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夜市
縱觀此前一生, 衛長庚覺得,自己於情路上是坎坷了些,但這帝王之路, 他走得絕對是輝煌壯闊, 鮮有人能及的。
無論朝政吏治,還是開疆拓土, 他都做出了不小的成就。
然而,這天下他都能打得下來, 如今偏就是這麽個小小的竹環, 把他給難住了。
怎麽就套不中呢?為什麽就套不中呢?
衛長庚翻看著手裏的竹環, 百思不得其解。
不信邪,他又接連嚐試了幾次。不是扔偏了, 就是打中泥娃娃的腦袋,被彈開老遠。最後十個環都被他扔完,他也就意外套中最前排的一個草編螞蚱。
顏麵在哪裏?他不知道了。
若是還能再重生一次,他一定要拉著慕雲月,離這攤位遠遠的。
還童叟無欺呢,分明是無奸不商!
衛長庚整張臉都垮了下來。
慕雲月在旁忍笑忍得整個人都在顫抖, 輕咳一聲清清嗓兒, 道:“還是我來吧。”
衛長庚奇怪地瞧她,“這東西一看就是個無底洞,還是算了吧。萬一……”
可他話還未說完, 慕雲月就從攤主手裏重新拿了十隻竹環,隨手一丟, 竹環不偏不倚, 正好落在那個他怎麽也套不中的泥娃娃頭上。
衛長庚:“……嗯?”
慕雲月莞爾, 沒去理會他驚愕的目光, 又拿了一隻竹環,看向泥娃娃旁邊一柄立在扇架上的團扇。
那扇子扇麵用的是上等杭綢,幾朵杏花繡得栩栩如生,柄端鑽孔,繞有通透的流蘇玉墜,很是精致,慕雲月適才就瞧中了。
但它也是所有獎勵之中,最難投中的一個。
因著團扇隻有薄薄一層,且扇頂還是圓弧狀,即便竹環能夠扔中,也很快就會滑脫,根本不可能在扇頂停留。
先前攤上也不是沒來過套環的高手,可再會玩,他們也都自覺繞開那柄團扇。
是以這扇子都已經展出來一個多月,周圍的東西也換了一波又一波,隻有它依舊堅定紮根原地,紋絲不動。
攤主原本瞧慕雲月套走那一對大阿福泥娃娃,就知來了個厲害的,心裏還緊張著。可見她竟把目標定在團扇上,他一下就放下心來,今晚的錢袋子應當是保住了,說不定還能靠這扇子大賺一筆。
衛長庚也覺,她這選擇太過冒險,正要出聲提醒。
然後下一刻,那隻竹就輕盈地落在團扇頂上,不偏,也不斜,就這麽穩穩停住了,跟原本就嵌在上頭一樣。
兩個人都呆住了。
旁邊圍觀的行人也都不由自主驚呼出聲,為她撫掌慶賀。
“姑娘也太厲害了,這扇子可都在這裏待了一個多月了,我還以為這輩子都沒人能給它套走。”
“我的個乖乖,這麽窄的一條杠,竹環是怎麽停住的?她扔得太快,我沒瞧清楚,你們誰瞧見了?”
“姑娘可有什麽技巧,可否傳授一二?”
……
慕雲月笑了笑,不置可否。
最難的一個都拿下了,剩下的“烏合之眾”,就隻有慕雲月想要的,沒有她套不中的。
幾個竹環“咻咻”在半空一頓飛,原本齊整的七排七列方陣,很快就缺東少西,湊不出哥輪廓。
攤主喪著臉,一副快哭的模樣,“這、這這位女俠,小的這就是個小本生意,您就高抬貴手,行行好,饒小的一條生路吧。”
慕雲月忍俊不禁,知道他養家糊口不容易,也沒多為難,將看中的幾個都套走之後,就及時收手,和衛長庚繼續往別處去。
靠自己的努力贏得喜歡的東西,總是格外開心的。
一路上,慕雲月臉上都掛著笑,走出去好一段路,她才忽然想起什麽,慢下步子,輕輕拉了拉衛長庚的衣擺,小心翼翼問:“我方才……是不是太過招搖了?”
衛長庚摸著下巴,還在琢磨那竹環上的玄機,冷不丁聽見這麽一句,人愣了一下。低頭撞上她緊張的目光,他輕笑出聲,“阿蕪是在擔心搶了我的風頭,我會生你的氣?”
說完,他自己都無語地搖了搖頭,輕輕捏著她鼻尖,恨道:“我是那麽小心眼的人嗎?”
慕雲月被他捏得直哼哼,有些委屈,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又不知道……”
她雖活了兩輩子,對男人的了解,卻隻有那麽零星的一點。本來想靠秦歲首教給她的東西,同他親近些,誰知竟是“出師未捷身先死”,她就隻能靠先前那點少得可憐的經驗,和他相處。
衛長庚是不是小心眼,她不知道,但婁知許的確是。
記得前世,婁知許遇上什麽麻煩,自個兒解決不了,還不許別人幫忙,誰幫他就跟誰急。她又不忍心在旁邊看他犯愁,就隻能一邊幫忙,一邊遮掩,耗費的精力,比自個兒親自出手都要多。
一個落魄侯門世子,自尊心都能高成那樣,當皇帝的不得心高到天上去?
自己今日這般搶他風頭,萬一真叫他記到心上,怕是了不得。哪怕他現在暫時忍了,以後也難免不會再跟她翻舊賬。
畢竟這事,她可太有經驗了。
果然,剛才她不該那般得意忘形的……
慕雲月耷下嘴角,歎了口氣。
衛長庚曲指在她眉心敲了下,“傻子,隻有沒用的男人,才會斤斤計較那些瑣碎,我隻在乎事情有沒有圓滿解決。至於行事之中,誰的功勞更大,我並無所謂。”
“方才你玩得很開心,我也得到了想要的東西,兩全其美。既如此,又必要非要去計較東西到底是誰贏的?”
他嘴角噙著笑,眼神坦蕩幹淨。
慕雲月抿唇打量著,確認他的確不是為了哄她開心,才勉強說出這番話,她心裏總算鬆口氣。
或許就是叫這份包容鼓舞,她心底生出無限勇氣,重生之後一直被壓在內心深處的玩興,也隨之激起,於是一拍胸脯,她爽快道:“那你還有什麽想要的?趁本姑娘今天高興,告訴我,我統統幫你贏回來。”
衛長庚一愣,又驚又想笑,摸著下巴意味深長地打趣:“想不到阿蕪還是個夜市裏的高手。”
“你想不到的地方還多著呢。”
慕雲月得意地哼了聲,“處理朝堂政務,我的確不如你,但這些東西,你也的確不如我。”
這話還真不是她在吹牛。
就拿剛才的套環來說,那些竹環看似普通,但實則每一隻前後左右的輕重都不一樣。想要扔準,光靠準頭可不夠,還得根據竹環各自的偏重,適時調整方向。否則稍不留意,就會扔偏。
似衛長庚這樣常年在宮裏頭待著,不懂這些小販心裏的彎彎繞繞,自然會中他們的圈套。
而慕雲月就不同了,她以前是個鬧騰的性子,什麽地方熱鬧,她就往什麽地方鑽。夜市上的這些把戲,她全都玩得轉。以至於那些小販都怕了她,見到她就立馬收攤回家。
今日那位攤主應當是個新來的,否則也不敢這般狂妄地放任慕雲月在他攤上玩這個。
慕雲月說要幫衛長庚贏他想要的東西,那也是說到做到,又是猜燈謎,又是投壺,忙得像一隻花蝴蝶,上躥下跳到處飛。
衛長庚呢,若說他真想要什麽,倒也不是。畢竟是一國之君,整個天下都是他的,他想要什麽得不到?
隻是看著慕雲月每次巴巴地轉過來問他,想不想要這個,想不想要那個,兩隻杏眼亮得直逼天上的繁星。
哪裏是想要幫他贏什麽東西,分明是自個兒憋不住想玩。
衛長庚也懶得戳穿,每次她問,他就從善如流地答:“想要,我可想要了。”
在她贏了東西回來,歡喜地跟他炫耀時,他也毫不吝嗇地摸著她腦袋,誇讚兩句“哇,阿蕪真厲害”、“我很喜歡這個,謝謝阿蕪”。
這一番折騰下來,等他們逛完,燈會也將近尾聲。
燈火喧鬧暗淡下去,隻剩頤江之上的煙火,還在墨藍沉靜的夜空中,訴說著人世間的繁華。
慕雲月適才鬧得太狠,這會子連站在岸邊看煙火的力氣也沒有。
衛長庚便背著她,沿著頤江緩緩散步。
讓一個皇帝背著自己,這麽大逆不道的事,哪怕慕雲月還是過去驕縱任性的模樣,也萬萬做不出來。
可架不住衛長庚蹲在地上,非要背她。慕雲月不肯,他便不起來,她隻好“放肆”了一回。
起初,慕雲月也有些緊張。
印象中,她隻被爹爹背過,還是在很小的時候,當時什麽感覺她都記不清了。
而今突然被一個外男背著,哪怕兩人已經定了親,她也有些不習慣,人使勁收著力,都不敢把全身的重量都壓上去。
可感覺到身下之人幾乎繃成鐵板的背脊,竟是比她還要緊張,慕雲月忍不住想笑,不知不覺間,人也放鬆下來。
指尖覆在他後心,熾熱的體溫蔓延而來,她縮了下手,猶豫著,又悄無聲息地放回去。
從前不知道,男人的背原來這般寬闊,仿佛都能容下整片天地。而她就是其中的一朵雲,輕飄飄地依偎在上頭。明明沒有任何憑靠,可就是莫名地很安心。
就像今天這場夜市一樣。
這大概是重生以來,她過得最放肆的一天了吧?
什麽煩惱也不用管,什麽顧慮也無需去擔心,隻需想著如何讓自己玩得過癮就好,這感覺倒真像是回到了過去,她還在閨閣中做姑娘的時候。
她也知道,自己贏來的那些小玩意,衛長庚根本不需要。可為了讓她玩得盡興,他還是會順著她的話茬應下。
這便是他。
隻要能哄她開心,讓他做什麽,他都不會猶豫。
原本慕雲月以為,兩個先前沒有任何關係的人,想要好好在一塊,不比登天簡單。可真正相處下來,她卻發現,其實也沒她想得那麽難。
不需要什麽方法,也不需要什麽技巧,就隻要跟隨自己的心就好。
或許……這就是跟真正喜歡的人,在一起時候的感覺吧?
因著這突然冒出腦海的一句話,慕雲月心跳都快了幾分,抿唇猶豫了會兒,她鼓起勇氣探長脖子,湊到衛長庚耳邊,輕聲道:“我好像有點想嫁給你了。”
衛長庚牽起嘴角,側過頭,在她花瓣似的櫻唇上輕輕印上一吻,“那就把這點念頭先攢起來,慢慢攢,我不著急。等你什麽時候攢夠了,就來找我,我二話不說,馬上娶你。”
慕雲月嘴角抑製不住上揚,人卻是扭過頭去,噘起嘴哼哼,“想得美,誰要嫁給你了。”
說完,她又轉回來,飛快在他臉上啄了下。偷完香,又鵪鶉似的把臉埋到他背後,偷偷在月光下羞紅。
衛長庚嘴邊的笑意擴至眼中,側眸覷了覷她,也沒戳穿,隻在她緩過來後,才問:“過兩日我要去一趟金陵,你可要同我一塊過去?”
“去金陵?”慕雲月詫異,“做什麽?”
“也沒什麽。”衛長庚將她往上掂了掂,讓她趴得更舒服些,“近來江淮一帶雨水豐沛,怕是要鬧洪災,我提前過去查驗一下堤壩,有備無患。”
慕雲月這才想起,的確是有這麽一回事。
前世的這一年,淮水泛濫成災,江淮一帶民不聊生。
依照北頤的地方劃分,那片區域都歸金陵管轄,而金陵卻是薛家的地盤,一個個官員都唯薛衍馬首是瞻。
衛長庚讓戶部準備的賑災銀兩,早就已經分派下去,可因著薛衍掣肘,金陵那幫官員就跟著消極怠工,致使本就備受水災折磨的百姓更加苦不堪言。
直到衛長庚親自過去,監督賑災事宜,斬了幾個官員殺雞儆猴,一切才有了轉機。
於慕雲月而言,去金陵還是留在帝京,都沒什麽差別。既然衛長庚有公事要走一趟,她陪著過去也無妨,正好可以順路看望一下住在金陵的外祖母一家。
隻不過,前世衛長庚去金陵,是在水災發生之後,眼下江淮一帶還風平浪靜,他怎麽提前就過去了……
看著麵前的男人,慕雲月眼底露出幾分茫然。
作者有話說:
阿蕪:“我好像又又發現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怕有些寶子看忘了,所以畫蛇添足說一下,女主之前在畫舫聽男主彈琴,已經猜出他就是恒之,但還不知道他也重生了。
夜市這段劇情總結起來就是,星星哥想開啟霸總模式,帶老婆carry全場,讓她知道整個夜市都已經被她承包了,結果發現,自己老婆才是夜市真正的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