數得以追諡。


    京中高門娘子往日對新帝早有仰慕,如今新帝禦極,難免要廣召天下,詔選六宮。一時間,京中的首飾成衣店門檻都被各家踏破,隻求能在采選上大放異彩,博得新帝青睞。


    燕宸殿中,秦觀月坐在顧珩腿上,手中把著一支未沾赤墨的朱筆,在那張“隻立後而不擇妃”的詔令上輕輕勾描。


    她側過臉,用鼻尖輕蹭了顧珩的臉頰,笑眼中浸著媚意的調笑:“珩郎當真要為了我,舍去天下女子?”


    顧珩笑著睨她一眼,繞過她的腰,取來案上金印,在那紙詔令上蓋下帝印。


    “是你自願如此,我可沒脅迫你。”秦觀月笑盈盈地展起那紙詔令在眼前細看,輕扭了扭腰肢,“莫讓那些老臣以為是我善妒,逼著你不讓納妃。”


    顧珩放下金印,掌心覆在秦觀月腰上,貼在她耳邊道:“那便他們擬了旨,與這道詔令一並頒下去,昭告天下,皇後並非善妒,隻是因為天生媚骨,纏得朕無福再消受旁人,這才不設采選。”


    顧珩的呼吸如羽毛般搔過秦觀月的耳畔,顧珩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掌心亦在她腰間打轉,惹得秦觀月紅了臉,一把推開他。


    “你莫要胡說,怎麽如今坐了這位子,反倒更沒個正經了。”


    顧珩笑了笑,沒再說話,隻是拂過她額角的碎發,靜靜地看著她的雙眼:“月娘,當日你說的那句話,如今我信了。”


    “哪句話?”


    顧珩扣住秦觀月的手,將她的每一根纖指都握在指縫間,而後緊緊握牢。


    “你說有情人隻要能在上元節攜手走過長街,便能白頭偕老。”


    秦觀月聽見這句當初的戲言,不禁覺得恍如隔世,仿佛這句話已經很遙遠了。


    當初她對顧珩還隻是利用,那一夜,她用這句話哄他,心裏卻想著怎麽才能從他身邊逃脫才好。


    而如今,他們並肩站在這世間的最高地,俯瞰人間百態,攜手共望山河。


    她不禁環顧這四周,燕宸殿內處處透著天家威儀,她往日身為貴妃的時候分明曾經來過,然而現在看著這裏,卻又覺得是那樣陌生。


    回想起她與顧珩的種種點滴,仿似這一切,隻是一場夢。


    隻有掌心傳來顧珩手心冰涼的溫度,才讓她覺得有那麽些真實。


    “咱們這一生還沒過一半,現在就說信了,是不是太早?”


    顧珩倒也不惱,隻是握著秦觀月的手稍稍使了點力,另一隻手則覆上她的腰身,將她往身前抱近。


    他望著窗外飄飛的細雪,輕聲說道:“你這一生,注定隻能與我糾纏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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