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84章

    季春時節,枝柳抽新芽,燕宮的林徑道旁綻開點點鵝黃色的小花,模樣可愛可親。


    可秦觀月無暇顧及這一路的好風光,她隻想走得快些、再快些。


    吳嬪宮中通往清平觀的這條路,她已經走了許多次,可是沒有一次,她會像今天這樣覺得這條路漫長而無盡頭。


    她從小便不愛做女紅,但那時家裏貧困,娘親沒有病倒的時候,整日上山采藥劈柴,再變賣換些銀錢。


    山上蚊蟲多,不巧時還會碰見草蛇,秦觀月彼時雖小,卻也知道心疼娘親。於是趁娘親的生辰前,為她縫製了一個繡包,還特地在裏麵塞上了防蟲蛇的草藥。


    雖然她不擅女紅,一朵臘梅花繡得張牙舞爪,但娘親還是誇她繡得好看,整日帶在身邊。


    她與娘親就是這樣,同樣深陷泥淖的兩支花朵,隻能互相攙扶緊靠,才能勉強活下去。


    在看到這枚繡包的刹那,秦觀月瞬間的反應不是驚喜,而是恐懼。


    娘親一向珍視這枚繡包,哪怕是當年路遇歹人,拚了命都要護著這繡包,為何今日這繡包會由顧珩的人拿來?

    她是見過顧珩的手段的,娘親和自己的身契還在顧珩手中,當初顧珩威脅她時,不正是以娘親做要挾嗎?

    偏偏這傳話的是個愣頭青,無論她問什麽,那人都隻是說“姑娘去了便知道。”


    秦觀月憤憤地走在這人身後,一路上忐忑不安,好不容易望見了清平觀的大門,她幾乎是跑著進了觀裏,正準備往正堂去,卻被剛才傳話的侍者拉住了衣袖。


    “姑娘,丞相在書室等您。”


    秦觀月甩開了那人的手,沒好氣道:“知道了。”


    拐了一個彎,她朝書室的方向走,步伐又急又快,那侍者根本跟不上她。


    秦觀月焦急地推開書室的門,雖然還沒看見顧珩的身影,頗為不善的質詢便先落了下來:“娘親的繡包怎會在你這裏?”


    顧珩站在門後,麵容浸在那扇被推開的門映下的陰影中,他並未接下那句質詢,而是望向了書室深處的暗影。


    “月兒……”


    孟氏緩緩從暗影裏走出,聲音與步伐一並帶著顫抖。


    秦觀月霎然間愣在了原地,聽見這聲熟悉的呼喚,掌間緊攥的繡包也落了地。


    她不可置信地緊緊盯著前方,像是被扼住了喉嚨般難以呼吸。


    直到娘親走近麵前,握住了她的手,她僵硬的身子才堪堪能有些動作,淚水不可控製地順著眼角落了下來,顫顫地喚了一句阿娘。


    母女二人相擁而泣的畫麵落在顧珩眼裏,顧珩的心裏似有驚濤駭浪翻湧,他想到了自己的過往。


    曾經,他也是有家的,隻是在一夜之間,他的爹娘親人,全都被焚戮在那場血海之間了。


    顧珩的眼神暗了下去,在這場重逢中,他的存在似乎顯得尤為尷尬。


    他將這場不屬於他的熱鬧與歡愉留在身後,獨自一人轉身離開了書室。


    孟氏與秦觀月交談了許久,二人才漸漸收住了眼淚。


    秦觀月這才有功夫細細端詳娘親的麵貌,驚覺娘親臉上已經全無先前的病態,甚至兩頰多了些豐腴。


    看著秦觀月身上的宮女服製,孟氏的心情複雜起來。


    先前秦大娘子與她說秦觀月要替秦家小姐進宮做娘娘的時候,她便極力反對,不願女兒進宮受苦。可無奈寄人籬下,她隻是一個連奴仆都算不上的婦人,哪有人會在意她的建議。


    自秦觀月入宮之後,二人之間便再無音訊往來,她曾屢次想要打聽女兒的下落,可都被秦國公府的人斥了回來。


    她整日憂心女兒會在宮中受苦,後來偶爾聽聞秦府的下人說儷貴妃在宮中頗受待見,才將將舒慰了些。


    隻是緣何如今卻成了宮女?

    秦觀月看出孟氏的猶豫,撫了她的手背道:“阿娘不必擔心,這些事說來話長,之後我再與阿娘交待。”


    孟氏點了點頭,從身後的包裹裏取出一件舞衣,交到秦觀月的手上。


    “我早前為你做了一件舞衣,隻是後來你就進了宮,這衣裳一直沒據機會讓你試試,月兒,看看喜歡嗎?”


    秦觀月垂眸看著那件舞衣,不禁想到了小的時候她隻喜歡樂舞。那時候家中貧困,娘親便親手為她縫製舞裙。


    隻是白日裏要做工,娘親就隻能夜裏就著昏暗的油燈縫製,她那個不成器的爹還常常責罵娘親不知持家,屢次揚言要將這舞衣燒了。


    是娘親說什麽也要留下這件舞衣。


    隻是可惜秦觀月長大後的每一次作舞都是毫無尊嚴的被迫獻媚,終究還是辜負了娘親為她作舞衣的初衷。


    想到這裏,秦觀月心裏不禁泛起酸澀,她強忍落淚的衝動,扯出了一個有些勉強的笑。


    “阿娘做的我自然喜歡,隻是阿娘身子不好,何苦還為我做這些勞累?宮裏都有這些的。”


    孟氏年輕時也是個美人,秦觀月的眉眼便是與她極為肖似。


    孟氏也笑了笑,模樣溫柔:“無妨的,剛才站在那邊的那位先生待我很好,還找了郎中為我治病,你瞧,如今我已比之前好了很多。”


    “哪位先生?”


    秦觀月一時有些怔愣,她將才進書屋之後,隻想著質詢顧珩,後來卻看見了娘親,便急著與娘親相認,壓根沒注意到顧珩便站在書室裏。


    她順著孟氏指點的方向望去,那裏空無一人,早沒了顧珩的身影。


    顧珩邁出書室時,賀風正巧在外等候。


    那日是賀風將孟氏接進的宮裏,也知曉顧珩的計劃。


    見顧珩走出,他旋即迎了上去問道:“丞相,娘娘她見了孟夫人,應當很高興吧。”


    “嗯。”顧珩隻是淡淡地回應,眉目間似有幾分黯淡的疲憊。


    這幾日清平觀的好幾人都知道丞相與秦觀月鬧了別扭,已有好幾日沒見了。原先賀風以為,秦觀月見了娘親,自然會知道丞相的用心良苦,哪還有解不開的心結呢?

    隻是原本是該開心的事,為何卻好似又鬧得丞相這般不悅。


    賀風看著前麵那道高大的背影,恍然間又覺得那是一座遺世獨立的雪山,世人頂禮膜拜,卻無人在意它的孤獨。


    賀風原本以為,秦觀月能夠融化這座雪山,可是似乎遇見她之後,並沒有什麽改變。


    她怎能這般不領情。


    賀風心裏躥起一股無名火,轉身就要向書室走去。


    “賀風。”顧珩冷冽的聲音落下,隻是兩個字,賀風便不敢再動。


    賀風自然不敢說他是想去書室找秦觀月理論,隻是垂下頭道:“我隻是想去問問孟夫人需不需要用茶點。”


    顧珩隻是沉聲道:“別去打擾他們。”


    “屬下明白了。”賀風仍然不死心,“丞相,屬下今日回來時看見春花開了,屬下陪丞相出去走走?”


    “不必了,你自己去吧。”


    顧珩向琴室邁步走去,袖中那枚冰涼的玉蘭簪子,時不時地掠過他的指尖。


    那是他親手打磨,本來想要送給秦觀月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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