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若教回首卻嫣然
人證總是跑不掉的,庄妃本來覺得問問林言原和鄧律是最好的,只不過她明白蕭合和林言原的關係,而鄧律又和林言原一向交好,定然不會告訴自己實話的。庄妃也只不過想趕緊趁著蕭合還沒有處理那個奴才,先去稟告皇上,若是待蕭合羽翼豐潤,以後行事便難了。
皇上終是忍無可忍,拍案而起,喝道:「你到如今還不知悔改,你原該一輩子禁足。」意外之意是從來就不該讓你出來。
只是庄妃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切都太晚了,是蕭合要算計她,那一幕幕都是早早設計好的,只能指著王禮,道:「皇上,這個奴才,這個奴才能幫臣妾作證。」又道:「皇上,若是臣妾沒有十足的證據,怎麼會在御前胡說,若臣妾真是存心與蕭美人過不去,又怎麼會愚不可及,讓蕭美人褪下面紗來。蕭美人面紗一退,她便反客為主,其居心叵測,可見端倪。」
盛怒稍退,靜言思之,皇上倒是覺得庄妃的話說得中肯,好端端地,庄妃怎麼會疑心到蕭合的臉上來,便指向王禮,道:「你如實說。」
「皇上,奴才冤枉,奴才也是今日無意看了蕭美人的藥方子,蕭美人便將奴才關了起來,幸好庄妃娘娘來了,我便想著請娘娘向蕭美人討了奴才,讓奴才到承安宮伺候,不在好竹館呆了。別的奴才一概不知啊。」
皇上眉目舒展:「倒是和庄妃你說的如出一轍。」
蕭合徐徐跪下,道:「皇上是疑心臣妾了么?」
「朕不是疑心,朕只是想還眾人一個公道。」
蕭合磕頭,連著頭上的金縷翠鈿一片浮動作響,翠眉低垂,含淚道:「皇上,公道只能在一邊的,皇上與眾人公道便是對臣妾不公道。」良久,才聲如蚊吶:「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人生若只如初見,臣妾便如一縷暗香縈紆皇上心頭,而不會落得皇上疑心了。」亦將眼角的一珠淚抹去了。
庄妃嗤笑道:「公道自在人心,而不是在你這番矯情做作上面。」又對皇上道:「皇上大可以問問蕭美人,為何要因為一張藥方發如此大的火?王禮只是看了藥方子,又不是欺君。蕭美人分明是心中有鬼。」
蕭合道:「庄妃娘娘想問臣妾,臣妾又何嘗不想問問娘娘,娘娘說是臣妾栽贓嫁禍,那今日娘娘到嬪妾宮裡來,是嬪妾相邀的么?王禮是嬪妾宮裡的人,好端端地被關在柴房,娘娘又是如何知道的?」
「蕭美人你也說了,王禮是你宮中的奴才,若是你這個主子囑咐的事情,他未必敢不去做?」
「嬪妾和王禮主僕一場,自然無話可說,可是娘娘到嬪妾宮裡,也是臣妾用強的么?娘娘本就不喜歡嬪妾,為何今日要到嬪妾宮裡去?」
庄妃倒是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蕭合卻以退為進,磕頭道:「皇上若想處罰臣妾,臣妾甘願受罰。臣妾此心光明,別無說辭。」
皇上面露難色,將蕭合托起,蕭合跪的時間久了,連腳下都虛飄飄的,軟玉也忙著扶起她,軟玉只覺得蕭合整個墜在自己身上,她的手也是汗膩膩的,庄妃卻開口:「別無說辭?怕是找不來託辭,而真相又過於不堪吧。」
軟玉倒是開口:「什麼不堪?眼下美人還要顧及王禮那個奴才么?」卻被蕭合截斷話鋒。
皇上微蹙眉頭,道:「說下去。」
軟玉道:「都是王禮平日里喜歡做些偷雞摸狗的事情,前不久小桂子還在他的包袱里看到美人丟失的骨釵,只是美人一心想息事寧人,今日王禮又偷看美人的藥方,美人才會這般生氣,想著關上王禮幾日也是好的。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皇上平日里對美人那般好,若是不信任,那些好又算什麼呢?」
王禮忙磕頭不跌,又道:「軟玉姑娘,你不要血口噴人,我什麼時候拿了美人的骨釵?」
「小桂子。」
小桂子便將那隻骨釵從袖筒里拿了出來,對著王禮,道:「這是不是你包袱里的?」
王禮見是這支骨釵,長出了口氣:「這骨簪的確是奴才的,但這是大總管賞奴才的,並非奴才偷的。」
皇上聽到「大總管」,囈語似的,「王禮,王禮。朕記得你以前是在御前當差的吧。」
「難為萬歲爺還記得奴才。」
軟玉道:「美人正是因為王禮原是御前當差的,又是大總管親自撥來使喚的人,所以才對王禮格外開恩。倒是真沒有見過這樣恩將仇報的東西,吃裡扒外,和別的主子一起陷害美人。」
事情牽涉到王懷恩,王懷恩也只得跪了下來,蕭合搶先一步,終於開口:「本宮本想著給你個教訓,你就會改了這毛病,誰知你不光是小偷小摸,卻要聯合別人來害我,這隻骨釵是父親臨終前留給本宮唯一的東西,本宮在知春園時每日都簪著,如何成了大總管賞你的。」
王懷恩知道庄妃現在處於下風,而且這隻簪子對於蕭合如此重要,遂不開口,王禮道:皇上,這是小主當日被封為美人之時賜給大總管的,當日許多雙眼睛都看著呢。」
蕭合道:「你這般說,倒讓人覺得大總管常常私相授受,利用權謀斂銀無數,退一步說,我若真是送給大總管,大總管為何不偏不倚就要轉贈給你?難道是因為你和大總管都姓王嗎?」王懷恩和王禮的心裡都是一顫,蕭合的幾個問句換了語氣,就是事實了。
王懷恩看到骨簪的那一刻,便知道是蕭合的謀劃了。他權奪利弊,若是除掉庄妃,元妃那裡還能落得好,況且這個皇帝可不是先帝,皇上最恨的就是宦官攬權,私相授受,雖說自己為當初皇上登基立下汗馬功勞,呆在他身邊的每一日也是提心弔膽,眼下自己絕對不能捲入其中,更重要的是,皇上的心是偏著蕭合的,便道:「奴才從來都沒有見過什麼骨釵,這王禮在奴才手下當過差,奴才看著他踏實,又識得幾個字,才選去伺候美人,誰知竟是兩副面孔,奴才用人不當,害美人受委屈了。」一如既往的諂媚模樣,卻標清了自己的立場。
林言原看到骨釵的那刻,卻笑了,他在笑自己,竟然還為蕭合安危擔心,看來她已經深諳後宮之道了,只是沒想到她先發制人便找了和元妃分庭抗禮的庄妃。
王禮忙磕頭,道:「大總管,您怎麼能這樣說。」
庄妃嗤笑道:「蕭美人宮裡這樣不登大雅之堂的事還是留著你們自己解決,倒是那張藥方,蕭美人肯拿出來讓旁人看看么?」
的確是庄妃說的那樣,是普通的養顏方子,一旁的鄧律磕頭道:「前幾日美人說入秋了,天乾燥了些,遂讓臣寫了藥方來,也是臣的失職,沒有寫清原因,想必是讓庄妃娘娘誤會了。」
皇上臉色如秋一般明凈,只是眼神中卻帶了幾味厭惡,走到庄妃跟前,道:「她誤會?若不是心中早有存心,她怎能這樣杯弓蛇影,行事雷厲風行。庄妃,朕記得你以前心思甚為縝密的,怎麼如今也落得害人終害己的下場了。」
庄妃不怕大風大浪,亦連自己處於下風,仍然不在意。但是她怕極了皇上這樣的不屑和嘲諷。這兩年,皇上對她遠不似從前了,自己的底氣只來自白家的勢力,終究弱了許多,只聽得皇上的嘲諷如冰凌子如自己頭上戳來,道:「庄妃怎麼不言語,你一向不是能言善辯的么?」
庄妃的絕望從心底生出,卻變成無底的恨,道:「皇上,是蕭合這個毒婦,她用先帝時璽宸皇貴妃和太后當年的恩怨激怒臣妾,臣妾才???????」庄妃的話還沒有說完,皇上的巴掌便落到了臉上。
這是皇上第一次打庄妃,也徹底打醒了庄妃,可笑呵,自己竟然急到這個地步,竟然在皇上跟前提起太后最忌諱的事情。她也許是被摑得太重,只覺得暈星星的,暈暈的看見那一年的花海,她和皇上策馬,那樣的陽光和花香也讓她覺得昏沉,沉到最低處,有皇上在的最低處。
良久,皇上道:「庄妃屢教不改,貶為貴嬪,以後沒有吩咐,就呆在承安宮裡不要出來了。」
是承安宮,不是冷宮,也好,怕是這回的事情一出,庄妃只怕不能將元妃連根拔起,連著萬家,連著自己,只要借庄妃之手,萬家除去也是可料想的吧。
蕭合道:「庄貴嬪,雖說您向來不喜元妃,卻不能因為嬪妾送元妃娘娘菊花而厭惡嬪妾。今日的事情,到底是庄貴嬪您錯了。」
原來她早就和元妃是一路的了,今日的事情是她和元妃的謀划吧,她看準了自己急於扳回一局,庄妃想到,蕭合果然是自己看中的人,當真厲害。
皇上冷冷道:「庄貴嬪,她也配?」
庄妃如同五雷轟頂一般,直到這時,她才哭出來,道:「皇上,至少不要褫奪臣妾庄的封號啊。」她拖著身子跪著往前,懷著心中唯一的希望,是兩個人的希望,卻是笑道:「皇上忘了嗎?咱們初次在百花庄相見時,皇上帶臣妾騎馬馳騁在百花叢中,皇上說,花再美,比不上嫣燃一笑百花遲,皇上還告訴臣妾莊周蝶夢。皇上登基時亦連元妃的封號都是內務府擬定的,只有臣妾的庄妃是皇上親自擬的。庄,是臣妾心中的牽念啊,皇上,難道你從來就不會回憶起我們那時的時光嗎?皇上就這般狠心嗎?
」臨之以庄,則敬。朕真正的用意在這裡,況且,若教回首卻嫣然,貴嬪早已不是當年的嫣燃了。你既然做事這麼不知道慎重,就賜你慎美人罷。」
當年的江山為聘,也不過落得這個下場,這怕就是帝王之愛吧。「君不見孟光舉案與眉齊,何曾背面傷春啼。」民間夫妻相敬如賓,美人深閉宮內的不幸又是誰知道的,蕭合嘆了聲,終於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