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第119章
太初觀弟子裏裏外外的忙碌匆匆, 準備著正元殿的香案祭品外加桌椅茶點。
今日的他們,也不知該是悲傷還是興奮。要論倒黴,短短數個月內崩了兩位掌門,還都有十分不利的傳聞, 算是六派第一了;但同時, 兩百年來第一位魔教教主即將在太初觀內廢去丹元經絡, 僅此一樁,就足以名留青史。
蔡昭清晨起身, 不疾不徐的穿戴整齊,出門前還給躺在外間的樊興家掖了掖被子。
沒走出幾步, 迎麵遇見丁卓領著一隊巡守的弟子經過,丁卓隨口問道:“五師弟呢?李師伯不是讓他跟著你的麽。”
蔡昭平靜的回答:“五師兄昨日陪我去常家塢堡祭拜常大俠,在山上受了些涼,加之疲乏過度,我叫他多歇會兒。”
丁卓皺眉:“習武之人哪有那麽嬌嫩的, 五師弟也是平素太懈怠了。就算他是修習醫道的, 也不該這麽沒用。算了, 睡就睡吧,師妹你去哪兒?”
蔡昭答曰:“我要去見爹娘。”
丁卓很有責任心的護送蔡昭來到蔡氏夫婦的居所後離去。
“娘呢?”蔡昭給獨自坐在外間的蔡平春行完禮, 四下張望。
蔡平春聞言, 不禁露出寵溺的眼神, “你還不知道你娘麽,每日清早不在梳妝打扮上花上大半時辰, 那是一整日都不舒坦。”
“還不都是姑姑慣的,有一回火燒眉毛大敵當前了, 姑姑還好聲好氣的叫娘慢慢勻胭脂, 不然擦在臉上不好看。”蔡昭一麵說話, 一麵轉身倒了杯熱茶,回過身來親手奉到彩平春麵前,“爹,早起一碗茶。”
蔡平春接過茶碗,穩穩的呷了幾口。抬頭看見呆呆望向窗外的女兒,纖瘦安靜,他有心說幾句,卻不知從何說起。
說來慚愧,當初生下蔡昭時,落英穀危機未除,他與妻子鎮日忙碌的不是如何調養蔡平殊的身體,就是如何布置機關陣法,抵禦外敵。
某日他興衝衝的去見姐姐,忽見庭院中有個粉嫩可愛的小小女童,軟綿綿的頭發束成兩個圓鬏鬏,坐在小墩子上奶聲奶氣的背韻律歌。
他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哦,這是他的女兒昭昭。
小姑娘自小心寬討喜,鎮上孩童笑她沒有爹娘,她會反問你家有沒有一位天下第一的姑姑;弟弟蔡晗比她更受父母關懷,她會反過來可憐弟弟沒機會受到蔡平殊的教誨;甚至與周玉麒定下親事後,她都能自我安慰嫁去周家的種種好處。
無論發生什麽,昭昭總能盡量往好處看。
蔡平春很是感激姐姐將女兒養的這樣達觀堅強,可他也內疚於自己與妻子多年的輕忽,以至於眼下不知該如何勸慰女兒。
“昭昭……”他語氣踟躕,“你若實在擔心那人,等行刑完畢,爹想法子將他帶回落英穀囚禁,叫他過的舒坦些。”
蔡平春抬頭時,看見女兒正傻傻的望向自己手中的茶碗,“昭昭?”
蔡昭似乎這才醒神,“……哦,謝謝爹。”
又過了一陣,寧小楓總算將自己收拾的精致嬌嫵,一家三口才款款出行。
“山芋呀山芋。”宋時俊背著手走在前頭,“要出事的……”
身後的龐雄信笑道:“掌門別念叨了,不是說魔教如今被呂逢春掌控了麽,那姓慕的小子已經不是燙手山芋了。”
宋時俊一臉憂慮:“根據本座苦心孤詣對抗魔教這幾十年的經驗來看,總覺得哪裏不妥。”
“掌門您拉倒吧。”龐雄信挖挖耳朵,“老爺子在時您隻管吃喝玩樂,夫人在時您諸事不經心,別的掌門哪個都沒您命好,哪來苦心孤詣幾十年。”
宋時俊罵道:“本座那是大智若愚大繁若簡,臉上風淡雲輕,心上都記著事呢!總之你看著吧,不經一場大事,昭昭不會這麽容易對那姓慕的死心的。”
龐雄信遲疑了一刻,“掌門,您……真的不介意小蔡姑娘與那姓慕好過麽?”
“年輕小男女嘛,這算什麽。”宋時俊揮揮袖子,“本座乃通達灑脫之人,怎會拘泥那等凡俗觀念。成家過日子,要緊的是一顆心,心。”老風流鬼一臉誠懇的指著自己的心口。
龐雄信眨眨眼:“掌門是說你自己花樓逛的多了,所以也沒立場說人家……”
“老小子討打啊!”宋時俊笑罵。
這時楊鶴影從後頭趕上來,眼看正元殿就在眼前,他迅速沉聲道:“宋大哥,別忘了昨夜你我商議之事。倘若你能讚成將慕清晏押到駟騏門囚禁,以後楊家一定為您馬首是瞻!”他看周遭人漸漸多起來,說完這句就匆匆向前走去了。
龐雄信不屑的哼了聲。
宋鬱之在原地悠哉的捋胡子,神情微妙:“楊鶴影這人啊,被他家老爺子養壞了。本事不夠吧,心還大。哼哼,倘是真無後患了,我又為何不堅持將人關押到廣天門呢?”
“對了。”他轉頭,“鬱之人呢。”
龐雄信低聲道:“三公子說要給那姓慕的沐浴更衣,叫他能體麵的受刑。”
宋鬱之滿意:“到底是我兒,既有膽魄,又宅心仁厚。”隨即又憂心道,“茂之就這點不好,做事太凶,分毫不給人留麵子,一天到晚得罪人,唉……”
說話間,他二人與幾名廣天門弟子邁進了正元殿。
周致臻低著頭緩步向前走去,卻被後頭的蔡家三口叫住了。
寧小楓見他眉心緊鎖,神色憔悴,素來保養得宜的俊雅麵龐仿佛數日之間老了許多,不由得歉意道,“周大哥,平殊姐姐的事你別往心裏去。在她心中,您不是沒有分量的。”
“我知道。”周致臻苦笑。
蔡昭也低聲道:“周伯父,姑姑常對我說起小時候在佩瓊山莊的歲月,說起您手把手的教她習武練字……她每個字,每個招式,都記得。”
順著女孩的話,周致臻思緒悵然。
——有些事,事後想來才分外傷懷。
那日少年剛從外祖父家赴宴回來,父親領著一個瘦弱矮小的女孩到他麵前,說這是他的未婚妻。她已父母雙亡,唯有幼弟一個,老莊主要兒子好好照料小姐弟倆。
少年鄭重答應了。
少女雖然身世孤楚,但從無半分自苦之意,反而灑脫磊落,樂觀開朗——她會暗中周濟生活艱難的旁支子弟,不著痕跡的指點後進弟子的修行,不論人家武藝高低她都一視同仁,堅持正直為人才是立身之本。
除了莊主夫人對這未來兒媳不甚滿意,周氏子弟大多喜歡她。
彼時的少年,說不上對少女多麽深情厚誼,隻覺得她與閔家表妹一樣,是妹妹,是親人,是他的責任,他要盡心照拂。
他不是不知道未婚妻對自己母親與表妹微有芥蒂,但他覺得都是細枝末節的小事,作為晚輩與未來表嫂,未婚妻心胸開闊些,忍忍就過去了。
當未婚妻偷偷離開佩瓊山莊,在外麵的天地中嶄露頭角振翅高飛時,他還覺得暫時分別也是好事,免得親戚關係越鬧越僵。
再後來,未婚妻找他談退婚事宜,他以為是小姑娘鬧脾氣,微笑著安撫過去了。
但是一次兩次三四次,被許多次提及退婚之事後,他察覺到了異樣。他猜,未婚妻可能在外頭遇到什麽人了。
他什麽都沒問,他覺得未婚妻自幼懂事識大體,就算一時糊塗,以後也會慢慢回轉的。
誰知,他沒等到那一天。
當未婚妻躺在床上,氣若遊絲的哀求他娶妻生子時,他知道,自己很早以前就已經失去她了。為了不叫命懸一線的未婚妻繼續負疚,這次,他聽從了她的話。
時隔多年,周致臻以為自己已逐漸忘卻了當初的哀慟。不曾想,當年的秘密這樣猝不及防的被揭穿在他麵前。
那張大紅燙金的婚書猶如一灘濃烈的鮮血,刺目驚心的潑灑開來,那支珠花玉簪更如一柄利劍,冷漠無情的將他刺了個透心涼。
他記起來,當年曾隔窗見過未婚妻在燈下獨自把玩著那支纏有珠花的玉簪,當時她臉上是喜不自勝的神情,目光纏綿婉轉,情意深摯。
如今他才知道,自己不像表麵上那麽寬宏大度,毫無介懷。他深刻嫉妒著那個未曾謀麵的慕正揚,恨不能活活撕碎他。
原來,他一直都喜歡著未婚妻,不是妹妹,不是責任,是男女之間的喜歡。不然不會幾次回絕未婚妻的退婚請求,不會從頭到尾裝作不知道未婚妻身上的變化。
他早就喜歡了,隻是自己也不知道。
等知道時,卻已太晚了。
蔡家三口還在溫言勸慰,周致臻搖搖頭,什麽都沒說,然後邁步進入了正元殿。
戚雲柯與李文訓早早抵達正元殿,正在說話。
李文訓道:“掌門放心,觀內一切如常。據各處巡守的弟子回報,除了丁卓夜裏在庭院中練了會兒劍,樊興家半夜溜了趟外廚房,並無任何人走動。”
戚雲柯苦笑:“等今日事畢,放興家去鎮上好好吃一頓。他出身富庶,父母疼愛,何曾清湯寡水這麽多日子。不過這太初觀的內廚房都手藝平平了,外廚房又能強到哪裏去,唉。”
李文訓想了想,“對了,還有淩波和戴風馳躲在假山後說話。他們倒不是半夜出來的,是從晚飯後一直囉嗦到深夜。”
戚雲柯:??!
李文訓:“掌門是不是奇怪他們哪來那麽多話要說,據經過的幾名弟子回報,他們戌時初刻講的是昭昭的壞話,還胡亂猜測昭昭與慕清晏的關係,言語有些不大幹淨,回頭得好好訓導——他們東拉西扯直到戌時三刻。”
戚雲柯:?!!
李文訓繼續:“接著他們開始講鬱之的壞話,貶低鬱之的武藝為人還有才幹,結論是戴風馳比宋鬱之強多了。從亥時末開始,他們議論起了慕清晏的下場,說等慕清晏關押到萬水千山崖後,要如何如何羞辱收拾他,兩人說的好不開心,一直哈哈哈哈哈的。”
戚雲柯:!!!
“子時三刻的梆子敲響時,他們暢想完了未來日子,終於要回去了。”李文訓道,“在回去途中,他們還說……”
“好了。”戚雲柯捂著額頭,“李師兄你憋說了。”
巳時正,五派掌門與李元敏,以及各派首要弟子,齊聚正元殿。
蔡昭站在父母身後,看著宋鬱之指揮兩名弟子將慕清晏架了上來。
——他身纏鐵鎖鐐銬,披著重重鐵鏈,走一步都是叮咣作響。穿的是宋鬱之的新衣裳,兩人身量相近,倒很合身,可惜雪白的領口隱隱滲出血色來,顯是傷口再度迸裂,就像走在布滿尖利荊棘的通道中。
因為傷勢太重,鐵鐐又太重,慕清晏難以站立,宋鬱之隻好端把椅子給他坐。
慕清晏抬起頭,衝蔡昭笑了笑,就是臉色慘白泛青,活像個死人;轉過臉,看向其餘人時毫無表情。他本就生的明豔漂亮,襯上這麽一副疏離冷漠的神氣,尤其秀然出眾。
宋時俊忍不住無聲喃喃,“高手啊高手。”
龐雄信俯身湊過去,低聲道:“掌門,當年你要是有這份容色,那年天下第一公子大會上就算打不過蔡平殊,也一樣能拔得頭籌啊。”
“你給我閉嘴!”宋時俊差點氣歪鼻子,要不是場麵不允許,他真想回頭暴揍自家小老弟一頓,白費了從小帶他逛花樓見世麵的情分了!
站在正元殿門邊的李元敏有些疑惑:“陳慶,張賀,還有司徒安城他們幾個呢?怎麽現在還沒來。”
一旁弟子拱手道:“稟告師兄,今日一早不知怎麽的,那七八名弟子腹瀉不止,如今在屋裏歇息呢。”
李元敏心頭一緊:“是不是有人下毒?”
“我覺得不像。”那弟子抓抓頭,“要下毒也該衝咱們幾個首座弟子來,下在那幾個入門不久的弟子身上幹嘛,何況隻給七八個弟子下毒頂什麽用?他們七八人睡一屋,我猜他們在屋裏吃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才弄成這樣。”
李元敏放下心來,讓其餘弟子守在殿外,領著四名首座師弟往內走去。
戚雲柯四下環顧,除了自家女兒和二弟子戴風馳可能因為昨夜講人壞話講的太晚,這會兒還沒起床,其餘所有人都到齊了。
他清清嗓子:“魔教肆虐天下兩百年,幸有天下武林正道匡扶正義,雖屢經凶險,終保天下安寧。蒙三清上神庇佑,北宸老祖有靈,我等不肖弟子於數日前擒獲魔教教主慕清晏,本該將其處死,方是大快人心,然其畢竟惡跡不顯,北宸弟子仁義為懷,現決議,廢其丹元經絡!慕教主,以後你就在我們北宸六派中清幽休養,如何。”
慕清晏道:“不如何。”
戚雲柯好聲氣道:“那你待如何?”
慕清晏:“鬆開鎖鏈,然後放我走。”
眾人:……
楊鶴影看慕清晏端坐正中,早就十分不順眼,此刻大喝道:“姓慕的,你給我起來回話!”
宋鬱之皺眉:“他傷勢太重,站不住。”
楊鶴影咧嘴笑道:“那就讓他跪著趴著好了!”
宋鬱之上前一步:“楊門主也是一派之主,怎麽如此沒有涵養!”
“好啦好啦。”宋時俊連忙出來打圓場,“你們都少說兩句,有戚宗主主持大事呢,旁人莫插嘴。”
楊鶴影想到待會兒要人家幫忙,隻好按捺怒氣坐了回去,龐雄信也適時的將宋鬱之拉到廣天門座位這邊。
戚雲柯摸摸下巴,提聲道:“行了行了,大家稍安勿躁。李師兄,上針具吧。”
李文訓抱拳,轉頭吩咐弟子將東西端上來。
宋鬱之忿忿道:“往日父親總教導我們凡事要積極奮進,勇於爭先,不論做什麽,都要讓別人聽見聲響。怎麽這幾日一直蟄伏不前,連話都不讓我說了。”
“小祖宗我都是為了你好。”宋時俊壓低聲音,“男女之事講究一個火候,重不得輕不得。你若太上趕著保護慕清晏了,回頭昭昭真找你幫忙救助慕清晏,你答不答應?如今這樣剛好,就算日後昭昭找你幫忙,你答應的十分為難,昭昭才會記你的情,何況……”
“何況什麽?”宋鬱之微微咬唇。
宋時俊飛快的瞥向斜對麵的蔡家三口,低聲道:“我總覺得昭昭的反應不大對。”
“哪裏不對。”龐雄信也十分好奇。
“這孩子不論像她姑姑,還是像寧小楓,都不應該這麽輕易認命——心上人要被廢了,她既沒有激烈反抗,也沒有痛罵我們大哭一場。她太乖了,不對勁。”宋時俊道。
龐雄信插嘴:“也許小蔡姑娘像蔡穀主呢?”
“那她一開始就不會跟姓慕的生出糾葛來!”宋時俊道,“唉,要是昭昭像她爹蔡平春就好了,穩妥克製,又冷靜自持。”
宋鬱之板起臉:“昭昭誰都不像,就像她自己。”
這時,李文訓的弟子端著一個托盤上來,上頭是十幾根明晃晃的金針,每根都有一掌多長,米粒粗細,且針尾上盤旋著一頭猙獰的金絲鴟吻,光是想象這樣粗長的金針紮入人體內,就令人膽寒了。
廢人丹元損毀經絡並不是簡單的以內力衝擊就行,不然高手對掌拚內力時,勝方都能廢掉敗方了。除非功力相差懸殊,不然實際操作起來時,必須先用金針定住人身上各處大穴,不讓經絡丹元運功抵抗,再以絕對強勢的內力灌入,全麵損毀丹元經絡。
大多數武林門派隻有在處置叛出師門但又罪不至死的弟子時,才會動用這種刑具。
李文訓當然不會隨身攜帶成套的針具,眼下這套是向太初觀借來的。
李元敏不滿的輕哼一聲,李文訓冷視他一眼——使用之前他特意讓樊興家仔細檢驗一番,果然發現針具上頭抹了劇毒。
“掌門,請。”李文訓將托盤奉上。
戚雲柯起身,拈起第一根金針向慕清晏走去——大殿眾人屏息。
“慢著。”一個女孩聲音響起,“師父請止步。”
眾人循聲去看,果然是蔡昭。
宋時俊尤其激動——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事情哪會這麽容易了結嘛!
“昭昭!”寧小楓起身喝止女兒,“事情已經定了,你別搗亂。”
蔡昭端端正正的跪在戚雲柯麵前,哀聲道:“師父,求求您,別這麽做!”
戚雲柯恨鐵不成鋼:“傻丫頭!這已經是保住他性命的最好法子了!”
蔡昭眼神懇切:“不,師父,我知道他的。要是廢了他的丹元經脈,那比殺了他還讓他難受啊。”
“昭昭!”寧小楓著急叫道。
慕清晏進殿後頭一回動容,他神色一緊,“昭昭……”
蔡昭回頭朝他笑笑,“別怕,總是有法子的——這回我不會誆你了。”
慕清晏一時怔忡,這句話仿佛何時聽過,對了,在瀚海山脈上她也說過一樣的話,但轉頭就要與自己一刀兩斷。
正元殿中,眾人神色各異,焦急,擔憂,鄙夷,輕蔑,不一而足。
“不行!”戚雲柯臉色鐵青,“不廢了他,恐是夜長夢多。姓慕的可不是聶喆那等窩囊廢,待他羽翼豐滿,必成北宸六派的心頭大患!”
“師父,您真的不肯麽?”蔡昭再次哀求。
戚雲柯狠下心:“不行!”
蔡昭抬起頭,神情淒涼:“師父,我是不會眼睜睜看著他受刑,成為廢人的……”
說著,她手中亮出一把匕首,不等眾人回過神來,隻見她重重一刀紮入自己腹部,整個人疼的蜷成一團。
戚雲柯心頭大震,哎喲一聲,趕緊去扶縮在自己跟前的小弟子。
站在他座位最近的李文訓趕緊快步搶上,次之就坐的宋時俊與周致臻也前後腳走來,理應最焦急的寧小楓反而愣了下,覺得那匕首似乎有些眼熟,仿佛女兒之前玩過。
然而不等她張嘴,身旁的丈夫已經焦急的飛奔去看女兒。
“傻孩子,什麽話不能慢慢說,咱……”
戚雲柯剛說到這個‘咱’字,冷不防砰的一聲,蔡昭迅疾無比的雙掌推出,一齊擊在他小腹之上。
這一下變故突如其來,整座大殿的人都驚呆了,饒戚雲柯功力深厚也猝不及防,一來他先是以為蔡昭自盡,心頭大亂,二來他做夢也想不到從小看大的小姑娘會襲擊自己。
一陣氣血翻湧,他覺得丹田劇痛,蔡昭擊向自己的分明是經過蔡平殊改進的落英穀家傳內力,勁氣剛健迅猛,掌及力及,分毫不拖泥帶水。
戚雲柯茫然低頭,看見掉落在地上的匕首,竟裝了江湖上常見的戲法彈簧——原來剛才蔡昭自盡是假裝的。
他噔噔連退兩步,一下癱軟坐倒,委頓在座椅上激噴出一口鮮血。
“掌門!”李文訓厲聲大叫,他反應最快,當下高高幾下躍起,揮掌朝向蔡昭。
誰知蔡昭兩手探入腰囊,不知摸出些什麽,伴隨著一股極其強烈奇怪的氣味,她雙手上十指間夾了些亮晶晶之物,以柳葉飛鏢的手法不停向四麵飛揚。
隻聽嗤嗤之聲不絕,閃著綠光的細針在空中飛過,紮入人身上。
李文訓大喊一聲:“不好,是亂魄針!”
因他離蔡昭最近,當下脖子胸口和腹部三處要害均中了數枚亂魄針,重重從半空中跌落下來,躺在地上無法動彈。以他修為之深都如此,周遭弟子身中亂魄針者,皆癱軟在地。
丁卓中了七八針,直接昏死過去。
大殿變亂,殿外弟子一陣鼓噪,喊著要衝進來。
說時遲那時快,蔡昭兩邊袖口各射出一枚黑漆漆的圓形鐵蛋,一枚遠遠飛向大殿門口,另一枚射向殿宇後半部的屋梁,隨著轟隆隆兩聲巨響,眾人心中皆閃現一個念頭——又是“暴雨雷霆”!
然而這兩枚暴雨雷霆僅僅是引子,大殿門口與屋梁都預先埋藏了數枚暴雨雷霆,經此引燃,轟隆隆之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一時間正元殿濃煙滾滾,磚瓦散落。
楊鶴影與李元敏的座位本就排在後頭,見到蔡昭‘自盡’時又趕的不急,恰被這一連串的爆炸阻住了腳步,在轟鳴爆裂和木石紛飛中不住左挪右閃。
蔡平春的座位雖與楊鶴影相對,但他一見到女兒‘自盡’就飛步過去,倒沒被爆炸堵住,誰知他剛提了兩口氣,一股酥麻之感從丹田升起,隨即一陣眩暈襲來,他幾乎連站都站不穩。
“小春哥!”寧小楓趕緊上前扶著丈夫拖到牆壁邊上坐到。
她單手探了丈夫的脈搏後驚呼,“細雨酥麻散!小春哥你什麽時候中了這個?!”
——這藥是她親手配的啊!
比江湖上尋常酥麻散更厲害的是,中此藥者隻要不運功,就絲毫不會發覺。但是隻要一提氣運功,藥效就會發作,短時間內氣力全無。可這藥她根本沒帶出落英穀啊,隻在女兒赴九蠡山學藝之時給過她幾大瓶防身,難道……
蔡平春看了眼前方的女兒,心頭透亮。
女兒很清楚母親梳妝打扮的時間,特意挑那個時候來,背過身去時在茶水中下了酥麻散。她看向自己的茶碗和窗外也不是在發呆,而是計算自己喝下多少茶水和酥麻散起效的時間。
夫妻倆茫然對視,看見彼此的眼中俱是惶惑。
——接下來,女兒該怎麽辦?
坐在戚雲柯左側下首第一座的周致臻原本也該被射中許多亂魄針,然而與他同向撲去的李文訓去勢更加凶猛,蔡昭不得不多射向他幾針,是以射向周致臻的亂魄針就少了。
一陣針雨飛來,周致臻反射性的揮袖抵擋,最後發現自己隻有左臂中了一針。他功力深厚不遜於戚雲柯,當即屏息,右手一輪飛指疾點自己數處大穴,生生阻住了亂魄針藥性蔓延,然後咬牙拔出左臂上的亂魄針。
“昭昭,你別糊塗了!”周致臻將拔出的亂魄針往地上一丟,拔劍出鞘,決意擒下女孩。
蔡昭不知何時嘴上咬了個金色小哨,她一麵急促吹動哨子,一麵腰間一按,金紅色光芒劈閃而來,挺刀應招。
——然而奇怪的是,無論她怎麽奮力吹哨,那金色哨子似乎都發不出聲音來。
另一邊與周致臻距離相同的宋時俊沒人幫忙分散亂魄針,嗤嗤嗤嗤被射中四五根,雖不像李文訓那樣針針中在要害處,但也一個趔趄摔在地上。
宋鬱之因有父親擋在前頭,也隻中了一針,運氣拔出亂魄針後,將父親丟給後頭的龐雄信。他正想上前幫周致臻拿下蔡昭,卻發現親爹在後頭牢牢拽住了他衣擺。
“父親你幹嘛!”他氣急敗壞。
宋時俊用力扯回兒子,壓低聲音道:“你到底想娶昭昭不想,想的話就聽你老子的。其實姓慕的跑了更好,這會兒咱們啥也別做,快,裝作你身上亂魄針毒性發作沒法動彈了!老六,你幫忙按住這小子!”
宋家父子胡扯之時,那邊蔡昭與周致臻已經纏鬥起來。
盡管蔡昭天賦異稟,更有蔡平殊的十年教養,但周致臻亦是少年成名,數十年修為非同小可。隻不過蔡昭刀刀全力以赴,周致臻卻顧忌著不想傷了小姑娘,隻好招招留情。如此一來,兩人短時之內竟鬥了不分上下。
周致臻漸漸焦躁,運足九分氣勁,一時劍鋒橫過,劍氣青虹交錯,嗤的一劍刺破了蔡昭的肘部,沉聲道:“昭昭還不束手就擒!”
蔡昭緊咬小哨,再次挺刀而上,但她招數忽的變了,輕緩疏淡,雅致悠然。
周致臻一愣,這分明是佩瓊山莊的家傳劍法。他心頭微顫,對了,當年青梅竹馬,他曾教過蔡平殊幾招周家劍法,想來她教給侄女了。
蔡昭以刀代劍,刀身微顫,一時間四麵八方俱是刀影,這正是周家劍法中的‘湖畔月影’。
周致臻心頭一亂,持劍胡亂擋開,誰知蔡昭偏身反拗,轉頭又是一招‘湖畔月影’。
“昭昭你做什麽!”周致臻沉下臉色。
‘湖畔月影’並不是他教蔡平殊的第一招周家劍法,他教第一個招式是‘小丘月圓’,年幼的未婚妻一學就會,甚是聰慧。
也不是他教的最後一招,他最後一次教蔡平殊時,她已經十四歲了。那招是‘月色當空’,威力巨大,但她學了一半就不肯學了。
少女持劍依在樹下:“致臻哥哥,尋常的周家劍法學學也就罷了,這招‘月色當空’是周家劍法的關鍵要訣,讓別人學了去不好。”
“你怎麽能算‘別人’呢。”少年微笑,全然沒察覺未婚妻臉上的神情。
她為什麽不肯學呢?
那時她還未踏出佩瓊山莊,難道她就已那時隱約猜到,這樁婚事怕是成不了了。
蔡昭又是一記‘湖畔月影’繞身而來。
周致臻心頭恍惚,迷蒙間,蔡昭的身影似乎化作了當年十幾歲的蔡平殊……
佩瓊山莊立派兩百年,周家劍法自然不斷得到改進增補,‘湖畔月影’就是第四代莊主與妻子在湖畔散步時所創——他與妻子青梅竹馬,婚後恩愛繾綣,至死不渝,是周家乃至江湖上一段佳話。
素來一點就通的蔡平殊偏偏學這招‘湖畔月影’時特別笨,總是練不好,反反複複需要未婚夫指點糾正。
少年頗是好笑,點撥幾次後忍不住調侃,“平殊妹妹這是怎麽了,平常再難的招式你至多學三遍就會了,‘湖畔月影’這麽簡單的一招你怎麽老是忘東忘西的?”
春光明媚的庭院中,少女一言不發,望過來的眼神幽深纏綿,似喜似嗔。
這樣的眼神他似乎見過?什麽時候呢,在哪裏呢?
往事湧上心頭,周致臻猛的一震,他想起來了——
蔡平殊在燈下含笑凝視那支珠花玉簪時,也是這樣的眼神,幽深刻骨,似喜似嗔。
原來,她也曾用同樣的眼神望過自己麽。
那她是什麽時候開始不再那麽望向自己了呢。
是在自己在不知第幾次勸未婚妻不要與尖刻的母親一般見識之後?還是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在未婚妻與表妹之間‘一碗水端平’之後?
少女本來熱切的眼神逐漸冷卻下來,她開始不停的往外跑,留在佩瓊山莊內的時間越來越少,曾經許諾婚約的青梅竹馬,最終成為尋常來往的老友。
周致臻呼吸急促,劍式開始淩亂。
砰的一聲,刀劍相擊——蔡昭奮力以刀鋒逼近,湊到周致臻麵前半尺之距時張開嘴,小金哨順著鏈子垂在她頸間。
她一字一句道,“姑姑說,喜歡一個人不是錯。但若那人沒有同樣喜歡你,那就不要喜歡他太久了!”
周致臻氣海一陣翻湧,往事曆曆在目,錐心刻骨之痛猶如山洪襲上心頭。
蔡昭抓住這個破綻,舉刀劈開劍鋒,左掌啪的一記擊中周致臻胸口膻中穴。
周致臻心力交瘁,仆的噴出一口紫黑色的血,虛弱的靠牆坐倒在地上,心中一片混亂,隻是翻來覆去的想著——當自己一次次讓平殊妹妹失望時,她當時是什麽心情,是不是也像自己察覺慕正揚的存在時那麽傷心落寞?
周遭的轟鳴逐漸停止,所有的暴雨雷霆全部引燃完了。
因為大殿正門與偏門俱被炸裂的磚瓦堵住,殿外的弟子一時無法進入,楊鶴影與李元敏卻已經抖落一身土灰,氣勢洶洶朝蔡昭過來。
周致臻倒地,蔡昭沒有半分停歇,轉身揮刀啪啪數聲,慕清晏身上的鐵鏈鐐銬盡數斷裂,寧小楓嘶聲道:“昭昭,你別糊塗啊!”
“糊塗不要緊,我來教訓教訓她就好了!”楊鶴影獰笑著揮劍撲來。
蔡昭迅速轉身,刀鋒畫了個半圓,重重壓下衝來的劍鋒。
楊鶴影手臂一震,微有酸麻之感,心道這小賤婢功夫好厲害。他收拾起輕視之情,抖腕顫動劍尖,刺向女孩左臂。
蔡昭依舊不去抵擋,而是繼續橫刀而向,刀背貼著劍鋒沉沉蕩開,同時再度咬起那無聲的金哨奮力吹起來。
楊鶴影連續兩招都被蕩開,惱怒之際,劍招愈發綿密緊湊,猶如狂風暴雨一般,然而蔡昭翻來覆去隻用蔡平殊的‘大風川破晴刀法’中的橫字訣,左一下右一下的用刀背去貼對方的劍鋒,偏偏豔陽刀是天下神兵,楊鶴影的寶劍根本劈不斷它。
這時李元敏終於趕到,徑直一劍衝蔡昭背後刺去。
蔡昭為了躲避背後的攻勢,右肩側身一閃,左肩頓時露了個破綻,楊鶴影大喜過望,因他右手劍剛被豔陽刀蕩開,於是左手捏了劍訣,橫臂劈掌而去,啪的一聲正中蔡昭左肩。
蔡昭悶哼一聲,左肩格勒作響,顯是部分骨骼碎裂。
慕清晏目色泛紅,掙紮想要起來,但多日重傷,高燒不止,此刻身上全無力氣。
宋鬱之差點要撲出去,宋時俊拚命壓低聲音道:“你這個時候出去,是想擋住她,還是幫她救人!忍住,千萬忍住!”
楊鶴影正要得意,忽覺自己氣勁不足,無法繼續運至掌心。
他呆呆的低頭看去,隻見蔡昭不知何時左掌指間又夾了四枚亮閃閃的亂魄針,四根針均有一半刺入自己腰腹大穴‘期門’。
楊鶴影半身酸麻,無法動彈,他遲鈍的喊出:“不…好…”
蔡昭提氣翻身斜劈一刀,頓時血色飛濺,楊鶴影從左肩到右腹被直下一刀,皮肉綻裂,血流如注。
楊鶴影慘叫著倒下,但包括他自己在內,大殿中凡是睜著眼睛的都看出蔡昭手下留情了,不然以豔陽刀的鋒利,便是將楊鶴影整個人攔腰斬斷也不難。
蔡昭強忍左肩劇痛,轉身應對李元敏,不過短短十來招,隻聽啪的一聲,李元敏長劍被豔陽刀斬斷,肩頭被劈下一記,再無力握住劍柄。
這時,眾人頭頂上又是一陣磚瓦碎石紛紛落下,抬頭望去,隻見殿宇頂部人影閃動,原來是殿外的弟子爬上屋頂了。
剛才他們眼見大殿的門窗被炸裂後堵住了,留了幾個人繼續砸門後,剩下的人想起大殿屋頂還有兩扇小小的天窗。
誰知爬上去一看,恰好發現屋頂被炸開一個大洞,更合適大批人馬鑽進。
正當殿外弟子高興的往裏爬時,忽聞天外一陣尖利的猛禽嘯聲,還不止一隻。
眾人抬頭望去,隻見兩頭碩大無朋的金翅大鵬撲閃這一丈多長的巨翅來,罡風猛烈撞擊在眾弟子身上,當下就有幾個慘叫著滾落屋頂。
那兩頭金翅大鵬喙部尖利,兩爪如鐵鉤,雙翅更是力大無比,它倆或低空撲扇,或駐足梁宇,左挑右扇,不斷的將屋頂的弟子往下拍打開。
蔡昭望著兩隻巨大的金色身影,終於鬆開嘴裏的金哨,疲憊笑了下。
她等在大洞下方,落入殿內的弟子,她或用刀劍挑破肩頭,或用刀鋒輕劃臂膀,一一弄傷後踢開一邊。
李文訓身不能動,氣的半死,極力發出吼聲:“蔡昭,你竟然如此!”
寧小楓害怕昏迷的丈夫出意外,一直抱著蔡平春不敢鬆手,隻能尖聲喊道:“昭昭你不能再錯了,趕緊回頭吧!”
蔡昭頭也不回,繼續擊傷落下的弟子。
她早就不能回頭了,從昨日求見慕清晏的時候起,她就不打算回頭了——
昨日進入地牢,順勢從慕清晏的脖子上拿走了那枚金色小哨,這哨聲人耳聽不見,金翅大鵬卻能聽見;
隨後懇求去常家塢堡,當初她與慕清晏搜索常家祖墳後十分疲憊,又要漏夜下山,於是將多餘出來的七八枚暴雨雷霆留下了,隨手埋在墳場的某個角落,昨日祭拜時她趁樊興家不備,又掘了出來;
接著,她半夜弄暈樊興家,將自己易容成他的模樣,當時巡守觀內的俱是各派弟子,便是青闕宗也多是外門弟子,大家都不熟悉樊興家,黑夜中難以分辨真偽,她趁這機會,用金哨將兩頭金鵬喚到近處,並潛入正元殿,在各處要緊的地方預藏下暴雨雷霆,同時順手在外廚房零星下了些瀉藥,少幾個能拿劍的弟子也好;
次日清早起身,先給父親蔡平春下酥麻散,最後在言語間激起周致臻對往事的回憶。
——嗬嗬,落英穀果然風水不好,盛產‘魔女妖女’。
瞧瞧她,不過短短數日,就想出了這樣欺師滅祖的惡毒計策!
這時,除了還有三兩名弟子繼續與金鵬搏鬥,屋頂基本清理幹淨。
蔡昭揮出左腕上的銀鏈卷住慕清晏的腰身,一扯之下碎裂的左肩一陣劇痛,使不出力氣,慕清晏自己已是臉色慘白,失聲喊了聲‘昭昭’,之後就說不下去了。
蔡昭笑笑:“都這會兒了,你總不會再跟我說什麽‘算了’吧。”
慕清晏咬住薄唇,死死的看著女孩,仿佛要把她的模樣印進心裏一般。
蔡昭收刀回鞘,先自己躍上屋頂,再換過右手將慕清晏拉上去。
寧小楓眼睜睜看著女兒要走,從腔內發出一聲慘叫,“昭昭,你要去哪兒!”
她想起落英穀曆代‘魔女妖女’的下場,俱是再無音訊,她害怕女兒也踏上老路,就此一去不回,不由得哭的滿臉是淚,聲聲呼喚,“昭昭,你別走,你走了娘可怎麽辦啊!你走了還能回來嗎!昭昭,你別走,昭昭……”
宋鬱之一愣,印象中的寧小楓一直是驕傲刁蠻,養尊處優,從未見她哭成這樣。
正在他恍神之際,忽覺背後一身響動,轉頭看去自家親爹不知何時倏然起身,在龐雄信呆愣的目光下,衝頭頂大喊,“蔡昭你個沒良心的死丫頭,你要放走姓慕的,放走就是了,但你自己不許走!”
慕清晏也聽見寧小楓的哭喊,怔怔的轉頭看向上方的女孩,心中亂糟糟的,既想拖著她,讓她從此隻有自己一人,又想讓她回去,闔家團圓。
這時,一顆淚珠重重砸在慕清晏臉上。
他抬頭看去,隻見女孩俯身掛在屋梁上,淚水顆顆落下,但她咬牙繼續提拉慕清晏。
他似乎聽見自己心底深處某一角轟然崩塌。
宋時俊見叫喊無用,當下提氣運功,唰的拔掉那四五根亂魄針,隨後雙掌連連擊向大門處的巨石。宋大門主數十年的功力非同小可,隻聽轟隆幾聲,原本就被鑿開一般的門口巨石紛紛碎裂,殿外弟子一擁而入——而這時蔡昭已將慕清晏拉上金鵬背部了。
“笨蛋,你們進來幹嘛!”宋時俊衝弟子們大喊,“出去射箭啊,射那兩頭金毛畜生啊!”
然而為時已晚,在眾弟子射出的一陣箭雨中,兩頭金翅大鵬振翅高飛,愈行愈遠。
宋時俊對著哭成淚人的寧小楓束手無策,隻好轉身奔向李文訓,七手八腳扒光亂魄針,一通推宮過血後,李文訓奮力躍起,他此刻已氣的目眥欲裂。
“來人啊,□□手何在?給我快馬追擊出去!”李文訓一手按住戚雲柯的肩頭,咬牙道,“掌門,請恕我僭越了。”
隨後他當著六派掌門與弟子的麵,沉聲宣布:“蔡昭勾結魔教,欺師滅祖,戕害親長,傷殘同門,罪不可恕!請各派速發追擊令,號召天下武林同道,共同擒拿或誅殺魔教教主慕清晏與北宸孽徒蔡昭!”
寧小楓慘叫一聲,昏死過去,戚雲柯露出痛苦之色,周致臻閉上雙目,楊鶴影恨不能跳起來,親自領兵追擊。
龐雄信悄悄走到宋時俊身邊,低聲道:“掌門,事情鬧這麽大……不好吧。”
宋時俊摸摸胡子,訕訕道:“其實我也沒想到,小丫頭下手會這麽狠,唉,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鬱之,鬱之呢?”
兩人轉頭搜尋,隻見宋鬱之獨自站在中央。
他呆呆仰望空洞屋頂中露出的天際,那樣清澈湛藍,高闊渺遠,那樣的決絕,一去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