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四十五條彈幕
第45章 四十五條彈幕
顧休休足足怔愣了片刻, 她甚至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因為元容說這話時,神色顯得如此平靜,語氣又很是輕描淡寫, 就仿佛在詢問她可不可以一起吃飯似的, 稀鬆平常。
但事實上,他其實並沒有表麵上看起來的這樣淡然無畏。
一向冰冷蒼白的手掌, 不知何時滲出了些薄汗, 有些黏膩。她不說話的時候, 時間就過得尤為漫長,心髒卻跳得極快,仿佛要躍出胸口。
元容突然覺得劉廷尉十分的不靠譜。
他回到東宮後,將他和顧休休的對話反複思量了許久,隻隱約感覺出她並不快活, 走得時候很是倉促, 卻不知道問題具體出在了哪裏。
連帶兵打仗,浴血殺敵時, 都向來眼也不眨一下的元容, 竟是在這時候犯了難。
他冥思苦想, 最終還是決定去求助劉廷尉——元容雖然比劉廷尉年長, 但對於怎麽哄婦人上,他卻是不如劉廷尉擅長——劉廷尉與虞歌成婚前,桃花不斷,紅顏知己在洛陽城中遍地走。
不過成婚後,劉廷尉就斬斷了七情六欲, 變成了北魏出了名的妻管嚴。而那些紅顏知己也沒再冒過頭,大抵是害怕虞歌苗疆女的身份,也可能是劉廷尉自己處理得妥當。
總之, 元容不喜情情愛愛的,往日對劉廷尉的私事也並不感興趣。
如今輪到自己身上,他才發現自己對感情和女郎一竅不通,根本猜不透顧休休在想什麽。
原來琢磨小女郎的心思,竟是比揣摩敵軍主帥的想法還難。
他連夜趕去了劉府,將正在用膳的劉廷尉喊了出來,如實道來了傍晚在禦膳房發生的事情。而劉廷尉聽完之後,先是捧腹大笑了半晌,還一邊笑一邊拍著大腿道:“長卿啊長卿,沒想到你也有今天!”
笑過之後,劉廷尉便突然正經了起來,跟他分析道:“以我所見,你說的那些話沒什麽問題,她生氣的點應該在於你想要親她……”
“又或者,是因為你沒有親她。”
元容本就不甚明了,被劉廷尉這麽一繞,更是糊塗了:“那孤到底該親,還是不該親?”
劉廷尉雙手一拍:“這話你問我幹什麽,你得問你的小嬌妻呀!這麽說吧,你從她被親之時的反應中,就能看出來她情不情願了……”
話還沒說完,元容已是不見了蹤影,直奔著北宮的永樂殿而去,甚至壓根沒聽到劉廷尉的後半句,隻聽見那一句‘你得問你的小嬌妻呀’。
相比起他對感情的毫無經驗,他選擇相信了劉廷尉的話,但此刻元容卻有些悔了。
什麽狗頭軍師,出的主意一點都不管用。
元容向來喜怒不形於色,便是現在心底亂如麻,麵上仍是清泠雋美的模樣:“孤隨口一問,不必放在心上。”
幸而夜色漆漆,掩住了他耳根透出的一抹紅意。元容轉身要走,走了兩步,足下卻又頓住——他寬大的衣袍被顧休休用手拽住。
“……你想,親我?”顧休休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氣,才將這令人羞愧的詞語,從唇齒間擠了出來。
元容定住身形,側過眸,看向她攥住他衣裾的柔荑,輕抿住薄唇:“嗯。”
她的皮膚瑩白透徹,十指纖纖如玉,從指尖向外散發著灼人的溫度。此刻輕攥著他的衣裾,似是用了幾分力,指甲一同陷進了狐裘細軟的長毛中,握緊的掌背上透出淡青色的血管。
顧休休問道:“那你……為什麽想親我?”
元容被問得一怔。
為什麽想親她?
他似乎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一時之間也答不上來,便誠實道:“不知道。”
元容並不是個看重情愛的人,相反地,因為他親生母親的死和屈辱,他對男女情愛很是抵觸,大抵是從有記憶開始,他便已是躲著女郎走了。
女郎送給他的手帕,他接也不接;女郎送給他的吃食,他轉手送給下屬;女郎寫給他的情詩,他看也不看就扔進火盆中焚燒;女郎當眾對他表露心意,他會笑著說出拒絕。
諸如此類的事情,數不勝數。
最嚴重的時候,旁的女郎碰他一下,他都會生理性的胃裏反酸,忍不住嘔吐。
直到,他遇見了一個紮著雙丫髻的小女郎。她是個跟屁蟲,明明看著年齡不大,說出來的話卻是一套又一套,像是個小大人似的。
她不會給他寫情詩,也不會送帕子,畢竟年齡還小,大抵是不懂得男女情愛的。
但她會給他送吃食,知道他一口未動,送給了下屬,卻也不會惱怒,隻是笑著道:“那我下次再給你多帶一點,不然太少了,便不夠他們分了。”
她還會給他折花,春日就摘桃枝,夏日便摘茉莉,秋日爬到桂樹上打桂花,冬日在雪地裏折紅梅。他書案上花瓶裏的花,一年四季總是不重樣的。
她總是在笑,也偶爾會哭,哭笑自得,肆意而為,讓他好生羨慕。
與她在一起相處的那段時光,大抵是他黯淡無光的童年裏,唯一珍貴美好的回憶。
可最後也是因為他,牽連她受到了傷害。
月光如霜,流瀉在他墨色的鴉發上,半邊側臉藏在陰影中,看起來疏離冷淡,似蒼穹之朗月,容色曜麗。
顧休休看著他,他清泠的嗓音似是在耳畔邊縈繞著。
他說,不知道。
這個答案明明聽起來那麽敷衍,可從元容的口中說出來,卻顯得無比誠懇,像是深思熟慮後得出的答案。
每次元容都能給她出乎意料的回答,顧休休似是已經適應了,她沒有太過訝異,也說不上心裏什麽滋味。
隻是剛剛才理清的思路,似乎又被他今日的突然出現給打亂了。
“等殿下想清了緣由,才可以……”顧休休垂著眸,濃密的睫羽顫了顫,嗓音又輕又軟,咬字清晰道:“親我。”
她的嗓音微微有些發顫,雙手掩在他的狐裘中,指尖攥在一起,似是已經盡了很大的努力,才將這段話說出口。
他們將要結為夫妻,還有幾日的時間便完婚了,在那之後,他們要同寢而眠,便是更親密的關係,也不是不可能發生。
顧休休並不抵觸這些,但前提是元容能理清楚他自己的心意。
她可以接受一段沒有感情的婚姻,也可以接受元容心裏沒有她,她隻希望他把話說清楚,不要讓她產生誤解,更不要讓她生出不該有的想法。
“時候不早了,殿下早些歇息。”
說罷,顧休休便鬆開了攥住他衣裾的手,轉身往偏殿內走去,將那扇殿門關合了上。
殿內燃著蠟燭,橘色的燭火映出一團暖光,她坐回榻上,看著那包桂花糕。
良久,良久,直到殿外那道漆黑頎長的身影沒了蹤跡,她蜷起身子,將自己縮進了被窩裏。
果然是暮秋轉冬,天冷了,出去才那麽一會,渾身都冰涼透了。
顧休休沒睡著,她眼前的彈幕閃爍著,五顏六色的,說什麽的都有。
【太子沒談過戀愛,要把老婆都氣跑了】
【來人啊,給太子上個嘴替!快說!喜歡她!】
【為什麽想親親,當然是因為心動了】
【也不一定吧,有沒有可能是太子喜歡別人,我記得原著裏太子是男配呀,對顧佳茴特別照顧】
【照顧也分很多種,三刷原著的人表示,我覺得原文中的太子對顧佳茴的感情,也不是男女之情的喜歡,更像是替戰死的二房父子照顧她】
【那沒準太子心裏還藏著別人,要不然上次在采葛坊,顧休休中了藥神誌不清,都主動要親他了,他不是照樣拒絕了】
【讚同樓上,反正我是不信,一個正常男人能忍到這種地步】
【你不信是因為你沒見過好男人!我不管,我就是覺得太子已經喜歡上休崽了,那是隱忍,是克製,不想傷害她罷了】
【吵這些就很沒意義,繼續往下看不就知道了。難道沒人關注一下休崽跟太子小時候是什麽情況嗎】
【我大膽猜測一下,休崽和太子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但不知道什麽原因,在休崽七歲那年,患上耳疾,還失去了記憶,之後太子就被送去了西燕做質子】
顧休休越看越鬱悶,索性兩眼一閉,總算是將彈幕給屏蔽掉了。
顧佳茴……她倒是差點給忘記了,元容本來應該是原文中的美強慘男二,上次在采葛坊裏,本來的劇情該是她和顧佳茴雙雙中藥,四皇子倉促之間選擇了她,而顧佳茴則是尋了元容才險險獲救。
那,元容喜歡顧佳茴嗎?
在顧休休意識到自己正在思考什麽時,神色一怔,隨即重啟了大腦,將所有跟元容有關係的事情,都一並清掃了出去。
他喜歡誰,跟她有什麽關係?
她到底都在胡思亂想些什麽?
顧休休覺得這幾日自己很不正常,總是時不時會想起元容,睡覺前腦子裏也時而閃過他的模樣。
更離譜的是,她以前從來不關心八卦,可現在她卻一直在好奇元容的心上人是誰,好奇到抓心撓肝的癢,偏偏又嘴強,不好意思問出口。
便隻好在私底下,將一切能想到的女郎都猜了一通,甚至還得出可能他的心上人已經死了的結論。
顧休休清空了思緒,專心致誌數起了綿羊,直到她數到一萬三千六十七,才堪堪生出了倦意,倒頭睡去。
翌日清晨,她剛一起榻,就聽說了四皇子在皇帝禦書房外跪了一宿,半夜體力不支昏迷過去的事情。
顧休休盥洗過後,到顧月寢殿中吃著清粥小菜,見朱玉學起話來,眉飛色舞的模樣,她卻並沒有感覺到太多欣喜。
四皇子可不像是一個這樣有毅力的人,若是沒有什麽目的支撐著他,他怎麽可能看見皇帝幾次出入禦書房,而不上前求饒認罪,隻默默無聲跪在那裏,像是在等些什麽。
他在等什麽呢?
顧休休不由想起了昨日在禦膳房外,遇見謝懷安的那一幕。謝懷安自然不會無緣無故進宮,他並未出仕,也就是說,不是皇帝召他進宮。
那除了去看望貞貴妃,她也想不出旁的理由了。
如今的貞貴妃,處境並不是很妙,但若是說她毫無翻身的機會,也不大可能。
畢竟有四皇子在,即便貞貴妃和四皇子犯了天大的錯,隻要不觸及皇帝心頭的底線,那謝家不倒,他們兩人就會平安無事,繼續享受榮華富貴。
隻不過,皇帝不會再偏寵貞貴妃,更不會再有將皇位繼承給四皇子的想法了。
但皇帝身體並不怎麽樣,若元容病逝,那皇位大概率還是會落到四皇子手中。
除非太後與背後母族的琅琊王氏插手介入,讓皇帝爭口氣,從王家挑幾個女郎入宮,廣播種,勤耕耘,在死之前再留下幾個皇子。
那時,就算皇子年齡小,太後也可以從王家選出攝政王,輔佐幼子繼位。
顧休休嚴重懷疑,如今王家就是這樣想的,若不然怎麽這麽多年都沒動靜,突然又要往北宮裏送人。
而那謝懷安是謝家的嫡長子,謝家下一任家主之位,幾乎沒什麽懸念,便是內定謝懷安了。
在現在的風口浪尖上,進宮探望貞貴妃,便已是說明了謝懷安的立場——謝家大概率不會放棄貞貴妃和四皇子。
既然不會放棄他們母子二人,那必定要想辦法幫他們複寵。但此事鬧得這樣大,四皇子已是將整個北魏洛陽的權貴世家都給得罪了,還能如何從中轉圜?
顧休休正思索著,秋水便帶來了李嬤嬤被毒酒賜死的消息,他將打探來的事情說了出來:“聽聞昨夜四皇子昏厥後,太監將此事通報給了皇上,皇上到底心軟了,去貞貴妃殿中看望四皇子,卻無意間聽到了貞貴妃與李嬤嬤的對話……”
“前陣子李嬤嬤的兄長在賭坊裏失手打死了人,被關進了牢獄中。李嬤嬤便央求貞貴妃幫忙救出兄長,但貞貴妃沒有伸出援手,眼看著兄長被處死,便叫李嬤嬤懷恨在心了。”
“在永寧寺裏的那些事情都是李嬤嬤自導自演的,住持房間裏搜出來的一箱子珠寶,也都是李嬤嬤瞞著貞貴妃送去的,便是想栽贓陷害貞貴妃。”
顧休休神色一怔,接過秋水的話,繼續說道:“四皇子也沒有勾結虎頭山的山匪,是李嬤嬤借著四皇子的名義做出來的事情,便是想讓四皇子成為眾矢之的,毀了他的前途。”
秋水愣住:“女郎怎麽知道?”
她捧著粥碗,不緊不慢吹了一口:“既然是替死鬼,那自然要全都替了,不然就這樣死了多可惜。”
顧休休方才還在想,要如何轉圜,秋水就給她送來了答案。
貞貴妃隻需要將所有事情都推到李嬤嬤身上,將自己從中撇清幹係,連帶著四皇子都一同摘了出來,乃是一箭雙雕的事情。
難怪四皇子要在禦書房外,一聲不吭跪到昏厥為止,便是要借著四皇子的苦肉計,將皇帝引到貞貴妃殿內,剛巧聽到貞貴妃斥責李嬤嬤,而李嬤嬤一怒之下道出‘實情’。
貞貴妃倒是狠得下心來,果然是成大事的人,連跟了自己幾十年的心腹都說棄就棄。
隻是不知那李嬤嬤,到底是有多衷心,才能豁出自己的性命,連帶著自己所有家人的性命,去幫貞貴妃和四皇子複寵。
要知道,李嬤嬤這樣的家奴,從一出生就是王家奴仆,世代皆是如此。像李嬤嬤承認了自己做出這樣構陷主人的事情,一家人都會慘遭牽連,被趕出王家,自生自滅。
貞貴妃連李嬤嬤都舍得棄了,做戲自然要做全套,大抵現在李嬤嬤的父兄家人們,便已是被逐出了王府,趕到洛陽街頭上去了。
這樣的家生子,被趕出去後,無人會接納他們,他們身上也沒有分文錢財,就隻能等死。
顧休休一時之間,卻是有些想不太通,李嬤嬤何至於做到如此,連家人性命都不顧了?
她模棱兩可的解釋,令秋水和朱玉都沒反應過來,顧月也是似懂非懂的模樣,隻有津渡聽懂了顧休休的言外之意。
津渡忍不住讚道:“小小年紀,竟有如此悟性,妙哉!”
顧休休瞥了津渡一眼,將碗裏的清粥仰頭喝完,放下粥碗,道:“不敢當,隻是小女仍有一疑惑困在心頭,請津渡王子解惑。”
津渡正色道:“你說。”
顧休休道:“我阿姐都醒了,你還留在永樂殿做什麽?”
“……”他傳道解惑的興致全無,那雙含情眸中瞬間失去了光彩,眼巴巴看向顧月,顯得可憐又無辜。
拿著繡繃正在繡蓋頭的顧月,被他看得發毛——自從知道津渡是她的舊情人後,她便下意識想要避開他。
但他無處不在,影形不離,活像是一塊牛軋糖。就算她忍不住說上他兩句,叫他離自己遠一點,他仍會樂此不倦的跟著她,還美名其曰:她需要照顧。
顧月隻覺得他莫名其妙,她進宮六、七載,向來是自己照顧自己,打碎了牙和血往下咽,怎麽現在她能吃能喝,反倒還嬌滴滴的需要照顧了?
她猶豫著,正想著要不要說點什麽,叫津渡離開,殿外便傳來了腳步聲。
是永安侯夫人來了。
這正是各國使臣聚在洛陽時,最是容易有人渾水摸魚,叫刺客混入其中。
皇帝下了嚴令,按理說,謝懷安和永安侯夫人都進不來,那謝懷安估計是跟著他父親進了北宮。
至於永安侯夫人——顧休休琢磨著,難不成是兄長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