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 草的堅毅
單舞出院後，單飛接她回了新家。
在李遠山的幫助下，他們以單位職工遺孤身份，順利申請到了一套廉租房。
自從單舞病情好轉後，單飛的心情便一天比一天更好起來。盡管又是一屁股債，盡管今後會更加辛苦，但他卻覺得老天爺真是對他太好了，因為,它把僅有的親人留給了自己。
到家後，單飛便又立即出門去買了隻雞，他要給妹妹好好補一補，雖然，在醫院裏，龐雪莉和顏明悅等好友也是三不五時地送來補品，但那些畢竟不是自己親手給妹妹做的。
飯間，單飛一邊給妹妹盛湯，一邊告訴她再適應幾天便送她去報道。
單舞笑一笑說先吃飯，便也起身給哥哥盛湯，僵硬的右手沒能平穩地握住湯勺，雞湯灑了一桌。
飯後，單舞端端地看著單飛，神情裏像是有重要的事情想道出。
單飛問是否是身體還不能夠適應，還想再休息一段時間。
她搖了搖頭，認真地喊他一聲哥！
當單舞這麽喊的時候，單飛便知道她當時的心情是極為嚴肅的。
於是他也就坐正了身子，認真地看著她。
“我不去美院了。”
“什麽？”單飛激動地站起來，又氣又急，他萬萬沒想到單舞竟敢輕易放棄那麽艱難才考取的學校。
“我的手和耳朵……”
“你手怎麽了？又不是完全不能用，醫生說通過物理治療是有希望恢複的，就算是一直恢複不了，你就給我用左手畫！耳朵隻是弱聽，又不是失聰，用心仔細地聽就可以的，等錢湊夠了我們就定製人工耳蝸好不好？”
“我不想你那麽……”
“我是你哥，爸媽沒了，我就是你的家長，我就該供你讀書，供你生活，借錢怎麽了？借了錢我們可以還的，現在再怎麽辛苦，我們都得熬過去。”
“哥！”
“你敢不去讀書，就別叫我哥。”
單飛眼中帶著狠勁，單舞為他那狠勁而輕輕皺眉，她害怕哥哥因此動怒，可也不準備改變自己的決定。
她垂下眼睛，小心地說：“你已經為我做得太多了，比一個親哥哥做得還要多得多。”
“什……麽？”
“我們，不是親兄妹，你知道嗎？”
單飛臉上的驚異，並不是聽得這個消息，而是小舞是如何知道了真相。
他無力地坐下，問單舞這件事是不是從洪齡那裏聽來的。
這倒令單舞十分吃驚，原來，她身世的秘密，單飛早已知道。
兩兄妹陷入一陣沉默，各自的心中都湧上極為複雜的情緒，也互相猜測著對方的心境。
單舞深深的感動著，盡管，她知道單飛絕不會因兩人並非親兄妹而減少對自己的情感。
但她沒料到，他比自己所了解的還要好許多倍，明明知道沒有血緣關係，並且父親也早已去世，他依然對母親和自己那樣體貼和愛護，對她們兩人的好，甚至超過了對他自己的關心；
單飛的心中卻忐忑不安，深怕單舞從此會從心理上疏遠自己，而她今天表示不去美院讀書似乎正是介意起了彼此的關係，況且，單舞自小是不怎麽喊自己哥哥的。
從小飛變成哥哥，是不是也正為開始介意那個稱謂？因此，他感到非常失落與苦惱。
“小舞，即使有沒有血緣關係，命運安排我們成為兄妹，我們就是一輩子的親人，我不許你胡思亂想，如果因為介意那一層關係，而忽略我們那麽多年的共同甘苦，我真正會生氣的。”
最終，單飛先開了口，他對自己的疑慮毫不避諱。
見單飛有這樣的疑慮，單舞立即走到他的麵前蹲下來，緊緊抓住他的雙手。
“小飛，我不會胡思亂想，也不會介意我們不是親生兄妹，相反，我覺得我們更親了。”
“既然這樣，那你就乖乖地去學校好不好？”
單舞搖頭，很堅定！
她告訴單飛自己這不是一時意氣，而是在醫院躺著的日子反複思量過的。
“不一定念了書有個文憑就能萬事大吉，好多大學生畢業就失業，有了文憑沒有認真的態度和實踐的本領，一樣會被淘汰。我知道成功沒有捷徑，但不是沒有其他道路，我決定參加自考，不花什麽錢，同時可以比同齡人更早一些踏入社會。隻不過苦累一些罷了，我們家的人，有誰會怕這個？”
“你太異想天開了，自考那麽好考嗎？自學能和學院的專業係統教學相提並論嗎？你明明就有過人的天賦，為什麽不好好深造、為將來奠定牢靠的發展基礎呢？反正我不同意你的想法。”
單舞咬著唇苦笑了一下，眼中透露出十九歲女孩本不該有的沉穩。
“哥，命運太強硬，何必硬扛呢，它不讓我走這條路，就讓我繞一圈走吧。我隻有這麽小的力量，這麽薄的命，憑什麽幻想魚躍龍門，飛上枝頭？就像當初我讓寧小路畫了鳳凰涅槃，自己畫了廢墟中的小草，因為我知道，我就是一棵草的命，但草也有草的堅毅，草也有草的自由。我不想成為你的包袱，更不想你為了成全我而委屈自己，那樣的話，我這棵草不光要對付風雨，還要擔心自己會辜負你的期望。所以求你了，為了父母為你起的名字，放下一切，往最高的地方飛吧！也不要擔心我，沒了作畫的手，但是人生的畫筆我也是不會鬆手的。”
單飛心中隱隱作痛，眼前的單舞，他感覺很陌生，曾幾何時，自己這柔弱的妹妹會練成了這樣的心腸？
“小舞！你這是要幹什麽？什麽包袱、負擔？什麽成全、委屈？我們是一家人呀！” 反握住妹妹的手，緊緊皺起了眉頭，
“我們永遠都是一家人！”單舞一邊說著，一邊滑坐在地，將頭輕輕枕在哥哥的腿上。“小飛，好好加油吧，如果將來你飛黃騰達了，我又真的吃不起飯，就來依靠你。”
盡管，單舞並不認為自己能應付得了生活的各種壓力，但她唯一明確一點，哥哥從自己都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為她這個妹妹吃苦受累、拚死拚活！
如今，她不能夠再絆住他的手腳。這次意外，又借了好幾萬的外債，難道還要讓一個在讀研究生借錢供一個連右手都廢了的人念美院？就算書讀出來，自己又真能回報他什麽？最主要的是，那樣也成全不了她自己！
想著這些，枕在單飛腿上的單舞，笑著將麵孔轉向了天花板。
那一天，任憑單飛好說歹說、連哄帶嚇，她也不回心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