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貓著腰從後門悄悄出了教室,白茶直起身呼了口氣。


  僥幸逃過一劫。


  她撥了撥因低垂著腦袋而有些淩亂的頭發,唇角漸漸抑製不住地上揚。


  果然,那個江趁看著油鹽不進的,也是個口嫌體正直的主。


  她轉過身,恰好對上剛從前門出來的男人視線,漫不經心,落在人身上卻說不出的別扭。


  他並沒多做停留,白茶連忙追了上去。


  江趁腿長步子大,走在他旁邊有點費勁,不太能跟得上。


  空無一人的樓梯間,白茶邁下最後一階,壯了壯膽子,伸手輕輕扯住了男人衣角。在他目光落下來之前旋即鬆了手,像被燙到一樣。


  從始至終,力道極輕,衣角的一緊一鬆摩挲著皮膚,小羽毛般劃過側腰,江趁喉結微動,分不清是身癢還是心癢。


  他嗓音也有些啞,淡淡道:“怎麽?”


  白茶整理了下表情,將碰過男人衣角的小手背在身後,仰起臉看他。


  江趁很高,白茶勉強到他胸口。這個角度下,她微微睜大的眼睛被窗戶透進來的日光暈上層淺金色,長長的睫毛上翹,眨一下便在人心上輕掃一下,連額前細碎的絨毛都生動可愛。


  她說:“同學,要不我請你吃個飯吧,剛才多虧了你。”


  連尾音都輕輕軟軟,乖得不像話。


  和在圖書館時幸災樂禍地說人眼淚是白色的樣子不太一樣。


  和他們第一次見麵時也不太一樣。


  分明是如出一轍的乖軟,給人的感覺卻差別很大。


  江趁輕嗤一聲:“你可以給我點外賣。”


  “……”


  “那不太好吧,外賣多沒營養啊,”白茶笑得有些假了,梨渦的凹陷都很僵硬,“要不是因為你好心幫我,我可能要被記過,嚴重點還會被開除,我腦子笨,費了好大的工夫才考上了安大。這對你來說可能是舉手之勞,可是對我來說……同學,我這個安大學籍就是你給的!”


  說完,她突然想起唐初曉背地罵他被逮的事,而自己是替她點名,有連坐風險,忙又道:“我朋友之前可能得罪過你,實在是不好意思,這頓飯也當替她道歉了,可以嗎?”


  江趁笑了。


  替課被開除,簡直瞎扯。


  饒是像今天這樣嚴苛的老師,也頂多在教室裏讓她下不來台,較真兒點上報給個警告處分封頂了。


  倒是會給他戴高帽。


  他淡淡看了身前的女孩一眼,隨手將掛在脖子上的降噪耳機撈起戴上,低聲說了句“不必”。


  白茶扶著樓梯扶手跟著下樓,想要再說些什麽,可男人步子大,又帶著耳機,儼然一副拒絕交流的姿態。整理


  沒幾步白茶便被落下老遠。


  剛被他幫了自己一把而建立的自信五分鍾之內,被當事人親手摧毀。


  白茶其實沒想過追人難度這麽大,從小到大追過她的人雙手加雙腳都數不過來,白茶很早就對自己的長相有比較清晰的認知,再加上人緣好,這種處處碰壁的情況在她身上可以說是從未發生過的。


  她也並不是個征服欲很強的人,天下渣男千千萬,沒必要非得逮著個硬釘子碰。


  白茶看著已經走遠的男人背影,隨著左轉,她一眼判斷出那是圖書館的方向。


  白茶決定抽一把,要是能在圖書館碰到他,就再堅持堅持,繼續追。要是碰不到,就算了。


  天涯何處無渣男。


  她打開手機,這會兒時間已經比較晚,白茶沒能約到之前那個位置,但好在還在同一間。


  本就是隨便碰碰運氣,白茶也沒回宿舍拿書,打算借本小言看看,消磨一下時間,也歇歇勞累了一周的腦子。


  進了閱覽室,白茶把包放在約好的位置上,又遠遠看了以前待過的那個角落一眼,全桌都坐著人,沒有江趁。


  她淺淺歎了口氣,天意如此,不追也罷。


  閱覽室由兩部分組成,靠北側是三列深色木製桌椅,臨著一整麵落地玻璃窗,南側是貫穿東西的一排排書架。


  白茶對這邊不算熟悉,但知道有幾排架子上放的是言情小說,可以說是她不想動腦子的時候用來消遣的最愛。


  然後,


  魔幻的事情發生了。


  她看到了江趁……


  男人長身而立,指關節扣在書架橫麵上,此刻銀灰色耳機沒戴,掛在修長的脖頸上,半壓著鎖骨,在並不算明亮的書架之間被鍍上一層遊戲人間的紈絝氣,與圖書館的適配度不高,卻莫名有種衝突對立被強行打破的平衡感。


  很吸引人。


  像是感知到有道目光一直黏在自己身上,江趁側頭看了過來。


  那一刻,白茶仿佛看到他頭頂拉了張橫幅,上麵印刷著碩大的四個字——


  陰魂不散。


  這個女的,是真陰魂不散。


  白茶敢發誓,他肯定就這麽想的。


  可古人有雲,舍不得臉皮套不著男,首次追人的白茶已經悟到了這個真理,並且打算實施。


  迎著江趁的目光,白茶眨了眨自己那雙卡姿蘭大眼睛,沒出聲地對了個口型。


  江趁看懂了。


  我們真的好有緣。


  她是這麽說的。


  在之前一年多的時間裏,倆人一次都沒碰到過。這短短幾天,就見了四回,巧合濃度未免太高。


  江趁就是個傻子也該明白,這偶遇過於刻意。


  他抬手捏緊了口罩金屬條,未置一詞,隻看著那雙澄澈透明得仿佛沒有半分雜念的眸子,仿佛在等她自己識相走開。


  可不知是因為過於單純而看不懂別人的潛台詞還是怎麽,她好像壓根兒就不知道識相這倆字兒怎麽寫。


  反而朝他走了過來。


  又是那張甜甜的笑臉,露出的小白牙精致整齊,兩顆梨渦墜在唇角,輕易便能融進人心裏。


  江趁看得出來,上周末無論是在圖書館還是後來在快遞驛站,她都沒想跟自己有什麽牽扯。


  就麵對一普通陌生同學的禮貌姿態,談不上什麽特別。


  可這回很明顯,變了。


  白茶停在江趁身側,她怕吵到另一邊學習的同學,聲音仍舊是輕輕的,隨手透過書籍頂部的空隙指了指前麵那排書架,問道:“江趁同學,我有本書夠不到,可以請你幫我拿一下嗎?”


  江趁同學。


  江趁同學挑了挑眉梢,眸中似有譏誚。


  白茶其實有被這眼神刺到,可惡的渣男!

  她心思轉了一下,麵上帶了幾分羞意,不好意思地說:“我前幾天在校招視頻上看見你了,所以才知道你的名字。”


  “我高中時候的夢想就是學醫,可惜分數夠不上,江趁同學,你真的超優秀!”


  尋找共同點,拉進距離,誇他,滿足他的虛榮心,白茶自己都忍不住稱自己一聲戀愛大師,這回渣男要是再拒絕自己那絕對說不過去。


  她甚至都已經開始設想待會兒的拿書情節——


  江趁站她身後,像是把她圈在懷裏,低聲問:想要哪本?


  然而現實總是很骨感。


  江趁靜靜聽完了她囉裏巴嗦的夢想破滅史,並且沒有打斷,繼續聽完了她滿眼崇拜說出的誇讚。


  就那麽站著,聽著,自始至終一句話沒應。


  空氣寂靜得可怕,白茶捏著衣服側邊,自尷自尬,腳趾都摳累了。


  正當她堅持不住這生不如死的沉默想要開口自救的時候,男人骨節分明的食指在書架上輕敲了兩下,發出不大的兩聲悶響。


  他撩眼看過去,似乎是在笑,淡道:“確實。”


  “……”


  白茶唇角抽了抽。


  嗯,確實。


  你確實是不太謙虛。


  她嗬嗬假笑了兩聲,強行轉移話題將談話拉回正軌,“我的書……你可以幫幫我嗎?”


  怕江趁已經忘記她提過這麽一回事兒,白茶又隔書指了指前麵那排書架,說:“在那邊,放得太靠上了,我夠不著。”


  語氣有那麽幾分可憐在,自然而然地在他麵前示著弱。


  誰拒絕誰就鐵石心腸不是人!


  江趁確實沒拒絕,但他也確實不是個人。


  他懶散抬起小臂,指了指靠牆處,頭都沒轉一下,眸光始終落在眼前的女孩子身上。


  漫不經心地說:“那兒有梯子。”


  ?


  白茶捏緊了拳頭,忍住想立刻跑路的衝動,抿了抿唇,更為可憐道:“可是梯子太重了,我搬不動啊。”


  哼,我們女孩子很柔弱的好嗎!


  那張可憐又有些氣鼓鼓的小臉落在江趁眼中有些好笑。


  此時此刻,他像在看一個智商未開化的傻子,一字一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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