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小庚子

  也不知是不是得了蜀王有恙的消息, 近來大渝異動頻頻。


  衛長庚遠在帝京,也不得閑,連軸轉了好幾天, 都沒什麽閑暇去坤寧宮。今日總算把所有隱患都給拔除, 把剩餘事宜都交代完,他便匆匆趕了過去。


  慕雲月正在淨室裏沐浴。


  坤寧宮裏的一切, 都是按照慕雲月的閨房格局布置的,就是為了不讓她嫁過來之後, 一時間適應不了新的環境而惶恐。


  至於照水院裏的那座浴池, 衛長庚也依葫蘆畫瓢地搬了過來, 且修建得比汝陽侯府裏頭那座還要寬敞、還要奢華。


  裏頭一磚一石皆由玉石打造,周圍還置了假山流水, 並幾株遒曲生長的矮鬆。玉鶴在四角收翅頷首,喙中涓涓吐出湯泉水。白霧升騰繚繞,將周圍的景致遮掩得朦朧,頗有一種閑雲野鶴的飄渺感。


  慕雲月這段時日為了操持除夕宮宴,也是忙得筋疲力盡。


  此刻能在浴池裏泡上一會兒,於她而言, 也是難得的閑暇, 她便靠著池沿閉目養神,慵懶得像一隻貓。


  鴉羽色青絲用釵鬆鬆綰在頸側,垂下半片鋪展於水麵, 雪肩纖潤透粉,沾著點點晶瑩, 青絲粘連其上。白霧橫繞, 更顯風嬌水媚, 活色生香。


  花瓣自她身後的紅梅樹悠悠飄轉落下, 在水麵蕩起層層漣漪,遇到那兩團雪色洶湧,也不得不扭曲繞開。


  衛長庚不自覺便在旁邊站得久了些。


  蒹葭最先發現他,忙放下手裏盛滿花瓣的竹籃,屈膝行了個禮,伸手想喚慕雲月。


  衛長庚卻抬手製止了她,無聲朝屏風外一揚下巴。


  蒹葭猶豫了會兒,欠了欠身,頷首退下。


  大約是聽到邊上交錯的腳步聲,慕雲月緊了緊眼皮,直起僵硬的脖子活動了下,卻還是沒打算睜開眼,至換了個方向,繼續靠著小憩。


  聲音懶靡,還透著些許久夢初醒軟糯鼻音:“蒹葭,幫我捏捏肩。”


  衛長庚腳步頓了下,勾唇莞爾,將腕上繡著柿蒂雲龍紋的兩片袖子,往上卷起數寸,去到慕雲月身後的小杌子坐下。


  那杌子是給宮人預備的,做得小巧玲瓏,同他高挑的身形格格不入,遠遠瞧著,頗為滑稽。


  衛長庚自己坐得也不甚舒服,卻無一句怨言,隻抬起兩隻指腹微礪的大手,輕輕放在美人柔膩不堪一握的玉肩上。動作生澀也輕柔,嘴角猶自勾笑,仿佛被伺候的不是慕雲月,而是他。


  慕雲月還沒完全從睡夢中醒來,意識迷迷糊糊,絲毫沒有覺察出有什麽不對勁,還跟著衛長庚的動作扭動脖子,舒緩肩膀上的僵麻,啟唇又吩咐道:“幫我往肩膀上澆一些水。”


  衛長庚揉肩的動作一滯,開始扭頭四下尋找水舀子。


  繡著雲崖海水紋的下擺,蕩入慕雲月眼尾餘光。


  慕雲月起初還沒當一回事,等腦子遲鈍地反應過來,那到底是什麽,人猛地從渾噩中驚醒,愕然回頭。


  便見衛長庚拿著水舀子,剛灌滿一瓢水,正準備往她身上澆。她一轉身,他兩道目光就徑直落在那兩座傲然雪峰之上,即便有水霧遮掩,依舊風光無限。


  衛長庚微微覷起眼,下意識脫口問道:“是不是又大了些?”


  慕雲月臉頰一熱,沒好氣地啐道:“不要臉。”


  胡亂將兩隻纖細的胳膊往身上一環,便往水下沉了沉。


  見他目光跟著追下來,比剛才還肆無忌憚,她羞赧萬分,甩手往他身上撩了一潑水,“別看了……”


  衛長庚抬手擋了擋,甩甩袖子上的水花,笑道:“跟我你還躲什麽?你身上還有哪裏是我沒看過的?”


  慕雲月雙目瞪得滾圓,越發氣惱地往他身上撥水。


  衛長庚身上被淋得半濕,笑聲卻更大了。


  等慕雲月鬧累了,衛長庚抖了抖衣服上的水,朝她伸出手,“上來擦擦吧,鬧了這麽久,別凍著了。”


  慕雲月看了看他的手,又抬眸覷了覷他,精致的五官緊緊繃起,滿滿都寫著警惕。


  衛長庚不由失笑,倒也不急著催她,四下瞟著眼,似歎非歎道:“附近的人都被我打發幹淨了,皇後娘娘若是不讓小的伺候,可就沒人能過來伺候您了。”


  真真是越來越不要臉了,剛進麵那會兒,連她的眼睛都不敢看,現在居然……還小的,夠忍辱負重的。


  慕雲月嗤之以鼻。


  橫豎事情已經這樣了,她也沒跟他客氣,遞出手去,悠著聲兒道:“那今日就有勞小庚子了。”


  小庚子?

  衛長庚眉梢抽搐了下,這是拿他當內侍使喚了嗎?虧她想得出來!看來是當真不知道,之前那些對他不敬的人,現在墳頭草到底有多高?

  可偏偏……他還真就生不起一絲火氣。


  她越是在他麵前驕縱任性,無法無天,他就越喜歡。大約,也隻有真正把他當成自己的夫君,而不是皇帝,才會有如此毫無顧忌吧?就像尋常夫妻那樣打情罵俏。


  腦海中又浮現出了那晚,在金陵上空瞧見的萬家燈火,衛長庚幾不可察地彎了下嘴角,長出一口氣,咬著牙,不甘不願、又心甘情願地道:“承蒙娘娘抬愛,小庚子一定伺候好您。”


  說著,還真握住慕雲月的手,將她從池子裏拉上來。


  慕雲月聽著他這般自稱,忍不住要笑,咳嗽一聲強自壓下來,伸手勾了勾,曼聲道:“小庚子,給本宮把長巾拿來。”


  小庚子幽幽斜她一眼,轉身照辦。


  慕雲月睇了眼他手上的巾櫛,覷眉道:“這條太小,不能把本宮全身裹住,本宮不要,換條大的來。”


  小庚子於是又換了條長方的大巾布,大到能包住兩個她。


  慕雲月卻又啟唇挑剔開:“這條花色不好看,跟本宮一點也不搭,再換一條。”


  小庚子沉出一口氣,抬眸深深看著她。


  敢讓皇帝貼身伺候,還這樣挑三揀四的,古往今來第一人了吧?

  偏生慕雲月還渾然不覺如何,猶自繞指卷著肩頭一縷濕發,翹著下巴,哼道:“怎麽?小庚子不服氣了?”


  手肘擠在身前,雪軟從縫隙間呼之欲出。


  衛長庚眸色微暗,喉結隨著她的動作密密滾動了下,若無其事地調開視線,道:“小庚子不敢。”


  轉身繼續去木架前,翻找合適的巾布。


  慕雲月也鬆了口氣,雖說她也知曉衛長庚對她的寵愛,可這般肆無忌憚地使喚一個皇帝,她心裏還是會惴惴。方才衛長庚停頓的一瞬,她心都跟著提了起來。唯恐下一刻,他就要發火。


  但好在什麽也沒有。


  慕雲月心終於落回原處,也見好就收,不敢再胡鬧下去。衛長庚再次拿回一塊巾布,她也沒再挑剔,伸手去接,道:“不鬧了,我自己來。”


  奈何樹欲靜而風不止,她手才伸出去,衛長庚卻攥住她手腕,稍稍一發力,便將她拽入懷中,蹭著她柔軟的耳尖,啞聲道:“宮裏有規矩,伺候一個主子,就要伺候到底。小庚子幫娘娘擦。”


  說完,也不等她拒絕,他就拿巾布將她完全裹住。


  動作輕柔,似是當真隻是在幫她擦拭水漬,可所過之處卻簇簇灼燒。尤其是幾個關鍵的地方,總是流連得格外長久,甚至都有幾分戀戀不舍的意思。


  慕雲月起初還抿著唇堅持,努力往自己保持鎮定,可搭扶在衛長庚肩頭的手,指下早已褶皺一片。發絲掠過她鼻尖,都能撩起一陣心顫。


  偏生某人還是一副置身事外,渾然不知的模樣。幫她擦完,也不見他鬆手,繼續擁著她,輕蹭她頸窩,啞聲吹拂慕雲月耳邊的碎發,道:“真的大了些。這裏也是。”邊說邊拍了下她的尻,順勢將她托了起來,壓在旁邊的梅花樹上。


  滿樹花枝狠狠顫搖,抖落大片花瓣,落在水麵,搖亂了一池春水。


  紅梅嫣然似火,也不及她麵上嬌羞。


  等一切結束,衛長庚抱著慕雲月出來。蒹葭領著宮人再進去,淨室裏已是一片狼籍。池子的水都潑灑出了大半,梅樹又斷了幾根枝椏,花瓣被壓被踩,隨水淌得到處都是。


  幾個小宮人頭疼得垂下腦袋,一張臉紅得都能滴下血來,不知該從何收拾起。


  蒹葭卻一臉淡定,也不知是不是被之前幾次更糟糕的情況折磨習慣,看見這些,竟一點也不覺得亂。尤其在腦海中對比過省親回來那次,她還在心底暗自鬆了口氣,甚是欣慰,陛下總算知道心疼娘娘,肯收斂些了。


  然被心疼的娘娘卻一點也不這麽覺得。


  被安置回被褥中,四肢累得動彈不得,她還要拿眼神怨毒地瞪著某人。


  衛長庚不過是伸手,要幫她挑開額前的一縷亂發,也能嚇得她拚命撲騰雙手,尖叫拒絕:“不許碰我!”


  逗得衛長庚朗聲大笑,許久才停。


  在慕雲月麵前,他本就生不起來氣,這會子吃飽喝足,就更加沒脾氣,半側著身子躺在她身邊,眼裏含著歉然的笑,似要同她道歉,說的卻是:“不能怪我,阿蕪那模樣,我實在忍不住。”


  慕雲月冷哼了聲,本想直接轉過身去不搭理他,睡自己的覺。


  想起早間收到的書信,她又遲疑了下,蹭著枕頭往前挪了挪,試探著問道:“喬姐姐給我寫信了,說是已經動身從雲南往帝京趕,應當能在過年之前回來。是你將她調回來的?”


  她口中的“喬姐姐”,便是鎮南將軍家的庶長女,她幼時的閨中密友,喬晚卿。


  也是慕知白的那位青梅竹馬。


  鎮南將軍亡故後,她便代替其父鎮守雲南,守一方平安,百姓無不敬佩。


  她也是北頤開國至今兩百餘年,唯一一位戰功彪炳、足能名垂青史的赤鳳女將軍!

  作者有話說:


  今天也是小庚子的幸福生活o(≧v≦)o

  第一次寫女將軍,有一點點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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