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煙
第69章 煙
談溪道別程澤禹, 回到家,已經很晚了,洗過澡後, 手機剛好充滿電,她打開一看, 看到了來自聞渡的未接來電。
就打了一次。
談溪坐在黑暗的臥室中,頭發半幹, 發梢還滴著水。此刻是淩晨一點,她知道聞渡還沒有睡。
沒有猶豫, 談溪將電話回撥過去。
那邊很久都沒有接通, 就在談溪猶豫要掛斷的時候,聞渡冷淡的聲音終於響起了。
比以往更加疏離。
“怎麽了?”
他的聲音有些含糊, 談溪不確定他是否壓抑著隱隱的怒氣。
談溪輕輕眨了一下眼睛。
以前, 她可以隨意忽略掉聞渡的怒氣, 自己該做什麽做什麽, 但現在, 她有點做不到了。
她沉默著。
“不說話我就掛了。”
聞渡等待幾秒,然後冷硬開口。
“哎!”談溪輕聲喊住他。
那邊留下清淺的呼吸聲。
談溪捏了一下自己的掌心。
“你……你現在在哪裏?”
“……家裏。”
黑暗可以將所有的細節放大,談溪豎起耳朵。
她把手竄緊, 然後小聲道:“我聽見你那邊的雨聲了。”
是那種包裹的,立體的,不身臨其境無法有這樣效果的雨聲。
他還沒回家。
在淩晨的雨夜。
那邊繼續保持著沉默。
談溪輕輕閉上眼睛,努力忽略到今天發生的一切,然後說:“聞渡,你快些回家吧……明天我去找你。”
沉默沒有被打破, 幾秒後, 聞渡無聲地掛掉了電話。
空氣中就剩下談溪一個人的呼吸聲。
許久之後, 手機自動關閉光亮。
談溪徹底陷入黑暗。
*
次日清晨,談溪早早準備出門,葉琳正在給門口的種著小西紅柿的盆裏噴水,見她要走,問:“小溪,這麽早去哪裏?”
窗外的台子上聚集了一灘水。昨晚的雨很大,而且不知道什麽時候才停的。談溪看見外麵一片翠綠的葉子承受不住雨滴的重量,垂下了頭,晶瑩的水珠往下淌。
談溪收回視線,含含糊糊地說:“找同學去。”
高考結束了,她要去哪兒玩葉琳也管不著,隻是說:“別玩太晚,還有,人家程澤禹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也多跟他出去轉一轉。”
“從小就在這兒長大的,有什麽好轉的。”
“哎呀。”葉琳將手中的噴霧瓶放下,直起腰,“傻丫頭,媽說的不是這個,我打聽過了,澤禹還是單身呢,你現在也高中畢業了,沒多久就要過十八歲生日了,也考慮這個問題了……你和澤禹從小一起長大,知根知底的,媽覺得……”
“媽!”談溪睜大眼睛,“您瞎說什麽呢,別一天到晚胡思亂想,我這昨天才高考結束您今天就想到這麽遠了。”
“這怎麽就遠了?早早做規劃總沒錯。”
“反正這事兒您別再提,當著程澤禹的麵更不要提,也太奇怪了。”
葉琳盯著女兒看了幾秒,然後才有些結巴地道:“你小時候……媽一直以為你挺喜——”
“我不喜歡!我誰也不喜歡!”
談溪幹脆利落地打斷。
“你也大了,這種事情上不需要害羞……”
談溪露出一個不可置信的表情,拿手背碰碰自己的臉,“媽,我這是害羞嗎?我這是熱的。”她指著客廳裏老舊的風扇,“還有,馬上入伏了,您別想著節省電費,風扇該用就用。”
葉琳歎口氣,把跑偏的話題拉回來,“媽這不是怕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傻讀書,耽誤了正經事,現在年紀是還小,但是過幾年大學畢了業開始工作才知道著急就晚了。”
談溪心道那也不必如此著急,她低頭看了一眼時間,“哎呦”一聲,“媽,我真得走了,反正您別沒事兒想這些了,有空不如幫我看看有沒有孩子要上家教。”
“你要做什麽?”
“做家教,趁著這個暑假多做點家教!”談溪著急往外走,臨走前回頭道:“找什麽對象?我現在心裏隻有掙錢!”
她飛快地關上門,然後留下葉琳獨自連連歎氣。
*
談溪抱著從門口甜品店買的麵包,饑腸轆轆地趕到聞渡家,在門口徘徊了一下,舉起手沒有敲門,正猶豫著該以一個什麽狀態見聞渡時,大門從裏麵打開了。
聞渡大約是剛洗完澡,頭發還濕漉漉的,幾根發絲垂下來,擋住眼眸。頭發是烏黑的,愈發顯得臉色蒼白。
談溪微愣,抬頭看他。
在預料之中,聞渡的神色極冷。
望著她的眼神中帶著淡漠的審視。
但他什麽也沒說,隻是側身。
這就是讓自己進去的意思了,談溪早已經可以讀懂他的各種肢體語言。
然後,一陣風刮進來,大門被“嘭”地關上。
談溪哆嗦了一下。
換上自己常穿的拖鞋,稍微往裏走,這才發現屋內很嗆。
談溪皺緊眉頭,回頭小聲問:“聞渡,你又抽煙了?”
聞渡沒說話,隻是將屋子裏的所有窗戶都打開。他剛洗過澡,身上還是清涼的氣息,反倒顯得煙霧都變得飄渺,不那麽刺鼻了。
談溪道:“還是別開了,你剛洗完澡,容易著涼……”
她說到最後,聲音小了下去,因為聞渡那神色根本沒有在聽她說什麽,開完窗後,他坐回沙發上,仿佛家裏就沒有第二個人一樣。
談溪默默歎口氣,坐在沙發的另一側。
許久之後,煙草味漸漸散去,聞渡終於抬眸看了她一眼,“你來做什麽?”
那些曾經被他刻意隱藏起來的如冰峰一般的利劍又再度刺了過來。
現在不是談話的好時候。
談溪看了他一眼,捧出自己一直抱在懷裏的那袋麵包。
“吃早飯了嗎?”
聞渡又不說話,似乎對她這個無聊的話題毫無興趣。
他蒼白的臉幾乎沒有血色。
隻有眼底的烏青是他一整夜沒有合眼的證明。
談溪之前來聞渡的公寓時候就發現了,他家幹淨得像個樣板房,冰箱和廚房更是擺設,廚房從來沒有開火的痕跡,冰箱偶爾是滿的,全是礦泉水,有時候什麽都沒有。
聞渡的日常生活是怎麽過的談溪很少關心,但顯然不是自己動手的。
不管今天要說什麽,起碼也得填飽肚子再說。
她站起身,“那我去把麵包加熱一下。”
聞渡繼續保持著沉默,微微垂下頭,看上去疲憊不已。
談溪走進廚房,從一個櫃子裏找出一個沒有開封的麵包機,拆開包裝盒。她從沒用過這個東西,琢磨了一下,才開始做。
冰箱裏連雞蛋都沒有,談溪掏出一瓶也沒有打開過的蜂蜜,塗抹在麵包片上。
端著兩個盤子出來時,聞渡已經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他腿長,此刻也不過是剛剛好安放在長長的沙發上。
他呼吸平穩且輕,但是談溪的腳步聲卻絲毫沒有打擾到他。
就連熟睡時,聞渡依舊是如此得冷淡。
談溪不忍心叫他起來,但又不想等麵包涼透了他才吃,猶豫了一下,伸出一根手指頭,戳了戳聞渡的肩膀。
他睫毛微微動了動,但是沒什麽反應。
“聞渡?”談溪輕輕喊了一聲。
眉毛又蹙了一下,但還是沒反應。
“聞渡?”談溪低下頭,有些奇怪,他怎麽睡得這麽熟。
這次聲音大了一些,但聞渡依舊沒醒來。
談溪跪在沙發旁,又離近了一些,這才感覺到聞渡身上竟然傳來滾滾熱氣。
她想也沒想,直接將手貼在聞渡腦門上。
是燙的,很燙。
談溪想起昨夜那通電話他那邊的雨聲背景,又聯係起他今天渾身的脆弱感。
聞渡似乎在睡夢中,感受到談溪微涼的掌心,忍不住輕輕側頭往她這邊湊了湊。
談溪回頭環視了一下客廳。
聞渡家中空蕩蕩的,按照他的性子,大約是沒有藥備著。
她想了一下,站起身把家裏所有的窗戶都關上,然後從臥室抱著一床被子出來,蓋在聞渡身上。談溪決定直接出門買藥。
出門前,她拿起玄關處的鑰匙。這鑰匙是在高考前聞渡給她的,方便她自己開門進來,不過談溪很少用,基本都是敲門,她在考試前離開聞渡家的時候,將這串鑰匙放了回來。
現在終於派上用場了。
談溪跑了將近一公裏終於找到一家藥店,買了好幾種藥,又買了個體溫計。
回去時,聞渡還沒醒。
她去廚房燒了壺開水,按照食用說明,將藥劑衝好,然後有拿出一個盆裏麵放上冰水,將藥放在裏麵快速降溫。溫度稍微合適了一些後,她端著藥來到客廳。
把碗放在茶幾上。
她重新低下身子,“聞渡……聞渡!”
談溪幹脆跪在沙發旁,靠近聞渡的耳朵,這樣一來,兩人的臉離得很近,聞渡挺直的鼻梁幾乎快要碰到她的臉頰上。
談溪沒出聲,盯著聞渡的睫毛出神。
上天給了他太過完美的皮囊,因此又從他生命中奪走了其他東西。
忽然,聞渡睫毛輕顫,下頜微微收緊。
然後,在談溪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忽然睜開眼睛。
雙眸中有細細血絲,帶著深深的疲憊。
談溪眨了眨眼睛,正準備站起來給他端藥時,聞渡忽然死死扣住了她的手腕。
“……”
“哎,你幹嘛。”談溪不明就裏地輕喚。
“你要去哪兒?”聞渡終於開口,聲音幹啞得不像話。
仿佛是昨晚的大雨衝刷掉了他所有的力氣。
談溪心微微頓了一下,然後說:“我不走,我哪也不走,你發燒了,我給你拿藥,你先喝一點。”
說完,她看著聞渡,目光中帶著單純的誠懇。
她眸子清亮,仿佛永遠都不會欺騙別人。
但聞渡知道她就是靠著這雙眸無所顧忌地行凶。
因為沒有人會真的審判她。
聞渡依舊握得很用力,指節都泛白了。
談溪也不喊痛,就是輕輕晃了晃自己的手腕,“鬆手呀。”
聞渡的眼中的血絲愈發明顯,他雙眸漆黑,仿若洶湧的深海,稍許之後,就在談溪以為一場海嘯要呼嘯而來之時,他終於鬆力,放開了她。
談溪微微鬆口氣,回頭給他端藥,語氣平靜,仿佛根本沒有注意到剛才聞渡渡情緒起伏,她說道:“溫度正好,快喝吧。”
他接過來。
這藥極苦,聞渡就跟沒有知覺似的,連眉頭都不皺地喝光了。
談溪又端來一杯清水,“給,漱漱口。”
她小時候葉琳時常生病,故而早就學會了照顧病人的本領。
喝過藥後,談溪讓聞渡量體溫,又說得把被子蓋緊了,出出汗才能快點好。
聞渡的神色算不上好,但大約是太疲憊了,他實在沒有力氣跟談溪計較,就任由她擺布。
做完這一切,談溪又去廚房給他煮粥。
生病的人沒有胃口,最簡單的大米粥便是足夠,何況聞渡家中也沒有什麽食材。談溪站在廚房中,小火慢燉,等待著食物。
聞渡發燒到38,2,膚色倒沒有變化,但是眼角被燒得猩紅,他坐在餐桌前,喝了小半碗粥就推開碗,病容更甚。
談溪簡單填飽肚子後,從他家書房裏找了本偵探小說,蜷縮在另一個沙發中,看得津津有味。
午後的陽光正好,灑進來暖洋洋的,兩人誰也不說話,屋內安安靜靜,充斥著一片祥和的假象。
下午三點多,聞渡再度昏睡過去,談溪看完了小半本書,第一個死者剛剛出現,真相撲朔迷離,凶手還沒出現,談溪背後發涼。
屋內太過安靜,她捧著書,看了一眼時間,把聞渡叫起來,又給他端了另一種藥讓他喝下。
然後貼心地問:“你餓嗎?”
聞渡冷淡地搖頭。
談溪點點頭,去衛生間取了個幹毛巾,淋濕冰水又擰幹,蓋在聞渡的額頭上,少爺終於發出了不滿,一把拿下毛巾,“你有病吧?”
談溪“嘖”了一聲,“這樣可以物理降溫,又看著不傻,你快蓋上吧。”
說完,她又給聞渡緊緊扣在額頭上。
聞渡冷冷地闔上雙眼,不再跟談溪說半句話。
晚上八點多,談溪看著他吃了最後一次藥,然後又給他量了一次體溫,降了0,2度,依舊是高燒。談溪將體溫計收好,把偵探小說放回書架裏,將燒好的開水放在茶幾上,又道:“你早些休息,別熬夜,別開窗,我先走了。”
聞渡不再躺著,他坐在沙發上。
眼底血絲的紅,膚色的白,頭發的黑,形成極其鮮明的對比。
他就是這樣,冷得徹底,又燃得熱烈。
聞渡無聲地看著談溪穿好鞋準備離開。
他忽然低聲開口,對著眼前空蕩蕩的客廳,“然後呢,你就不會再來了,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