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晚餐
第8章 晚餐
大約過了七八秒,門終於從裏麵被打開了。在看清門口的人之後,聞渡那張冷漠的麵孔終於出現了一些表情。
“怎麽是你?”
談溪聳聳肩,不予回應,隻是一字一頓地說:“聞、少、爺,吃晚飯了哦!”
“……”
她說完快樂地欣賞聞渡表情一點點的裂痕,然後聽他皺著眉道:“什麽少爺,你是封建餘孽嗎?”
她笑了笑,沒有回答,轉頭下去了。
幾分鍾後,聞渡也入座了。
談溪斜對麵就是他,旁邊坐著聞璟。
聞璟喝了一大口橙汁,心情十分不錯,“哥哥!今天談溪姐姐跟我們一起吃飯哦!是爸爸邀請她來的。”
聞渡聞言抬起眼皮,似乎對於餐桌上有誰吃飯沒興趣,對於父親為何邀請談溪更加沒興趣,喉結上下滾動,敷衍道:“嗯。”
聞璟對於哥哥的冷淡早已習以為,甚至能回應一個字對於他來說都很奢侈,於是他笑得愈發開心,眼睛擠成了兩條縫。
麵前擺著十道菜,在燈光的照射下,愈發可口。
談溪坐下來才意識到自己有多麽坐立難安,她母親自然無法上桌,在一旁忙碌著,因此,她幾乎是難以下咽。
開始用餐,桌上幾人各自低著頭。
聞璟還小,胳膊不夠長,筷子使用也不大熟練,隻好跪在凳子上,勾著身子向前傾。
溫婉看到了兒子對於可樂雞翅的渴望,盤子就在手邊,她卻不動,抬頭看了一下正在廚房忙碌的葉琳。
“葉阿姨。”
“哎,來了。”
“給小璟夾菜。”
“好,小璟,你想吃什麽?”
“可樂雞翅!”
聞渡停下筷子,有點明白父親的今日的莫名邀請是為什麽了,他看著弟弟開口,“我記得你上小學了吧?”
“對啊?二年級了!”小璟不理解哥哥突然的發問,但是對於自己的身份頗為滿意,語氣中難免帶著驕傲。
“那你自己吃飯都不會?”
“……”
聞璟愣住了。
溫婉看了一眼聞渡,又看了一眼聞遠江,心疼兒子卻不敢開口。
聞璟癟癟嘴,有點委屈。
他就是個頭不足夠不著啊!
而且他本來就沒想讓別人幫忙啊!
葉琳手停在空中,放下也不是,不放下也不是。
談溪不想讓母親為難,趕緊伸手拿過那盤子,解圍道:“來,小璟,自己夾一個。”
千辛萬苦,聞璟終於如願以償吃到了可樂雞翅。
聞遠江臉色並不好看,冷聲道:“行了,吃飯少說話!”
大約十分鍾後。
“葉琳。”聞遠江坐在主位上,指了指麵前的茶杯,連口都沒開。
葉琳立刻轉身端起身後的茶壺。
“給每個人都續上。”
談溪輕輕歎口氣,在她母親端著茶壺她身邊時,準備彎腰倒茶時,她說:“媽,我不喝。”
葉琳也不勉強她,又繞過餐桌,走到聞渡身邊。
聞渡抬起手腕,忽然把自己麵前的茶杯倒扣在桌上。
“您也不喝嗎?”葉琳輕聲問。
聞渡搖頭。
“上好的紅茶,提神,你不來點兒?”聞遠江開口,看著兒子。
聞渡淡淡浮現一個笑容,慢慢說:“不喝,我一般提神都靠抽煙。”
“混蛋!”聞遠江立刻沉下臉,“說的什麽話?你看看你像什麽樣子?還有外人在場!你才多大就抽煙?”
聞渡沒所謂。
聞遠江聲音洪亮,空氣似乎都顫抖了兩下。
聞璟剛啃完第二個雞翅,嘴角還留著醬汁,眨巴著眼睛,無措地看了談溪一眼,看上去快要哭了。
談溪安慰地摸摸他的頭。
溫婉眼睛轉了幾圈,然後笑著說:“老公,你別生氣,聞渡不是那個意思。”
聞渡放下筷子,好整以暇地看著溫婉,等待著她接下來的發言。
溫婉接著說道:“不過,男孩子嘛,對煙呀酒呀這些東西有些好奇也是正常的,而且聞渡學習那麽好,這才是最重要的。”
“哼。”沒提這事兒還好,一題聞遠江更上火了,“學習好?聽說你這次連個女孩子都沒考過!”
談溪微微愣怔,下一秒才意識到聞遠江竟然將不如女孩子作為一種侮辱。
聞渡突然勾起嘴角,眼神卻是冰冷的。
他將麵前的餐盤推開。
“不吃了嗎?”溫婉抬起臉。
聞渡站起身,俯視整個餐桌上的人,看上去極為輕蔑,“不吃了,嫌惡心。”
“混賬東西!”聞遠江啪地將筷子扔出去,“嫌誰惡心?”
聞渡輕聲開口,“嫌您靠著女人上位,還不知道感恩。”
“你給我滾出去!”聞遠江此刻稱得上是暴怒了,臉脹成了豬肝色。
“爸爸!”聞璟張大嘴,嚎啕痛哭,“你別罵哥哥。”
聞渡倒看上去求之不得,頭都不回地出了門。
一頓飯吃得十分糟心,談溪無意關注別人家的醜事,對於豪門八卦也是毫無興趣,飯後半個小時就找了個理由趕緊告別了。
離開聞家大門,她抬頭看了一眼。
天空依舊遙遠,此刻變成了深藍色,點點明星綴在上麵,月亮泛著銀白色的光。
微涼的夏風吹過,談溪終於覺得透過氣了。
她抿著唇,直到步入地下室,路過門口的那麵窄鏡子時,她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是笑著的。
這場鴻門宴意為羞辱自己,她怎麽會不明白,隻不過被聞渡攪得一團糟,聞遠江為此大發雷霆,她覺得十分愉快。
好心情保持到了次日上學。
她到校一向早,一般七點開始早自習,她通常六點四十就進來了,今天一來,發現聞渡竟然已經坐在座位上了。
這十分不尋常,說明他昨晚最終也沒有回家。
聞渡本來在補覺,聽到有人進來,抬起頭。
談溪見他眼底微微烏青,估計是昨晚沒睡好,本想關心他一下。
但是人家看見她進來,極其不耐煩地又重新趴下了。
“……”
好吧,料想他並不需要自己毫無意義的關心。
談溪坐會了自己的座位。
一連幾天,聞渡都來得很早。談溪不知道他晚上去哪裏睡覺,隻是發現第三天的時候他換了一件黑色T恤。
周五的時候,她照例去超市幫父親。今日進貨,父親無法般,都堆積在門口,談溪脫掉校服外套,一件一件地往裏麵運送。
談向北低頭看著女兒,隻覺得有萬分愧疚,他拿著幹毛巾,遞給她:“小溪,休息一會兒,擦擦汗,待會兒再忙,隔壁王叔叔說他幹完活後來幫忙。”
談溪搖搖頭,從書包裏掏出自己都水杯喝了一口,“沒事兒,總麻煩王叔叔不好意思。”
談向北看著女兒單薄的身軀,再看看自己因為常年坐在輪椅上萎縮的肌肉,眼眶一酸,“小溪,爸爸對不起你啊。”
談溪的動作微微停頓,然後低頭接著搬東西,將一箱可樂放進去,才道:“您道什麽歉。”
“是爸爸沒用,讓你吃苦了,讓你困在這個貧窮的地方。”
談溪抬起頭,看著父親認真地說:“爸爸,我從來沒有覺得自己苦。”
“我會帶你和媽媽離開這裏的。”
“離開,去哪裏?”
“去更遠的地方。”
*
搬貨全部結束後,已經是晚上八點,談溪坐在櫃台前,鋪開物理練習冊,開始學習,當她把練習卷的所有選擇題做完後,手邊的座機響了。
“喂您好,小溪超市。”
“喂,談溪啊,我是對麵台球館的,有客人要啤酒,我們這兒賣光了,你可以送過來一紮嗎?人家付跑腿費的。”
“好的。”談溪站起身,“要冰的還是常溫的。”
電話那頭頓了一下,把談溪的問題重複了一遍,然後回複她,“要冰的。”
談溪拿起一紮啤酒,“爸,我出去一趟,你先看著店啊。”
五金街上的路燈常年是壞的,這個地方像是被人遺忘了一般,從未有人來修理過。
適應了黑暗,生活在這片區域的人們擁有了一套生存方式。
談溪抱著啤酒,小心翼翼地過馬路,右手邊衝出來一個騎電動車的男人,前方的照明燈被撞碎了,黑漆漆的,但一邊加速一邊大喊:“讓讓,讓讓啊,別撞到您!”
談溪停下腳步,看著那人肆無忌憚地飛奔向馬路對麵。
沒有人覺得他的做法有何不妥。看似無序,實則是五金街上所有人默許的生存方式。
沒有人覺得路燈常年不亮有危險。當在黑暗中摸索久了,有一天燈光大亮,或許他們還會覺得刺眼。
人的生命力是令人驚歎的。哪怕將來有一天被打壓進泥土,他們也會找到在泥土中度過餘生的生存空間。
這裏就是五金街。
談溪微微低頭,從門簾下過去。
台球館的收銀小哥正對著一台老式電視機追劇,一邊磕著瓜子,抬頭見談溪吃力地拿著啤酒,本想起來搭把手,但劇情正值關鍵之處,她一刻也不想等,吐出瓜子皮,偏偏腦袋,然後道:“二樓最大的那個房間。上去右手邊第一個。”
談溪還沒有上到第二層,就聽見了說話聲。
“哎呦,什麽臭球!”
“你多久沒玩了啊?手這麽生!”
談溪走到第一件房門口,雙手騰不出來,她伸出腿踢了踢門框,算作敲門,“您好,哪位點了啤酒?”
裏麵稍稍安靜了一些。
談溪抬眼看著裏麵的男生,掃視一圈,忽然覺得背對著自己的那人身上穿的黑色T恤有點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