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秦觀月下船後,顧珩讓船夫繞著湖心島又轉了兩圈。
直到與秦觀月入殿隔了一炷香後,這才吩咐停泊。顧珩給了船夫一袋銀子,讓其連夜離開京畿,今夜所見所聞,一個字也不許外傳。
畢竟眼下正值大業謀劃的關鍵時刻,他不想因秦觀月而節外生枝。
雨花閣中,最為難的當屬燕帝。
一邊是淑妃,一邊是貴妃,兩邊都是他的愛妃。
至於那友鬆圖,不過是一幅畫罷了,他不在意是真是假,卻不願因此傷了任何美人的心。
燕帝見顧珩到來,麵露喜色上前迎接:“愛卿遲了,當自罰!”
“陛下。”顧珩淡淡地答了一聲,隻身走進雨花閣中。
經過秦觀月身邊時,他的麵色格外陰沉,渾身散發著戾氣。
“上前來,朕知你喜墨,看看這些畫作可有屬意的?”
燕帝似乎想將話端岔開,誰知蘭貴人倒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陛下,舉世皆知丞相才學天下無雙,何不請丞相一辨此畫真假?”
燕帝朗聲笑了笑,似乎想要圓場,攬住淑妃的肩頭:“好了,不必如此較真。無論這畫是真是假,既是愛妃送的朕,朕都喜歡。”
秦觀月倒不在意蘭貴人的挑釁,她知道,顧珩一向不喜多管閑事,他是不會搭理蘭貴人的。
誰知顧珩像是窺透了她的心思,目光輕掃過秦觀月的麵頰,指尖撫了撫玉柄。
“既然這畫是淑妃娘娘的一片心意,臣便幫著陛下辨一辨。”
在眾人略帶驚訝的眼神中,顧珩走到那副友鬆圖前,微微俯身,湊近畫前。
一旁的內侍替他端了燭盞來,燭光為顧珩的側臉渡上一層暖光,卻未渡進他的眼中。
他的指尖輕輕撫過畫上鬆枝,而後緩緩抬起身,冷聲開口。
“仿的。”
淑妃的小臉唰一下變得蒼白,她仍不可置信似的急忙開口:“怎會?丞相是不是看錯了……可要再仔細瞧一瞧?”
顧珩不說話,轉過身望向淑妃,幽深的眸光冷銳地落在了淑妃臉上。
淑妃不敢說話,緊緊抿起了嘴。
“淑妃或許不信本宮的話,難道連丞相的話也信不過嗎?”秦觀月仗著有顧珩撐腰,再開口都有了底氣。
顧珩在心裏冷笑了一聲。
狐假虎威。
方才不是還被嚇的噤聲如蟻麽?
燕帝已然有些不悅,原不過是一幅畫的事,何必弄得這般局麵。
淑妃似察覺到燕帝的變化,猶豫著該如何開口。
這畫她是花了大價錢托身邊的宮人去江南尋來的,那小宮人信誓旦旦地同她說,這絕對是難得的真跡。
本以為能在今日賞畫宴上出彩,誰曾想竟丟了這樣大的麵子!待會回去,她定要剝了那小宮人的皮才好!竟敢拿這樣的贗品來敷衍她。
可說到底若不是這顧相斷言,光憑儷貴妃的一麵之詞和蘭貴人挑事,燕帝又怎能知曉這畫並非真跡?
也不知這顧相是怎麽了,非要趟這渾水作甚?
淑妃頗含怨地望著顧珩,目光在他身上逡巡著,突然似發現了什麽秘密似的,眼中亮起了爍然的光。
“丞相的脖子上怎會有……”
淑妃此言一出,眾人齊齊將目光落在了顧珩的脖頸上。
“淑妃要說什麽?”
顧珩的喉間釀出一聲清冷笑聲,令人不寒而栗。
下船前,他已特意捧了一掬玉泉水,就著帕子洗淨了秦觀月留下的胭脂印跡。
但看見秦觀月唇角噙笑地望著他,他又不確定地皺起了眉。
燕帝清朗的笑聲突然響徹殿中,他招招手,笑著喚來身後的內侍:“魏恪!拿銀華鏡來!”
顧珩接過鏡子,隻看了一眼,便將那枚銀華鏡扔置一旁。
銀華鏡中,他潔白的脖頸上,先時被秦觀月嘬出了一個清晰小巧的紅印。
宴席散後,秦觀月回到燕來居,看見墨隱正在整理床榻。
見秦觀月麵上帶笑,墨隱不禁發問:“娘娘怎這樣開心?今夜賞畫宴可是有什麽趣事?可能將與奴聽,讓奴也跟著笑笑。”
看著墨隱一本正經的模樣,又想起適才在殿上顧珩麵色難堪的模樣,秦觀月忍不住發笑。
她將此事一五一十地轉述給墨隱聽,墨隱也忍不住笑了,隻是不敢像秦觀月那般放肆。
那被貴妃“設計”的可是顧相,若是被顧相知道,她一個小小奴才敢在背後笑話她,恐怕真是要死無葬身之處了。
“淑妃娘娘膽子可真大,竟連顧相也敢調笑。”
秦觀月從琉璃碟中撚起一枚紅果放入口中。
淑妃三番五次想要陷害她,如今當眾下不來台,也是她罪有應得。
秦觀月今夜刻意在顧珩的頸側嘬下紅印,本就是想看看顧珩在眾人麵前羞憤不已的模樣。
他一向自恃清高,眾人皆以為他是不近女色的清修道人,而今夜起,這事定會傳遍行宮,乃至傳回燕都,屆時恐怕他再難自作矜持。
倒是要多謝淑妃願意做這個出頭鳥,既得罪了顧珩,還替秦觀月作了順水推舟的人情。
秦觀月坐在榻邊,看見床榻的四角,已掛上了城陽王送的香囊,心中又有婉思流轉。
這香囊的確有用,第一晚到行宮時,秦觀月還被蚊蟲擾得睡不著覺。
如今倒安靜許多,沒有蚊蟲相擾了。
隻是城陽王不比顧珩。
對於顧珩,她知道顧珩是與自己一樣心機深沉的人,他們隻是互取所需,因此秦觀月可以輕巧地步步為營,誘顧珩上鉤。
可城陽王呢?
秦觀月想起那日城陽王的衣裳濕透,懷中的糕點盒卻一滴雨水也沒沾。
他立於簷下,有著少年的意氣,用極致澄澈溫潤的目光望著她。
那是她在顧珩眼中,從未見到過的。
墨隱察覺到秦觀月的失神,為她奉上一杯涼茶。
“娘娘,奴鬥膽說句僭越的話。燕宮中像淑妃與蘭貴人那般的,畢竟是少數;大部分娘娘,都想為自己謀個出路。其實王爺比起丞相……”
墨隱將後話吞了下去。
“好墨隱。”秦觀月聽得明白,她知曉在這宮中,唯有墨隱是真心為她考慮,隻是她如今有自己的考慮。
如今她身處險境,不能憑著自己的喜好擇選靠山。
她知曉自己想要的是什麽,顧珩手中有調動天下的權利,還有哪個靠山能比他更穩固呢。
城陽王出身高貴,又怎是她這樣陷入泥淖之人可以肖想的。他與她,注定隻能無疾而終。
秦觀月輕輕握住了墨隱的手。
微涼的夜風自窗牖的縫隙中吹入屋內,在空中緩緩流動。
秦觀月半躺在榻上,支肘撐起臉頰,將墨隱腰上的係帶旋在指上把玩。
“今日雨花閣中,魏恪也在。”
墨隱似有些羞赧地偏過頭去,耳尖微紅:“魏恪在陛下身邊伺候,陛下在的地方,他自然也在的。娘娘好端端地提起他做什麽……”
秦觀月往日知道墨隱與魏恪的關係,卻從不置喙。魏恪在燕帝身邊侍奉,她自然樂意墨隱與之交好。
隻是魏恪畢竟不是完人。
“墨隱,你是真心喜歡他嗎?”
秦觀月見墨隱臉色變了變,方覺失言:“我沒有別的意思……”
“奴知道的。”墨隱倒是坦然地笑了笑,“魏恪是為了給我娘治病,才進的宮。”
秦觀月心中泛起酸澀,天下的苦命人總是有不同的苦楚,命運卻如出一轍的可悲。
她無言以對,隻得緊了緊墨隱的手:“將這香囊送一個給魏恪吧,他夜裏守在外頭當值,難免蚊蟲多。”
賀風站在玉湖岸邊,等待著丞相散宴歸來。
行宮夜晚氣候清冷,賀風特意為顧珩備上了披風。
已有三兩隻蓮船陸續登岸,燕帝是第一個下船的,其他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各位妃嬪,也接連從船上走下來,有些膽子大的還與賀風頻頻眉眼相遞,惹得賀風又羞又惱,站在岸邊踱步難安。
賀風等了許久都未等到顧珩,突然看見儷貴妃從船上走了下來,正想上前詢問,卻發現容嬪正跟在儷貴妃的身側,與她說笑。
賀風隻好老老實實地待在原地等待。
又等了好一陣子,他才看見丞相從孤零零的一艘小船上走了下來。
賀風欣喜地上前去迎,正要為丞相披上披風,卻被顧珩抬手拂開。
借著一縷清明的月光,賀風才看見顧珩冰冷的麵色,幽深的眸子裏似乎藏有一團怒火。
又是誰惹著丞相了?
賀風噤聲收回手,老老實實地抱著披風跟在顧珩身後,饒是百般好奇,卻一個字都不敢多說。
二人前後行至小徑邊,聽見一對小宮女正藏在假山後竊竊私語,兩人正聊得火熱,絲毫沒有察覺顧珩的靠近。
那聲音不輕不響,落在這清寂的夜裏,正好足以被他們聽見。
“聽說了嗎?今晚賞畫宴上,顧相的脖子上好明顯的一個紅印。”
“你羞不羞啊,哪種紅印啊?”那個宮女佯裝打趣般,一邊又把耳朵湊的更近些了,“你可親眼看見了?”
賀風見顧珩停下了腳步,麵色一變,正想上前製止,卻被顧珩攔住。
那小宮女提起這事更起勁了:“還能是哪種紅印?自然是女人嘬的嘴印!陛下和各位娘娘都看見了,這還能有假?”
賀風聞言,不自主地偷偷向顧珩的脖子上瞄了一眼。
果真有個極明顯的紅印留在了顧相白皙的脖子上,讓人不想看見都難!
顧珩身上的氣息似乎冷意更重了些,賀風聽見了攥緊拳頭時骨節響動的聲音。
“哎呀!我就知道,天下的烏鴉一般黑!丞相麵上看著正經,陛下賞了多少女人他都不要,背地裏卻還不知道如何……”小宮女臉一紅,捂著嘴竊笑起來。
“你這騷蹄子,莫不是思春了吧!丞相那般的人物,即便是有了外室,那也是數一數二的相貌,還容得上你攀想?”
“你莫要狗眼看人低,你姐姐我也是有幾分姿色的,若不是沒能投個好胎,指不定你現在要叫我聲丞相夫人呢!”
假山石外,賀風沒忍住竟笑出了一聲豬叫。
顧珩此時已像吃了黃連般,有苦不能言,眼神便似刀子般向賀風剜去。
“剛才是什麽聲音?”那宮女被這突如其來的笑聲嚇了一跳。
賀風還沒來得及反應,這兩個宮女便從假山石後走了出來,與賀風撞了個正著。
“賀、賀大人……”
宮女嚇得渾身抖如篩糠,再一抬眼便看見了賀風身旁的顧珩,當即跪倒在地。
“丞……丞相……奴等在這渾說,還請丞相饒命,奴再也不敢了!”
賀風清咳了兩聲,望了眼顧珩的意思。
“依我看你等這姿色,莫說是想高攀我們丞相,就是賞我做妾,我也是不稀罕的!”
那倆宮女點頭如搗蒜,幾乎快要哭出聲來:“是是是!原是我等在調笑,不想汙了大人貴耳。還請丞相饒命!”
顧珩隻覺得脖子上被秦觀月留下的吻痕隱隱作燙,便神情陰鬱地擺了擺手。
“還不快滾。”
顧珩與賀風回到殿屋內,賀風不敢再多問顧珩脖子上的痕跡,隻當作無事發生般侍奉在側。
想到今夜因秦觀月而受此調笑折辱,便似有一團無名火堵在顧珩心中。
對於她這般令人羞恥的行徑,他甚至不知該如何回擊或懲戒她,似乎往日他所擅長的那些權謀計策、運籌帷幄,在秦觀月的麵前,悉數崩塌。
無恥,是顧珩對秦觀月的又一描述。
賀風剛為顧珩洗完茶,便聽外麵內侍傳到蘭貴人被賜自盡的消息。
“什麽由頭?”顧珩依舊運著筆鋒,在紙上臨下一字飛白。
顧珩似乎並不意外,往日從燕帝宮中運出來的屍首,早已在西郊堆成了小山,世稱美人塚。
往日曾有已逝妃嬪之家族,想請佛寺想為其超度,住持卻因怨氣太重、陰魂不散而推拒了。
顧珩想到此處,不禁發笑。到底是陰魂不散,還是怕燕帝降罪?
人情世故,連神明都不能幸免。
其實,當時那家族也曾找過他,但顧珩都沒有讓他回第二次話,便打發了。
顧珩拾起剛剛臨摹完的字帖,彈指輕輕撣了撣。
在他心裏,燕帝的昏淫與荒唐,是成就他大業的墊腳石罷了,故此,他從不加阻礙。
賀風道:“說是今夜宴散後,蘭貴人與行宮侍衛苟且,被燕帝撞了個正著。”
“倒也不算冤枉她,燕帝竟還賜了她個全屍,已算是憐憫了。”
顧珩放下筆,望著那飄搖不定的燭芯,似乎想到了什麽:“像這樣不安分的女人,本該如此。”
賀風聽完顧珩的話,也想起一件尚未交待的事,隻是他看了看顧珩隱晦的神色,欲言又止。
“有什麽事要說?”顧珩抬眼望著賀風。
他太了解賀風。
“昨日儷貴妃身邊的墨隱來找我,同我說,貴妃娘娘見您常戴的玉珠珞子鬆了,想您是在聖前伺候的人,便想要您的玉珠,給您重新打個珞子。”
顧珩果然沒有答話。
賀風見氣氛尷尬,便又重新為顧珩沏起茶來。
過了半晌,顧珩冷不丁地開口:“在內室,你去拿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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