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第九十七章
妙華公主的賞菊宴, 華京泰半的權貴都去了。
陳妄殺了六皇子,和八公主在偏殿與侍衛廝混一事,轉瞬就傳開了。
後宅女眷們, 更偏愛議論八公主的事。而朝臣們的注意力, 則在陳妄殺了六皇子一事上。
禦史台的人, 更是連夜寫好了奏折。
陳妄是太子。
六皇子又是陳帝最寵的皇子,眼下出了這事, 朝臣們各自已經開始在心裏打起算盤了。
可到最後,他們的算盤珠子一顆都沒撥響——因為第二天, 陳帝稱病沒上朝。
朝臣們隻得悻悻回府。
不過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他們不信, 陳帝能一直不上朝。
而陳帝那邊, 像是在和他們作對一樣,接連幾日,陳帝還是沒上朝。不過雖然沒上朝, 但也沒耽誤事,他們的折子還是能遞上去。
隻是其他事情都能有答複, 唯獨關於此事, 所有遞上去的折子,全被陳帝壓下了。
眾人一時摸不透陳帝的想法。
而陳妄則留在壽康宮裏,一麵養自己的傷, 一麵陪李望舒養胎,一副壓根就不關心外麵事的樣子。
最後還是李望舒看不下去了, 衝陳妄道:“我說, 你就不擔心, 父皇站六皇子那邊嗎?”
“有什麽好擔心的。”
陳妄將安胎藥遞給李望舒, 微微一笑:“父皇若站到六皇子那邊,我就跟你回李國。”
李望舒:“……”
安胎藥味道難聞極了。
但為了肚子裏這個小家夥,李望舒還是忍住那股難聞味道,閉眼喝了。
她剛喝完,嘴裏就被塞進了一顆蜜餞。
蜜餞的甜,慢慢驅散了嘴裏的苦味。
李望舒轉頭去看陳妄,陳妄捧著蜜餞盤子,眼睫輕垂,在眼窩處撒下一片陰翳:“放心吧,雖然父皇不喜歡我,但我好歹當了這麽多年的太子,也不可能真的毫無反擊之力。”
他暫時沒輕舉妄動,不過是想看陳帝那邊會怎麽做而已。
李望舒信陳妄說的。
她在陳妄懷裏,選了個舒服的姿勢靠著,問:“你說父皇是在猶豫怎麽處理這事,還是在查真相?”
陳妄抬手環住李望舒。
他笑道:“應該兩者皆有。”
從前,縱然陳帝不喜歡他,但陳妄仍對他懷有期待。可經此一事後,陳妄便徹底釋然了,不喜歡就不喜歡吧,反正他還有李望舒和他們的孩子。
陳妄的大掌搭在李望舒的小腹上,感受著裏麵的小生命。
他可以接受,陳帝不喜歡他。
但他絕對不允許,陳帝傷害他們。所以陳妄人雖然在壽康宮裏,但對外麵的情況,還是了如指掌。
六皇子死了,皇後傷心欲絕,病倒在床,八公主一個人當兩個人用。她一麵照顧皇後,一麵還得去幫忙處理六皇子的身後事。
說是幫忙,其實是八公主受不了皇後日夜啼哭,心裏隻想著六皇子,便用這個做借口出來透氣。
細雨濛濛,六皇子府一片縞素。
因事情未明,六皇子至今都未下葬,前來拜祭的人不少,但大多都是管家家仆。
八公主氣的牙癢癢:“這幫拜高踩低的東西,等我二皇兄回來,定然要他們好看!”
八公主憤然進府。
遠遠的,就看見滿天白幡裏,立著位湖藍色錦袍的公子。那公子頭戴玉冠,麵容周正,正與人說話前行。
瞧著像是誰家的公子。
那公子似是察覺到了八公主的目光,他轉頭看了過來。
見是八公主時,他淡漠輕輕頷首,繼而同人出去了。
八公主隨口問:“他是誰?”
“回公主,是……是李家公子。”
李家公子?!
八公主轉頭,看著隨從:“哪個李家?”
“就是陛下為您賜婚的那個李家。”
“那他……”
“他是李家嫡子。”
八公主睜大眼睛。
剛才那個人,竟然就是父皇為他賜婚的對象?!
八公主垂下眼睛,眼裏閃過一絲難堪。
她一心都在裴清琅身上,壓根就沒打聽過,李家這位公子是何模樣。
今日一見,長得倒也不差。
不遠處的長廊裏,有人將這一幕盡收眼底,那人唇角緩緩勾起一抹嘲諷的笑。
她在八公主身邊當伴讀數年,八公主一個眼神,她就知道她在想什麽。
而那廂,八公主收回目光,一轉頭,便看見白裙俏孝的薑容容立在廊下。
八公主眼神瞬間冷了下來,她跋扈走過去:“你不在前廳守靈,到這兒來做什麽?”
若在平日裏,薑容容見到八公主的第一件事,就是條件反射性向她行禮,可今日她卻沒動,隻輕聲道:“我來了月事,姐姐讓我在自己院裏守喪。”
八公主頓時麵露嫌棄,罵道:“晦氣死了,趕緊回你的院子裏待著,沒事別出來丟人現眼。”
薑容容聽到最後一句話,臉上滑過一抹嘲諷的笑。這抹笑,被八公主捕捉到了。
八公主頓時氣不打一出來:“六皇兄人都沒了,你竟然還笑的出來,你——”
說著,抬手就要打薑容容。
“住手。”
有女聲製止了八公主的動作。
八公主回頭,就看見六皇妃過來了。
她這才放下手,叫了聲:“嫂嫂。”
六皇妃輕輕頷首,拉住八公主的手,道:“公主是來祭拜殿下的,我陪公主一起過去吧。”
八公主隻得跟著她走了。
薑容容的侍女,小聲嘟囔道:“放著好好的李家郎君不要,非要去跟侍衛廝混,還被人抓了個正著,也不知道是誰出來丟人現眼!”
若在平常,薑容容早就出聲製止了,但今天她卻沒說話。
薑容容一路走回自己的院子,侍女欲跟著進屋伺候後,卻被薑容容拒絕了。
薑容容道:“你也累了一天了,下去歇著吧。”
說完,薑容容獨自進了屋內。
外麵下著小雨,屋內的光線也有些暗,但薑容容一進去,就看見圓桌旁坐著一個人。
一個本不該此時出現在這裏的人。
“您怎麽來了?”
薑容容走過去。
“路過這裏,順便來看看你。”
來人把薑容容拉至身側,抬眼瞧了瞧薑容容的臉色,輕聲問:“陳瑤又找你麻煩了?”
“沒事,我早就習慣了。”
薑容容如是說,但那人卻不讚同,他歎息道:“你就是太善良了,像陳瑤的那樣的人,何必給她留生路。”
薑容容笑笑,溫順倚過去,靠在那人懷中:“我下不去手。”
她一生膽小怯懦,縱然恨陳瑤老欺負她,可也從沒想過,要她的性命。
“我替你做。”
那人抬起薑容容的手,白嫩細滑,上麵不該沾血的。
薑容容搖頭。
“死對陳瑤來說,太便宜她了。”
陳瑤嬌縱跋扈,一向眼高於頂。
所以她不要她死,她要讓她活著,活著錯過裴清琅,活著被人指指點點,活著下嫁給一個卑賤的侍衛,她要將她的驕傲自尊踩到地上。
薑容容抬頭,看著麵前的人。
“那您呢?陛下遲遲沒有表態,您會有危險麽?”
有光線落在那人的麵容,赫然是七皇子。
七皇子垂眸看著薑容容。薑容容清透的眸子裏,是毫不掩飾的擔心。
他心下微動,一抱把薑容容抱起來,往床榻旁走,答道:“不會,在這件事裏,我什麽都沒做。”
就算陳帝要查,也查不到他頭上來。
前廳嗩呐不停,後院深處,紗帳裏處春色無邊。
過了許久,外麵的雨停了。
薑容容翻過身,就見七皇子已經穿戴整齊了,似乎打算要走了。
“殿下。”
薑容容突然叫了一聲。
七皇子轉過身。
薑容容擁著被子坐起來,她伸出細白的手。
七皇子不解其意。
薑容容將掌心攤開。
“殿下,您的平安扣掉了。”
薑容容的掌心,赫然有一個碧綠的平安扣。
七皇子彎腰接過,正要走人時,薑容容突然伸手,緊緊抱住他。
七皇子動作一頓。
薑容容在他耳邊輕聲道:“殿下,您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呀。”
“嗯,好。”
七皇子應了。
薑容容慢慢鬆開七皇子,臉上綻開一抹笑,目送著七皇子離開。
等七皇子的身影,消失在窗口後,薑容容才重新躺回床上。
她目光平靜看著頭頂紗帳上的花紋,知道這將會是她和七皇子最後一次見麵。
薑容容一輩子膽小怯懦,人生中唯一一次出閣的事,就是與七皇子有了私情。
可是她不後悔。
她知道,七皇子與她在一起,不過是看她可憐,外加想報複六皇子。
而她也同他報著相同的目的。
六皇子兄妹二人,壓根就不把她當人看。從前,薑容容從沒想過反抗,直到李望舒再度歸來時,成了太子妃,薑容容看著六皇子吃憋的模樣,心裏覺得十分暢快。
還有禦花園那次,李望舒以權勢逼迫八公主給她道歉。
從那之後,薑容容就知道,這兄妹倆也是欺軟怕硬的。她無法用權勢去壓迫他們,便隻能借助別人的幫助。
所以她在知道陳瑤的計劃之後,將計就計設計了陳瑤。
薑容容偏頭,看向窗外。
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停了,太陽又出來了。
就像她的人生一樣。
六皇子死了,陳瑤失了聖寵,即將要嫁給那個侍衛了。以後,再也不會有人來刁難她了,她的人生也放晴了。
薑容容滿心歡喜期待著嶄新的人生。
可這個期待,在三日後破滅了。
縱然七皇子在這件事上,做的十分隱蔽,但他還是露了兩個破綻。
第一,他曾給六皇子的酒裏下藥。
第二,去給陳妄傳消息的人,是他的人。
陳帝這段時間稱病不上朝,就是在讓暗衛查這件事。
知道是七皇子設計了這件事之後,陳帝怒火中燒。他怎麽都沒想到,平日裏溫潤和藹的七皇子,竟然會用這麽歹毒的手段,來設計自己的手足兄弟。
且李望舒是李國來的和親公主。
這件事一個弄不好,就會讓陳李兩國開戰。
“逆子!逆子!!!”
陳帝差點都被氣背過去了。
常公公見他臉紅脖子粗,呼吸困難的模樣,一麵讓人去請太醫,一麵親自替陳帝順氣遞茶。
“嘭——”
陳帝將茶盞摔到地上,怒不可遏道:“來人,擬旨。”
他可以容忍他們兄弟之間小打小鬧,但卻絕對容忍不了,他們做出有損國家利益的事來。
兩刻鍾後,陳帝下了兩道聖旨。
一道送往七皇子生母宮中,聖旨上說她教子無方,並羅列了七皇子的罪過,最後將其從貴妃降為嬪,不召不得出宮。
貴妃聽到這個消息後,當即暈死過去了。
另外一道聖旨送去了七皇子府。
七皇子心思歹毒,設計兄長,其心可誅,故將其削宗籍,終生幽禁於南宮別苑。
薑容容聽到這個消息時,正在為六皇子燒銀錠子,她頓時驚的臉色煞白,還沒等她命人出去打聽時,常公公來了。
“陛下在宮中聽聞,六殿下生前,偏寵薑側妃。陛下怕殿下在地下孤寂,特意命老奴來送薑側妃去服侍殿下。”
常公公這話一出,薑容容便知道,陳帝已經知道,是她設計陳瑤了。
六皇子殿中側妃美人無數,聽到這話,都嚇得直哆嗦。
好在見常公公隻說了薑容容,她們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齊齊對薑容容投去同情的目光。
薑容容容站起來,很快就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她衝著常公公道:“可否容我梳洗換衣後,再上路?”
常公公應了。
六皇子妃是個善良的女子。
她當即跟著薑容容一道去了後院,急急問:“容容,這到底是怎麽出事?”
陛下怎麽會突然就讓她為六皇子殉葬呢?
“因為八公主與侍衛私通一事,是我設計的。”
六皇子妃頓時驚的雙目撐圓,她一臉不可置信看著薑容容。
“你怎麽會……”
在六皇子妃的眼中,薑容容怯弱至極,每次見到八公主,都是一副瑟瑟發抖的模樣,她怎麽可能幹出這種事來。
她經常欺負我,我早就對她懷恨在心了。”
六皇子妃看著薑容容,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的好。
薑容容說是來換衣梳洗,其實隻是想將此事告訴六皇子妃,並讓六皇子妃替自己做一件事。
“姐姐,您尋個合適的機會,將此事告訴八公主吧。”
“什麽?!”六皇子妃懷疑自己聽錯了。
按照陳瑤那個脾氣,要是知道這裏件事是薑容容做的,薑容容死了,將人拉出來鞭屍的事她做不到,但她卻能讓薑家不得安寧,薑容容怎麽……
一念至此,六皇子妃驀的看向薑容容。
薑容容語氣很輕,但臉上全是恨意:“我就是要他們死。”
是她的父親為了扶持妾室上位,活活氣死了她的阿娘。而她明明是嫡女,可在府中卻過的如履薄冰,日日得仰人鼻息過日子。
父親偏寵繼室所生的孩子,對她和弟弟一向不聞不問。
從前,因著有弟弟在,再加上自己膽小怯懦,薑容容從沒想過,要報複他們。
可昨日,薑家來人,說她的弟弟不行了,薑容容緊趕慢趕回去,可還是沒能見到弟弟最後一麵。
她弟弟生來便有不足之症,但隻要用藥好生調理,便不會有性命之憂。
可她的父親和繼室,霸占了她阿娘的巨額嫁妝,卻不肯拿出一點,為她的弟弟看病,才導致她弟弟沒了的。
如今她弟弟死了,她在薑家就再無牽掛了。這些年,他們欠她的,就交給陳瑤慢慢去討吧。
說完之後,薑容容衝六皇子妃行了一禮,然後推開門出去了。
等李望舒知道這個消息時,薑容容已經沒了。
前來傳旨的是常公公說了始末後,又笑道:“剛才聖旨上的那些賞賜,已經送回東宮去了。”
李望舒知道,陳帝這是在催她回東宮。
如今她是陳妄的太子妃,倒也不好拿喬太過。便見好就收,當天就搬回了東宮。
東宮還是老樣子,抱玉頭上還包著紗布,一看見她,便淚眼婆娑上前。
李望舒同她說了會兒話,便讓她下去歇息了。
陳妄並沒有跟李望舒一起回東宮,他去見了陳帝,一直到暮色四合才回來。
李望舒覷了陳妄一眼:“父皇為難你啦?”
陳妄臉色有點不對勁兒。
陳妄搖搖頭:“沒有。後天老六出殯,父皇讓我去送他一程。”
這倒是李望舒意料之中的。
畢竟陳帝那人一向好麵子,這種皇室醜聞,他自然是不允許傳出去的。
說到這裏,李望舒有點好奇。
“那天你是在眾目睽睽下殺了他的,父皇究竟是怎麽做的,才能堵住悠悠眾口的?”
陳妄接過李望舒的杯子,喝盡杯中的水,道:“父皇對外說,他喝醉了欲行刺我,被我反殺了。”
以下犯上,刺殺儲君。
這確實比意圖淩,辱太子妃,被太子反殺聽著好聽些。
李望舒又問:“父皇沒說,讓我也去吧?”
陳妄搖搖頭。
李望舒這才放心。
陳帝久不上朝,一上朝就雷厲風行直接宣告了結果,讓原本打算諫言的官員一瞬間沒了理由。
雖然說,六皇子是意圖刺殺儲君,而被儲君反殺了,但如今六皇子已死,陳帝還是讓人料理了他的後事,並未再遷怒旁人。
朝臣一貫會見風使舵,見陳帝這副態度,散朝後,便皆齊齊親自去六皇子府吊唁了。
眾人以為,此事就這樣翻篇了時,當天下午,一直雲遊在外的二皇子卻突然歸京了。
作者有話說: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