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深夜街巷(一更)
第86章 深夜街巷(一更)
談溪騰起一絲期待, 這是她少有的情緒,她隨便從椅子上抓起了一件輕薄外套就出了門。
電梯口偶遇同公司的下屬,向她問好:“談主編。”
談溪笑著衝她們點點頭, 然後在電梯“叮”地一聲時,就快步走出去。
實習生在後麵議論, “這麽晚了,副主編去幹嘛呀?”
“看著像是去見人吧。”
她們在電梯門關閉前盯著談溪的背影看了一眼, “主編這樣好像去見男朋友哦,我大學的時候舍友晚上去宿舍樓下見男朋友的時候也是這樣的。”
談溪捏著手機走到一樓大廳, 正巧酒店門口進來一群開商務會議的外賓。門口略微嘈雜擁擠, 擋住了談溪的視線。
她剛才和聞渡的通話沒有掛斷,現在重新放在耳邊。
“聞渡, 你在哪裏?”她聽到他那邊靜悄悄的, 似乎也沒什麽說話聲, 不由得懷疑, “你不會是在騙我吧。”
她的目光越過人群, 卻沒有那個期待的身影,談溪一點點失望,就在要轉身離開的時候, 餘光觸碰到了聞渡的身影。
就在三米之外。
他穿著一件白色體恤,在來往的人群中靜止。
然後放下手機,看向談溪。
談溪眼睛一亮,向他跑去,抬起頭問:“你感冒好了嗎?”
聞渡微微低下頭,“你自己看看。”
談溪蜷縮了一下手指, 然後抬起胳膊, 輕輕覆在他的額頭上。
先是觸感, 才是溫度。
三秒之後,談溪才回過神,“還是有點燙。”
聞渡看著她的眼睛,“嗯”了一聲,似乎不甚在意,仿佛發燒的不是他一樣。
談溪將自己的手收回,抬著下巴,正想開口,聞渡說話了。
“去外麵走走吧。”
剛剛入秋,夜晚偶爾吹起涼風,談溪“哎”了一下,“你確定你不需要休息嗎?外麵可能會有點冷。”
聞渡說了聲“沒事”,便往外走。
路上人不少,但並不擁擠,也不吵鬧。
談溪和聞渡並排往前走,之間相隔著一兩厘米。
手背從不相碰。
少年時的牽手充斥著各種借口,或是存在在運動上,或是存在在課間操中,懵懂堪堪掩飾曖昧。
但成年人不可以。
肌膚相碰便是一道門。
有人可以回頭重新關上那門,假裝一切從未發生。
但是聞渡和談溪不可以。
糾葛太多,於是無法風輕雲淡。
每一步都走得異常珍重。
談溪工作了一天,有些困倦,扭頭看見一家酒館,問:“我們進去喝一杯好嗎?”
聞渡不排斥少量酒精,跟著她一起進入。
那酒館十分靜謐,與外麵的繁華不同,它的裝修顯得過於樸素,但處處顯示出主人的精心設計。
談溪在吧台前坐下,對酒保說:“麻煩給我來一杯Daiquiri,給他來一杯果汁。”
酒保十分年輕,聽到後下意識看了一眼談溪身側的聞渡。後者神色清冷,隻是道:“我要一杯白水就好。”
談溪頭發多不易幹,哪怕吹了夜風,發尾依舊帶著潮濕,她吹得頭發有些散開,帶著微醺的美感,甩了甩烏黑的發絲之後打了個噴嚏。
然後眼角微濕地看著聞渡道:“我也快要感冒了,怎麽辦?”
聞渡側眸看她,輕輕轉著手中的玻璃杯,淡淡道:“我不介意讓別人覺得是我傳染給你的。”
“……”
談溪扭頭喝了一大口酒。
酸酸甜甜,清清爽爽,洗刷掉她耳尖的微熱。
談溪酒量本就十分一般,但偶爾會遇上癮很大的時候,比如現在。
在她讓酒保又給自己上了兩杯推薦的威士忌,然後扭頭跟聞渡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大多都是圍繞聞遠江和銘遠地產。
談溪努力將自己從酒中抽離出來,保持清醒狀態。
“所以你已經見過死者的母親了?”
“嗯。”
“她怎麽樣?”
“回到北城農村了,眼睛快要哭瞎,本身就有風濕病,因為看病困難,現在站起來都困難,家裏的田空閑著,丈夫去世,媳婦早都改嫁,留下一個七歲的小姑娘,已經倒了該上學的年紀了,但是還沒讀過書。”
談溪捏緊了手中的酒杯。
然後又聽聞渡說起他從私人賬戶補償的事情,忍不住提醒道:“補償雖然是需要,但你知道對於她們來說最重要的不是這個。”
聞渡點頭,“嗯,這個我心裏有數,她們想要真相。”
談溪點點頭,盯著酒杯中的冰塊,見它反射著頭頂昏黃的光線。
室內溫度頗低,冰塊不易融化,但談溪長久地盯著,還是可以感受到它在一點點變小,不明顯,但在無人肯多看一眼的角落中,慢慢變化著。
談溪從來不覺得處於一個對抗的姿態是可笑或是無力的事情,例如蜉蝣撼樹。
唯一可怕的隻有麻木到失去蜉蝣撼樹的勇氣。
她還是眉頭緊縮,如今是網絡時代,想要讓一件事情被人看到方法總歸是變多,但是對於那樣一位母親來說,她沒有這個能力。
她現在就是砧板上的魚肉,任由強悍的刀俎宰割。
毫無還手之力。
這世界的不公隨處可見,曾經的談溪至少還有機會靠著知識改變命運,但這死者留下的孤女連讀書都變得困難。她們手無寸鐵,談溪甚至懷疑如果不是有聞渡在背後護著,這一老一小能活著回到家鄉都是件困難事。
但無論如何,事情好歹在向前推進著。
這就是不幸中的萬幸。
談論到如今的事情就難免會提到多年前程澤禹的父母。
談溪盯著手中見底的酒杯。
突兀的沉默突然橫在兩人中間。
談溪其實一直很好奇聞渡是如何與程澤禹認識的,也想知道他們聊過什麽內容,但她不一直在考慮該如何開口。
或是該如何逼迫聞渡開口。
長久的沉默終於讓氣氛變了味。
聞渡隻掃了談溪一眼,便知道她在想什麽。
但這次,生氣被其他情緒遮蓋住,那晚在家中陽台逼迫談溪跟程澤禹對話的感覺又回來了。
發燒讓人昏沉,但在這一刻聞渡格外清醒。
程澤禹從來算不上他的對手。
在這場感情中,唯一在跟聞渡對峙的,較勁的就隻有談溪。
兩人誰也不肯先低頭,先開口吐露情感,這場戰爭從八年前一直持續到現在。
聞渡垂著眸,感覺到自己體內的熱氣在慢慢升高,指尖的溫度卻依舊是冰涼的,他一圈一圈地滑過玻璃杯沿。
談溪的視線從他修長的食指間挪走,又叫了兩杯酒,入肚後終於覺得暈乎。
她拿起手機回複了葉琳兩句話,又提醒她早點睡覺後,站起身,小聲道:“我去趟衛生間。”
隨手將手機放在桌上,然後轉頭往裏走去。
聞渡拿起裝著冰的玻璃杯晃了晃。
冰塊碰撞玻璃,發出清脆的聲響。
忽然,小臂旁邊的手機震動。
是談溪的手機。
聞渡無意去看,隻是手機震動不停,放在桌麵上致使整個吧台附近的人都能感受到嗡嗡聲。
他抱歉地對身側二人點點頭,然後拿起談溪的手機。
輕輕側眸,掃到了上麵的幾個字。
大約是“相親”,“明日”,“對象”之類的,發送人為“葉琳”也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霎時間,手中的搖晃停滯,冰塊頓時在玻璃杯中快速自轉,直到慢慢停下。
相碰聲消失,聞渡輕輕眯起眼睛。
眸中的冷光在頭頂的暖光下刺入。
他食指屈起,輕輕敲在桌麵上,對酒保道:“有Absinthe麽?”
談溪回來時,手機屏蔽已經自動熄滅,她看了一眼聞渡手中剩下的小半瓶綠色液體,低聲道:“你瘋了?發著燒喝度數這麽高的酒?”
聞渡依舊保持高度清晰,隻是笑問道:“你也喝過嗎?”
“沒有。”談溪語調不太好,“我有病嗎,沒事喝七十多度的酒。”
“嗯。”聞渡舌尖微微發麻,這酒後味回甘,帶著草藥味。然後在談溪的譴責的目光中將其一飲而盡。
口腔盡是清涼感,劃過喉嚨,與體內的火熱相撞。
極冷極燥,卻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這酒口感如薄荷般清涼,總讓聞渡沉迷,當年在外讀書時,他便常常不要命地用Absinthe將自己灌醉。
身邊人隻當他是迷戀薄荷味道,隻有聞渡知道其實不然。
他勾唇笑笑,不再多說,對談溪道:“結過賬了,走吧。”
*
聞渡來得匆忙,自然沒有提前預定酒店。
談溪站在前台詢問是否還有空餘的套房。
現在正是暑假的尾巴,房源緊張也是正常,何況今日入住了這麽多前來的開會的客人。
談溪補充道:“標間也可以,隻要是空房便好。”
前台點頭,“好,麻煩您稍等。”
談溪握著手機在手心轉了好幾個圈,在等待中開始胡思亂想。思緒飄散到一些常見的電視劇情中,例如偌大的酒店恰好沒有多餘的房間,於是男女主被迫共度一室之類的。
前台的柔聲細語打斷了她的亂想,“您好,女士,剛好還剩下一個套間,在二十八層,可以嗎?”
談溪點頭,沉默地長舒一口氣,說不清自己的慶幸究竟有幾分真。
辦理好入住後,她拿著房卡對聞渡道:“走吧,我們倆恰好在同一層。”
作者有話說:
待會兒還有一更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