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一更)
第五十四章(一更)
外麵蟲鳴漸響, 殿內燈火通明。
六皇子高喊完這一句之後,便跪在地上不起身。
奉命進來的侍衛,有些犯難, 又轉頭, 等陳帝示下。
陳帝眉心擰出了川字來。
他冷聲道:“拖下去!打!”
侍衛得令, 迅速將六皇子拖去了殿外。
一時殿內,就隻剩下陳帝父子, 和陳帝的心腹常公公了。
陳帝素來對陳妄不假辭色。
平素父子倆一處時,說的基本都是政事, 但陳妄不近女色這一點,陳帝是知道的。
所以他隻當,六皇子是隨意攀咬, 便也沒往心裏去。
原本正打算要說正事的, 但想了想,陳帝又隨口問了句:“此事,你如何說?”
陳妄沒想到, 他與李望舒之間的事,會猝不及防被推到陳帝麵前。
眼下陳李兩國是戰是和未定。
他與戚紅纓也即將成婚, 此時, 並不是承認這件事的好時機,但——
“兒臣無話可說。”
陳妄還是承認了。
“你是即將要成親的人了,平素也該注意分寸, 別……”
陳帝話剛說到一半,又猛地收音。
他猛地抬眸, 目光死死盯著陳妄, 滿臉的不可置信。
陳帝問這話, 本意是想敲打陳妄。
戚家滿門忠烈, 戚紅纓的父親又戍守邊關多年,勞苦功高,他膝下隻有戚紅纓這一女。
陳帝本是想借這個話頭,讓陳妄約束自身。別在戚將軍回京時,讓他聽到什麽閑言碎語,寒了忠臣的心。
可他怎麽都沒想到,陳妄竟然說,他無話可說,所以他與李望舒當真有私情?
陳帝頓時怒火中燒。
可在發脾氣之前,他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所以在對李國這件事上,你主和?”
問這話時,陳帝麵上怒氣驟盛,已隱約有雷霆之怒。
陳妄是陳國的太子。
縱陳妄非他心中的太子人選,可自立了陳妄為太子之後,他便將陳妄當儲君培養的,日後陳妄是要繼承大統的。
可若他敢為了一個質女,而色令智昏到這種地步,那他這個太子,就別想當了。
陳妄一看陳帝的表情,便知道陳帝在想什麽。
陳妄眼底滑過一抹嘲諷的笑。
他母後早逝,在世上唯剩的親人,隻有這個父皇了。
可從小到大,他沒在陳帝這裏,體會到一絲父愛。
陳帝對他很嚴格。他做的好,陳帝從不會誇他一句,隻會冷冷告訴他,他是儲君,必須要做到更好才行。
他做的不好了,陳帝隻會罰他,鮮少問緣由。
即便偶爾問了,最後的懲罰,也與不問別無二致,所以久而久之,再遇到類似的事時,陳妄便不再解釋,隻平靜請罪,等待陳帝的責罰。
可這次不一樣。
此事牽扯到李望舒,牽扯到李國。
而他在陳帝麵前,除了是兒子,還是陳國的儲君,所以無論陳帝相信與否,陳妄還是開口解釋了。
“兒臣與李望舒有私情不假,但兒臣也從未忘過,兒臣是儲君。”
陳帝厲聲反問:“你既知,自己是儲君,為何要與李望舒攪和到一起?又為何在朝堂上主和?”
他與李望舒攪和在一起,全拜他那位七弟所賜。
可此事一旦翻開,便少不得,要說他和李望舒之間的種種。而此事一旦傳出去,對李望舒名聲有損,日後李望舒入東宮後,怕是會遭人非議,所以陳妄隻答了後半句。
“兒臣在朝堂主和,原因當時便已說過了。”
陳帝冷笑連連:“在朝堂上,你說的冠冕堂皇的,可焉知,不是為了李望舒才這麽說的。”
若是旁人聽到這話,定然會覺得難受。
可陳妄早已經習慣了。
他們父子親情單薄。
陳帝不信他,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陳妄平靜抬頭,與陳妄對視。
“父皇,先,太,祖成帝,後宮便有位,被先,太,祖成帝滅了國的亡國公主。兒臣雖不及先,太,祖成帝萬分之一,但兒臣是太子,就算陳李兩國開戰,兒臣將李望舒收入東宮,便可保她安全無虞。兒臣何必要這麽做?”
陳帝生氣歸生氣,但他知道,陳妄和六皇子不同。
若是老六說不定真會這麽做。
但陳妄不會。
所以陳帝沒再糾結這個問題。
他陰沉著臉,問:“是李望舒勾引你的?”
先前,六皇子跑來,說想要李望舒。
眼下,陳妄又跟李望舒有私情,所以陳帝下意識,便覺得,是李望舒聽到風聲,在蓄意勾引陳妄。
“不是。”
陳妄知道陳帝的性子,所以他直接將後路堵死。
“是兒臣強迫她的。”
什麽?!
陳帝差點一點氣沒喘上來。
陳妄一撩袍擺,便跪了下去。
“父皇,兒臣本打算,待與戚紅纓成婚之後,再向您提與李國和親之事,今日您既已知道此事,兒臣……”
陳妄話沒說完,一個茶盞,在他腳下摔碎開來。
“你也知道,你與戚紅纓即將要成婚了?如今太子妃還尚未過門,你便先想著納側妃了,你將戚家的臉麵,置於何地?”
陳帝說完,氣的劇烈咳嗽起來。
常公公忙三步並作兩步過去,替陳帝順著背心:“陛下,您有話好好說,別動怒啊!太醫說了,您現在不宜動怒啊!”
陳帝咳的震天響,聽著像是能把肺咳出來。
常公公心急如焚,拚命向陳妄使眼色。
哎呦,我的太子爺啊,您倒是說句軟話啊!這些年,您在不說軟話這件事上,吃的虧還不夠多嗎?!
陳妄抿了抿唇角。
剛好有內侍捧了茶盞來,陳妄主動接過,走到陳帝麵前,跪下,將茶盞奉到陳帝麵前,難得軟了語氣:“都是兒臣不好,請父皇息怒。”
陳帝現在正在氣頭上。
聽到這話,想都沒想,抬手便將茶盞打翻,滾燙的茶水,頓時潑在陳妄的手背上,常公公驚呼一聲。
陳帝隻顧著發怒,壓根沒瞧見這一幕。
他怒道:“朕還沒死呢!你就想著與李國和親了,要不朕現在就把皇位讓給你坐。”
陳帝說完,當即起身,便要拉著陳妄,將他往龍椅上拽時,才發現,陳妄手上紅腫了一大片。
陳帝動作一頓。
剛才太監給他倒的是熱茶?!
“哎呦,太子殿下,您沒事吧?快快快,先拿冰敷一下。”
常公公拿帕子包了冰塊來,又吩咐外麵:“快傳太醫來。”
陳帝這才恢複理智。
他鬆開陳妄,道:“將剛才奉茶的人,拖出去,殺。”
殿外頓時有撲通聲傳來。
似乎有人在求救,但轉瞬又被捂住嘴巴,拖著走遠了。
陳妄避了常公公的好意。
他雙手撐地,彎腰行禮,請罪道:“兒臣想著待與戚紅纓成婚後,再向父皇稟明,商議與李國和親之事時,李國邊境尚未頻繁調動,請父皇明察。”
陳妄在陳帝麵前,向來一板一眼。
雖然說話不如六皇子那般討喜,但陳帝知道,他從不說假話。
再加上,燈火下,陳妄撐在黑色地磚上的手背上,此時泛起了密密麻麻的水泡。
陳帝縱是想苛責,也開不了口。
“罷了。”
陳帝抬手扶額:“你下去吧。”
陳妄拱手謝恩,欲退下去。
但走了兩步後,又聽陳帝道:“你與戚紅纓的婚期將近,這段時間,你把心思都給朕放在婚事上。”
這隻是一句再正常不過的囑咐了。
但陳妄卻察覺到了不對勁兒。
“父皇想做什麽?”
陳妄問完,看見陳帝的眼神時,他瞬間明白了。
“父皇想殺了李望舒。”
眼下雖然陳李兩國,未決定是戰是和,但無論是戰是和,主動權都在陳國手上。
所以陳帝完全不在乎,李望舒的生死。
陳帝見陳妄看出來了,索性也不瞞他。
“此女令你們兄弟反目,留不得。”
陳妄聽到這話,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樣。
他看向陳帝,眼裏全是譏諷:“關係從和睦變為仇人,才能稱為反目成仇,而我與六弟,生下來時,便相互憎恨,如何能說反目成仇呢?”
“太子!”陳帝厲喝一聲,臉上皆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意味。
常公公見狀,拚命給陳妄使眼色。
他們這位太子爺,為什麽非要這麽軸,和陛下對著幹呢!到時候,吃虧的,不還是他嗎?!
殿內落針可聞,隻有穿堂風拂過,扯的燭火搖晃。
過了須臾,陳妄抬眸。
他漆黑的眼珠,定定看向陳帝。
陳妄問:“父皇,是不是隻要六弟看上的,無論是什麽,兒臣都要拱手相讓?”
陳帝目光如箭,銳利朝陳妄射過來。
常公公拚命向陳妄搖頭,示意他別再說了。
陳妄充耳不聞。
他放在寬袖裏的手,緊緊攥在一起,但麵容卻冷靜得出奇。
“父皇,從小到大,您教導兒臣,說兒臣是儲君,是兄長,便當有儲君的風度,所以兒臣次次拱手相讓,但這一次,兒臣不會再讓。”
陳妄說完,膝蓋一彎跪下,對著陳帝長磕而下:“求父皇成全。”
陳帝放在案幾上的手,倏忽攥成拳。
常公公看的心驚肉跳的。
但陳帝並沒發火。
過了許久,他才開口。
“你現在要李望舒,若朕明日在早朝上便宣布,與陳國開戰呢?”
陳妄沉著應答。
“若陳李兩國開戰,兒臣會納李望舒做側妃。若兩國繼續和談,那李望舒將會以和親公主的身份,進入東宮。”
陳帝下頜骨繃緊。
說來說去,陳妄還是鬼迷心竅的,一定要李望舒。
“那戚家那邊,你要如何跟他們交代?”
“戚紅纓是皇祖母和父皇欽定的太子妃,沒有人能動搖她的地位。”
陳帝沒說話,而是看向陳妄。
他們父子之情淡泊,平日裏除了政事外,陳妄從不忤逆他,也從不向他請求什麽。
這是陳妄第一次求他。
陳妄是太子,他想要一個女子,並非是不能同意的事。
可偏生,他要的是李國的公主。
不過這也不是難事。
就像陳妄說的,太,祖成帝的後宮裏,還曾收過被他滅國的公主。而且陳妄不是老六那個色令智昏的東西,他做事向來有分寸。
他想要李望舒做側妃,也不是不能給。
隻是不能就這麽輕易給了。
陳帝麵色陡然一沉。
他道:“來人,將太子拖出去,杖二十,罰禁足半月。”
常公公一臉茫然。
一時沒反應過來,陳帝話裏的意思。
倒是跪著的陳妄,俯身行禮。
“兒臣謝父皇成全。”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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