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白眼狼
頭好像撕裂般疼痛，左拉右扯。有兩個聲音不挺的在耳邊響起。
我要醒來，我一定要醒來，我要找爹。
不，爹爹不要我了。
那如刀削的眉頭深深皺起，額頭上留下豆大的汗珠，在一場強烈的拉扯的下，少年的睫毛像是蝶翼一樣顫抖，眼瞼不安的跳動著，終於睜開了雙眼。
這是哪裏？孟衍疑惑的環視著周圍的環境。
白色的紗帳似乎是因為很長時間沒有拆洗而有些泛黃，窗外天已經亮了，清晨的草香幽幽的飄進孟衍的鼻尖，整間竹屋略微有些清涼，擺設並不多，隻能稱得上是簡潔，可是縱觀竹屋的布局，便曉得這房子的主人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一陣細小的呼吸聲飄進了孟衍的思緒。少年用左手吃力的撐起身體，便看見地下躺著一個衣著奇特，頭發蓬亂的女子。那女子看起來有雙十年華，那白色衣服有些修身，是開襟的，下擺隻至膝蓋，腰間靠前的位置有兩個方方正正的口袋，下身是寬鬆的褲子，隻是全身上下都不再是純潔的白色，這衣服怎生的這般怪異？此刻她正側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從孟衍的角度來看，一滴口水正從女子的嘴角滑出，有些不舍的垂在空中，就在那滴口水剛剛決定它的去處的時候，孟衍看見了地上橫躺著的飲血劍。
那是爹爹的劍，自從逃亡以來，爹爹從未讓飲血劍離開自己的身邊，此刻又怎麽會在這個女子的手上？爹爹呢？怎會沒見到爹爹？難道……
想罷，孟衍迅速撿起飲血劍，隻是這一動，便扯到了傷口。孟衍心係爹爹的安危，也不去管傷口到底如何，雙手拿起劍，指向那睡夢中的女子。
當九歌及其沉重的抬起眼睛看到眼前的景象時，自己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準確的說，九歌是在孟衍的殺氣中悠悠轉醒的。
孟衍醒了。此刻他正雙手吃力地拿著那把被自己派上諸多用處的飲血劍，顫顫悠悠的指著自己的脖子。除了那張略顯蒼白的臉，那雙眼睛裏無一不顯示著主人的殺氣，即使那半裸的上身也絲毫不畏懼這初春的天氣，透露著比空氣還冷的氣息，脖子上掛墜因為陽光的照射而顯得血紅欲滴，不帶一絲雜質的透露著高貴的氣息。那對刀削過般的眉骨下有一雙臥蠶眼，深棕色的眼瞳因為殺氣折射出不用於年齡的光芒。那雙眼睛那樣的像孟蕭，在他沒醒來之前，九歌想過也許這雙眼睛是無辜的，也許是痛苦的，卻從來沒想到這樣的一個少年全身上下竟透露著防備和殺氣。
“你是誰？”像是沉默了一個世紀，少年終於忍不住的開口問道。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會傷害你。”九歌望著少年堅定的說。
“我爹呢？”
“死了。”九歌看到在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少年的雙手抖的更厲害了，如果少年再向前一步，自己就會成為他的劍下亡魂。
“屍體呢？”少年強裝鎮定的問道。
“埋了。”
“埋在哪裏？帶我去！”
“你先養好傷再說。”九歌認真的說道。
“帶我去！！！”少年將手中的劍逼近了九歌，更加惡狠狠的說道。
“你認為你這樣子還能走到嗎？我可沒有力氣再背你。”九歌質問道。
“我讓你帶我去！”少年將飲血劍緊貼著九歌脖子的皮膚。
“孟衍，養好傷我會帶你去。但不是現在。”九歌堅定的說。
“你……你怎麽？”少年震驚的看著這個眼神裏明明有一絲慌亂，卻逞強嘴硬的女子。
“是孟蕭告訴我的，他讓我來找你。”九歌更換了躺著的姿勢，慢慢的坐起身來，那右臉的傷口毫無遮掩的暴露在空氣中。
“你的臉！”孟衍看見九歌右臉那叫囂的傷口，不禁倒吸一口氣，那蜿蜒在臉上的傷口，無不顯示著這個女人所遭遇的一切並不如意。
“為了救你傷的！”九歌沒好氣的說道，她心裏明白，這並不是為了他受的傷，隻是九歌氣不過，便索性讓他增添點內疚感而不會傷害自己。
“我……我。”少年雙手執著的劍慢慢落下了身側，眼神裏不再是剛才那般防備，隻剩下一片愧疚。
“對不起。”良久，九歌看著少年眼神從防備到慌亂再到備感歉意，九歌覺得，這才像一個孩子，一個逞強的善良孩子。
“去床上躺下吧，你的傷還沒好。”九歌站起來伸出雙手去扶頭快低到肚子裏去的孟衍，當九歌的指間剛觸碰到少年的皮膚時，少年像是受驚的小動物，慌亂的揮舞著手中的劍，再次指向九歌。
“我的傷，我自己會養，請你離開。”少年的雙眼再次蒙上防備，冷冷的說到，不複剛才內疚的樣子。
“要走也是你走，這個地方是我找到的！”九歌雙手叉腰的吼著，不再害怕孟衍的劍會刺傷自己，麵前的少年隻是假裝在強大而已。
而少年聽到九歌的話之後隻是沉默，然後放下指著九歌的劍，默默的走到床邊閉眼躺下。
九歌看著沉默的孟衍，一股火氣從肺腑直衝天靈蓋，走到床前，指著孟衍就開始罵。“喂，小子，你知不知道，老娘為了救你，把你從山洞背到這裏。老娘為了救你，吃不飽穿不暖。你知不知道，老娘為了救你，一晚上不睡覺的給你擦了幾十遍身體，結果現在老娘一醒來，你也不說聲謝謝，直接拿劍指著我的脖子，你恩將仇報，你過河拆橋，你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你好心當成驢肝肺.……”
孟衍看著眼前這個衣著奇特的女子，此刻像潑婦罵街一樣對著自己破口大罵，要是放到平常，自己早都忍不住了，可是她的臉，畢竟因為自己所傷。
“對不起……等傷養好一點，我自己會走。”孟衍就那樣平靜的看著九歌淡淡的說道，像是一個餓壞的小孩在乞求對方能給他點吃的填飽肚子。
九歌突然間看到這樣的孟衍，心一下柔軟了起來。是啊，誰能接受到自己醒來之後發現自己的父親死了，麵對這樣一個陌生的環境和未知的危險能夠釋懷？九歌覺得自己都不能接受。
“你先休息，我去煮點粥。”說罷，九歌也沒有得到孟衍的回複，便悄悄的走向廚房。
爹爹不在了，怎麽辦？娘也不在了。大哥，你在哪裏？衍兒現在是一個人了，爹娘都不要我了，他們都不在了。你呢？你也不要衍兒了嗎？大哥，衍兒好想爹娘，衍兒好想你，你到底在哪裏，衍兒怎樣才能找到你？
離開的九歌並沒有看到，孟衍抿著的雙唇有些發白，緊閉的眼角滑下一行清淚，在初春的陽光裏折射出別樣的光芒。
九歌離開竹屋後又提著籃子去竹林挖竹筍，她實在不知道這附近哪裏有可以吃的東西，隻能求助於這片竹林的竹筍了。那後邊的溫泉裏就更別說了，此刻，九歌倒是希望那不是溫泉而是池塘呢。那就可以有數不清的魚蝦了，好歹也能加餐，就現在這情況，別說孟衍那個病人了，自己都活不下去了。
有了昨天經驗之後，今天挖竹筍的進展就快多了。對準根部，一會就是一個，還不會損壞竹筍。因為孟衍醒了，總吃粥也不行，於是九歌便多挖了幾個，準備合著馬肉一起炒，給孟衍加點營養。隻是這馬肉和米都不多了，吃完了又怎麽辦？總不能一直吃著竹筍過活？就這樣在思考問題中，九歌挖完了竹筍。
將淘好的米和水放在鍋裏小火煨煮之後，九歌便下了地窖舀了碗酒，邁著腳步向房間走去。
看著眼睛緊閉的孟衍，便再次打量起這個和自己相處不到三天的，對話不到二十句卻有很多麵的少年。
他隻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連個子都沒長開。可是他自醒來到現在一直都表現得很冷靜，至少冷靜的不像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該有的表現，雖然偶爾也會表現得像個孩子。也許，這和他的經曆有關吧。那羽扇般的睫毛下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那眼睛泛著深棕色的光芒，時而冷冽，時而孤單，時而柔和，那是一雙有靈魂的眼睛。若是沒有打開那扇羽扇窗，你不會知道這個少年會是這般樣子。
以為孟衍睡著了，沒想叫醒他，誰知自己指尖剛一碰到孟衍的肩膀，孟衍便睜開眼並緊緊的抓著自己的手。
“我沒想怎麽，就是你的傷該清理了。”九歌無奈的說道，這麽大的少年是要經曆多少痛苦，才會有今天這般警惕？
抓著九歌的手稍稍的鬆了些，在看到九歌皺起的眉頭時，少年閉著眼繼續平躺著。
九歌輕柔的揭開包裹傷口的布塊，有些輕微的滲血，九歌怕他會疼，便邊揭邊吹。絲絲涼風襲來，傷口處不再向剛才那般炙熱，隻是還有一絲輕微的刺疼。
當傷口完全暴露出來的時候，九歌緊皺的眉頭慢慢的舒緩開來。
傷口在慢慢的生長，新生的組織已經沒有再流出黃色的炎性液了，還好有這些酒。滲血也有效的控製了，隻要減少活動，不再讓傷口裂開，讓他有效的愈合，這樣的體格，傷口恢複應該不會太久。
“我要給傷口消毒了，隻有酒，會很疼，你要忍一下。”九歌知道孟衍沒睡，解釋道。
依舊沒有得到任何答複，九歌看著孟衍開始發呆，當孟衍以為九歌怕他疼的受不了沒有行動時，孟衍睜開了雙眼看著發呆的九歌。
“這點疼，我還忍的住。”孟衍老氣橫秋的說道。
“嗯。”九歌突然反應過來孟衍是在和她說話時，才木納的拿起布巾，蘸著碗裏的酒，輕輕的覆在傷口上，不停的吹著涼風。
九歌明白那種被酒蟄食的感覺，就像是血液全部活躍起來要爆炸一般，火辣辣的刺疼。看著孟衍突然皺在一起的眉頭，九歌更快的吹著嘴裏的風。
“快好了快好了，你再忍一下。”九歌的話依舊沒迎來答複，隻有咯咯的磨牙聲。
“疼就叫出來吧。”九歌心疼的說道，這個孩子自從醒來就這樣一副無堅不摧的模樣，其實正是這個樣子，他才會更輕易的倒下。
“我一點都不疼。”孟衍睜開眼，狠狠的對著九歌吼道。九歌加快了消毒的速度，為了讓孟衍少受點疼。
包紮好傷口以後，九歌出了竹屋來到廚房看鍋裏的筍粥。不稀不幹剛好，稠稠的筍粥，將粥盛好後晾著，便將馬肉和切好的筍片放在一起清炒。
九歌端著飯進房間的時候看見孟衍正盯著紗帳發呆，眼神很是空洞，沒有焦點。九歌知道，他在想孟蕭。
“吃飯了，這裏沒有什麽可以吃的，剩了不多的米，我在前邊的竹林挖了些竹筍做了筍粥。你不用起來，不然傷口會流血，我會喂你。”九歌若無其事的說著，端著飯菜坐在床邊，等了好久依然沒有回答。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是默認了！”九歌試探的說道，舀了一小口稀飯放到孟衍嘴邊，誰知他不僅不張嘴，還把頭偏向一側。這個動作倒是一下激怒了九歌。
“放心吧，沒毒，我要是害你，就不會給你處理傷口了。”九歌以為孟衍拒絕是因為害怕自己下毒。可勺子放在嘴邊半天，那少年依舊固執的偏著頭。
“你以為我會好心到救你？若不是你爹，你早就死在這不知名的荒山野嶺裏了。”九歌氣憤的說。
那少年突然睜開了眼睛，盯著九歌的眼睛，仿佛想要看出什麽來，可是他除了火焰，沒有看到其他的。
她好像一直在幫自己吧。不管怎麽樣，總要養好傷，才能找到大哥。少年自覺的張開了嘴，九歌順勢將飯送了進去。
少年依舊雙眼死死的盯著頭頂的紗帳，沒有焦點，機械的吃著九歌喂下的飯，味同嚼蠟，如同行屍走肉。
要活下去，要報仇。爹娘，衍兒會為你們報仇的，隻是衍兒現在還沒有那麽強大，我要好起來，我要變得更強大，我要讓那些曾經傷害過我們的人都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