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巧沁蘭心
鏡昭做了滿桌清淡的飯菜,蕭合餓了將近一天一夜,竟然吃得格外香,正吃到一半,便聽到外頭有人傳皇上來了,正欲起身相迎,皇上便示意要她坐下,看著滿桌的清淡的飯菜,道:」朕正在毓書宮裡用膳,奴才傳話來說你好了,朕便急忙趕來了。毓書有心,想要一起來看看你,朕念著她有身子,便沒有讓她過來。」
蕭合見皇上絲毫沒有提起昨日的事情,知道是有意偏向自己,自己也只好裝傻充愣,道:」改日,我親自去姐姐宮裡謝過她的一番好意。」說罷,又道:」算著日子,姐姐快要臨盆了吧。」
「不錯,來年正月正好十個月。」
「姐姐的身子最近倒是看著好了許多,不像以前,總是怏怏的。來年定會給皇上添上一個白白胖胖的小皇子或者是小公主。」
皇上看著蕭合眉目飛揚的樣子,調皮中帶著可愛,道:」毓書不似你活潑,終究是心思細重了些,朕為了這個孩子是操碎了心。」
蕭合想起毓書如同藍天般清澈透亮的笑容,夫妻一場,皇上竟然不懂她半分,竟說出」心思細重」的話來,心底到底起了寒意,道:「姐姐不過是為了自己的父親操碎了心,任是誰,都不願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沒了外祖父的,算不上心思細重。只是姐姐若真的為皇上添上一個皇子,皇上總得為了孩子著想,人言可畏,宮中的人難免會指著他說他是罪臣之女的兒子,孩子抬不起頭來,到底矮別的皇子半截。」
「他是朕的孩子,我看誰敢。」皇上的語氣雖是堅硬,可是心下終歸是軟了些,自己是再清楚不過流言是如洪水猛獸的,嘆了口氣,道:「你說的這些,朕不是沒有考慮過,只是呂海汝欺君太甚,朕不能徇了一己之私。」
蕭合看皇上的口風鬆了些,想再試試,道:「宮中妃嬪有了身孕,皇上歷來會格外開恩些,呂大人也是歷經三朝的賢良,真不明白皇上為何如此固執?」
蕭合看著皇上的神情,好像自己一語中的,臉上是極不願意,蕭合只能認為是自己失言了,道:「臣妾只是疼惜姐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皇上知道,臣妾是喜歡姐姐的性子的。」
皇上仍是沉默不語,只是撥弄起手上的翡翠扳指,蕭合見了,忙對著鏡昭說道:「皇上飯吃了一半而來,趕緊給皇上盛碗粥來。」
鏡昭方才聽到蕭合的話,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來了,這下聽到蕭合的吩咐,趕忙盛粥,卻道:「哎呀,這二米粥太過清淡,我吩咐廚房,讓他們為皇上再煮了粥來。」說著便要往外趕。
皇上叫住鏡昭,道:「不必了。朕在毓書那裡吃了許多。」又對著鏡昭道:「朕一進來,就看見這滿桌的清淡食物,鏡昭對你家主子向來用心,好竹管上下都該賞。」
眾人聽了,都喜滋滋地跪下來謝恩,鏡昭道:」美人今日多吃了許多,只是這個,便是對奴才們最好的賞賜了。「
「你宮裡的人是越來越會說話了。朕說他們對你用心,他們就如此用心了。」
蕭合見皇上有了笑意,也放下了心,道:「鏡昭往日最是沉穩,今日的嘴不知道是被誰抹了蜜呢。」
皇上打量一周,問道:「軟玉呢?怎麼不見她?」
鏡昭回話:「昨個兒照顧美人太過勞累,昏倒過去了。」
皇上笑了,雲淡風輕,道:「或許這孩子真不是做丫鬟的命。」
一句話倒是聽的蕭合心中震了一震,在這宮裡不是做丫鬟的命,那便是做主子的命,記得那日皇上是曾私下裡見過軟玉的,莫非皇上真的對軟玉上心了。
皇上卻不再提這茬了,提起袍子便要往外走,卻冷不防地說道:「等軟玉醒了,讓她來歲羽殿見朕,朕有些話要問她。」
蕭合應了,也起身去送皇上,到了門口,忽然覺得眼睛被雪反射的光刺得生疼,連忙用紅綃滾邊的織金鳳花紋的廣袖遮了眼睛,皇上見了,道:「你這是怎麼了?可是眼睛疼?」說著拉著蕭合回到房中,連忙要宣太醫來,蕭合止住了,道:「想必是一直閉著眼睛,一時受不了這麼強烈的光,沒有什麼大事的。」
鏡昭是知道蕭合的眼睛的,在知春園的時候就有一段時間失明,遠些的東西有時候也看得不真切,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是覺得應該瞧瞧太醫的,道:「美人就不要再推推搡搡了,眼睛向來都不太好,還是讓太醫瞧瞧吧。」
皇上聽了,道:」向來都不好?」
蕭合急中生智,道:「原先家中窮,常常攬些刺繡的活兒來做,日日夜夜,倒是使壞了眼睛。真的不礙事,再說了,太醫看過,也沒有法子的,積重難返了。」
皇上的臉上浮起痛惜的神色,道:「什麼積重難返,宮中太醫醫術高明,一定醫得好的。」
蕭合道:「皇上能為臣妾這麼著急,臣妾就滿足了。不過這雙眼睛只是看東西模糊了些,別的也沒有什麼,皇上實在放心不下,就讓太醫來瞧瞧。」
皇上還是宣了鄧太醫,皇上問道:「還能恢復嗎?」
「回皇上,怕是積重難返。不過,只要保護得當,情況不會惡化下去的。臣會開出明目的方子來。」
這時一旁的七巧開口,道:」奴才斗膽說一句,在民間,倒是有養鴿子治療眼睛的,只是這是土方子,不知道靈不靈。」
鄧太醫開口道:「這個法子臣也聽過,養鴿子時極目遠眺,看著鴿子在空中盤旋,眼睛得以鍛煉,會好一些。」
皇上這時才打量七巧,只見她並非算是個美人,只是膚白了些,五官緊湊,笑起來有兩個酒窩,十分喜氣,雖不漂亮,卻讓人覺得十分舒服,這才想起她就是上回水沉蜜一事的那個小丫鬟,如今看來倒是也不像極有心計的,便道了句:「那就養些來。這個宮女兒,賞。」
一連賞了兩回,連著好竹館上下都是謝恩,卻沒有人敢提起昨日柳星因的事情,只當是過去了,蕭合卻只是害怕,皇上越不把這件事拿到檯面上說,她就越是怕。
待到皇上離去,鏡昭吩咐下人把碗筷都收拾了,道:「美人今日倒是有些心急了。實在不該在皇上跟前提起杏美人父親的事情。」
「關心則亂,我倒把這句話給忘了。」蕭合道,」只是柳星因怎麼會知道我出宮去了,我昨個兒不是把宮裡的事情都交給你了,可有哪裡出了紕漏?」
鏡昭的神色卻有些倉皇,只道:「我前後覺得,只有王禮那裡出了差錯,他昨個兒來過美人房裡,我當時以為搪塞了過去。」
蕭合皺了皺眉頭,道:「上回庄妃的事情,我本來想要給王禮一條生路,他竟這麼不知趣。到底是外人,不可靠。還有那個柳星因,本來我是不打算和這些後宮的婦人爭鬥的,可是她們竟不讓我有半刻安寧。」
鏡昭道:「美人怎樣打算?」
「先晾著吧,眼下事情太多,還顧不上。」蕭合正說著,就見了七巧奉了菊花茶上來,道:「鄧太醫說,菊花茶明目,奴才便煮了來。」
「菊花性涼,美人大病初癒,如何喝得下?做奴才的怎麼就不動下腦子,事事都要我交代,我交代得過來嗎?」鏡昭的語氣雖是平穩,到底是嗆人的話,空氣頓時凝重了許多。
「是奴才沒有考慮到,讓姑姑費心了。」七巧的語氣中有些委屈。
蕭合在一旁雖說不動聲色,心裡卻是看得分明,遂對著鏡昭笑著說了句:「你今個兒是怎麼了?往日里也不是個小氣的人。」
鏡昭這才覺出自己方才所言失了分寸,道:「只不過是為美人的身子著急,底下的人又不懂事?並沒有故意針對誰。」
七巧這時說道:「奴才方才進來時,聽到美人說王禮,奴才和王禮都是得了美人恩惠的人,姑姑一定是氣憤王禮不懂得知恩圖報,所以才會對奴才也心存芥蒂,可是奴才當真不是王禮之輩,對美人絕無貳心。」
蕭合意味深長地望了一眼鏡昭,看到鏡昭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說道:「你先下去吧,我有些體己話要和七巧說。」
鏡昭躬了躬身子退了出來。
蕭合沒有想到七巧的心思竟是如此細膩,而且為人是如此坦誠,往日里雖然話不多,但做的事卻是件件細落,不禁對眼前之人起了好感來,道:「我方才所說的話,並沒有敲山震虎之意,我是當真不知道你要奉了茶進來,你算不上外人。」
七巧道:「奴才不敢那麼想。」
蕭合向七巧伸出手來,道:「菊花茶,我嘗嘗。」
七巧說話時一直奉著茶,胳膊早早有點酸痛,但是剛才鏡昭所說的話她也不敢忘記,道:「姑姑方才說菊花性涼。」
蕭合道:「可是菊花也明目,不礙事的。」
七巧遂將茶奉了出去,胳膊頓時好受了許多,蕭合只是細細品味了一口,道:「用雪水煮茶,你有心了。」
七巧沒有想到蕭合竟能品出雪水,實在是驚訝,道:「奴婢並沒有告訴美人這是雪水。」七巧看到蕭合的眼睛閃過一絲的暗淡,以為是自己說錯了話,便趕緊道:「奴婢是驚訝美人連雪水都能嘗得出來。」
蕭合將茶盞置於梨花桌上,道:「我也從來沒有告訴過你我想養些鴿子,你很會揣摩主子的心意。」
「奴才不敢,那當真是奴才聽來的方子,連鄧太醫都那麼說了。」七巧見蕭合不言語,只是不緊不慢地喝著茶,自己便有一種馬戲團的猴子任人玩弄的感覺,便把實話說了出來,道:」當然奴才也是念著有了鴿子,美人便不用費盡心思出宮去,到底傳信方便些。」
蕭合這下才放下手中的茶,臉上有了一絲笑容,道:「你很聰明,做事又不張揚,人如其名,巧沁蘭心,一直讓你在這宮裡做些粗話,當真是委屈你了,起來吧。」
七巧欠了身子起來,道:「在美人跟前做些粗活,也比別的宮裡強上很多,七巧不敢覺得委屈。」
蕭合不答話,良久,才說道:「你弟弟的病可痊癒了?」
「托美人的福,早已經好了,不僅好了,美人賞的多餘的錢,家裡人用來供弟弟上學堂了。奴才進宮,大多吃虧便吃在這不識字上面了,看著軟玉姑娘,文采出眾,連皇上都青眼有加,奴才心裡實在是羨慕的很。所以我給家裡人捎了信,無論如何,都要讓弟弟讀書的。弟弟爭氣,書也念得格外好。」
蕭合起身,從妝鏡台前拿出一個荷包來,交到七巧手中,七巧用手一觸,便知道是碎銀子,連忙推脫,把銀子送還到蕭合手中,道:「美人往日里賞得已經夠多了,這實在不能再要了。」
蕭合道:「這銀子不是給你的,是給你的弟弟的,讓他專心讀書,雖說「以中有足樂者,不知口體之奉不若人也」,但是書院我也是知道的,攀比成風,「位卑則足羞,官盛則近諛」,明祖之時,書院還算氣化隆洽,學風淳樸,到了先帝時,學風便有了轉變,睢盱側媚之態,浮誕奇詭之辭,比比皆是,如今皇上登基雖說大力整治,可是數年頹靡的學風,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得過來的,哪怕你弟弟自己不在乎吃穿用度處處劣人一等,可也難以獨善其身,日子久了,便會影響他讀書的初心,初心一差,以後的路途必定是一塌糊塗。你做姐姐的要幫襯著些,給他一片純凈的讀書的天地。」
蕭合說著便把銀子重新交到七巧手中,七巧這一回不再推脫,而是跪了下來,聲淚俱下:「上回水沉蜜一事,雖說美人事後對奴才十分關照,可是奴才每每想來,還是覺得驚懼,在心裡終歸是對美人有些抵觸,卻沒有想到美人竟如此待我,今日一番話,若非發自真心,怎會說的如此妥切,連我這個做親姐姐的都沒有考慮到,奴才心中實在對美人有愧。」
蕭合扶起七巧,道:「好好的話,怎麼也要哭哭啼啼得說。」蕭合幫著七巧擦了擦眼淚,道:「鏡昭到了出宮的年齡,而軟玉,你也知道,是個靠不住的人,我有心抬舉你。」
七巧定了定神,堅定地道:「奴才一定不會辜負了主子。」
七巧的話剛剛落下沒多久,就有皇上身邊的人過來,送了兩個漆了紅漆的盒子,那奴才行了禮后說道:「皇上遣奴才送來這兩個盒子,裡面裝的都是些滋補的葯膳,皇上說,讓美人和軟玉姑娘儘快調理好身子。」
蕭合聽罷這話,有些糊塗,道:「公公的意思是,這兩個盒子,一個是給我的,一個是給軟玉的?」
「正是,皇上說了,大紅盒子給美人,碧色盒子給軟玉。」
蕭合心中雖是起伏,話語卻很得當:」有勞公公了,你告訴皇上,改日我親自去謝恩。」
那個奴才應了聲,便退下了。
「七巧,把兩個盒子都打開。」
七巧走上前去,一一打開兩個盒子,物品大都一樣,只是軟玉的盒子中卻多了樣人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