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消失
第132章 消失
考慮到招娣說的情況,接下來的審問中,宋推官等人便將重點放在肅親王府仆從失蹤上。
這一問,還真有了點新發現。
繼招娣之後,又陸續有幾個丫頭小廝說似乎是有人突然就不做了。
但因王府甚大,大小主子又多,時常要調動、輪換人手,他們並未太過在意。大部分發現時,都已經過去許久。
“既然你們都說肅親王那麽好,突然有人不做,你們就不覺得奇怪?”宋推官問。
眾丫頭小廝都茫然。
奇怪嗎?
好像是有點兒。
但……那又怎麽樣?
有人大著膽子說:“這,這也不幹我們的事啊……”
有了起頭的,其餘人就跟找到主心骨似的,紛紛附和起來。
宋推官的目光從他們臉上掃過,就見一雙雙眼睛極盡空洞茫然,麵上全是無措和惶恐……
麻木。
這麽一比,剛才那主動開口的小丫頭還真是不一般。
她眼睛裏有光。
就這麽審到晚上,一無所獲。
但宋推官也敏銳地發現,有幾個管事的神色遠不如剛抓進來時堅毅了。
宰相門前七品官,身為肅親王府的管事,他們在府裏是奴才,出去了卻是各路人馬競相巴結的主子。
每次辦什麽差事,回扣、貪墨、孝敬,誰不暗中賺個千八百兩?
但凡在王府做上幾年,人人家裏都是亭台樓閣、奴仆成群,簡直比一般富貴人家還要富貴。
而富貴久了,他們難免也跟著嬌嫩起來,如何受得了牢獄之苦?
有死忠的,自然就有不忠的。
“給老子盯死了那幾個,招呼兄弟們有什麽招兒都使出來,但身上別見傷。”
眾衙役就都嘿嘿怪笑起來,“大人,這豈不正是兄弟們的長項?”
“好小子!”宋推官笑罵一回,這才出了門。
阿德在外麵等著了,“大人,我們大人說請您去藥園議事。”
“哦,是那個小丫頭說了什麽?”宋推官問。
阿德笑道:“大約是吧。”
宋推官一擺手,“那就去!隻是又擾了兩位大夫休息。”
自從馬冰來了之後,曾經眾人避之不及的藥園著實熱鬧起來,光正經案子都議了幾回,宋推官過去,也算熟門熟路了。
中間路過大廚房,宋推官腳步一頓,往裏麵紮了一頭,出來時,手裏就提了隻滾燙的燒雞。
“快到飯點了,總不好空手登門。”
阿德心道,您這借花獻佛也忒現成。
宋推官到時,發現謝鈺和塗爻已經到了。
原本隻要不出命案,塗爻不必過問,但此番涉及到親王,他還是決定全程跟。
屋簷下大鍋裏滾著半頭豬,王衡的兩個徒弟正蹲在牆角剝蒜。
燒豬蘸蒜泥吃,香著呢!
桌上放著一大盤切好的豬油南瓜發糕,金燦燦亮晶晶,裏麵加了蜂蜜,隔著老遠就能聞到淡淡的甜。
忙活一日,宋推官也餓了,抓了一塊來吃。
見人到齊,馬冰才說起來。
“招……”她頓了頓,改口道,“那個小姑娘說,她確定忽然失蹤的小姐妹一共有兩人,第一個在大約三年前,叫徐桂芝,小河村人。第二個在去年,叫張三女,白沙村人。”
謝鈺已經拿出附近地圖,眾人都湊過去看。
“都是有些偏遠的小村落啊。”宋推官吃得滿口流油,一張嘴就是濃鬱的香氣。
豬油蜂蜜加南瓜,絕了!
馬冰點頭,“這個提供線索的小姑娘就住在小河村隔壁的另一個村子,據說當年是王府的管事去下頭采買小丫頭,她爹娘就把她賣了。去到王府後,小孩兒難免不安,得知徐桂芝跟自己家隻有一村之隔,兩人迅速熟絡起來。”
謝鈺覺得有哪裏怪怪的。
“采買丫頭這種小事,需要管事去麽?”
在王府中能被稱為管事的,下頭必然管著一個大攤子,去各村買人這種瑣碎的事,其實並不需要他們親自經手。
即便上心,也不過買了人之後,管事的再最後查一遍。
眾人都點頭。
馬冰說:“確實有點怪,因為據這個小姑娘說,王府來的人挑人的時候非常苛刻,皮肉、牙口都要細細看過……”
眾人聽了都皺眉。
這已經不像買丫頭,而是采買牲口,或是……瘦馬了。
那邊抱著盆吃南瓜發糕的莊鵬聽得頭暈,“馬大夫,您這滿口姑娘的,我現在都分不清到底是哪個姑娘了,咱說名字唄?”
光這案子裏就仨姑娘呢!
馬冰猶豫了下,有些不情願且無奈地看了眼屋裏,“她叫……招娣。”
才剛小姑娘洗了澡,換了衣裳,又吃了東西,哭著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一股腦倒了個幹淨,然後就求自己買她。
“姐姐,您買了我吧,我什麽活兒都能做,別讓我再回王府了!”
她不想什麽時候也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哭了半日,小姑娘就哭睡著了。
招娣,這個名字馬冰實在厭惡,隻覺得光從自己嘴裏說出來都是一種侮辱。
哪怕叫六丫呢,至少她是個獨立的人,而不是一對夫婦為了生兒子換來的第六次失望。
謝鈺能理解馬冰的心情,從桌子下麵輕輕勾了勾她的手指。
然而卻有個衙役渾不在意地笑道:“這有什麽不好說的,什麽盼娣、來娣、引龍,我們老家多得是,誰不想生兒子?”
馬冰麵無表情看了他一眼,發現有點眼生,“以前沒見過你,叫什麽?”
那衙役頭回跟開封府的核心人物們一處議事,本就興奮,如今見她問,登時麵放紅光,“我是……”
還沒開口,宋推官就覺察到不妙,搶道:“近來人手不足,才從下麵提上來的,人有點兒憨。咱們繼續說事兒,別理他。”
謝鈺哼了聲。
馬冰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宋推官一眼,不理他,繼續問那衙役,“你叫什麽,家裏幾個兄弟姐妹?”
那衙役下意識看向宋推官,發現對方歎了口氣,別開頭吃雞去了,他就有點懵,覺得是不是哪裏不對勁?
“呃,我叫李繼宗,上頭四個姐姐,還有一個妹妹。”
馬冰嗬嗬幾聲,“李繼宗啊,真是好名字,隻盼你來世生在別處,人人都盼著生女兒,給你換個招妹、引妹、來妹叫叫。”
李繼宗不明白她為什麽不高興,兀自傻乎乎道:“那不可能……”
謝鈺的眼睛都眯起來了。
哪兒來的傻子?
宋推官頭痛地捏了捏眉心,抬腿踢了李繼宗一腳,“還不滾蛋!”
誰舉薦的來著?辦差光長身板不長腦瓜子可還行?
一點兒眼力見沒有,能成什麽事兒!
攆走了仍滿頭霧水的李繼宗,宋推官歎了口氣,朝馬冰做了個揖,“下頭的混人,馬姑娘大人雅量,別往心裏去。”
馬冰倒不遷怒,側身避開,“不幹您的事。”
甚至就連李繼宗……他有罪嗎?
嚴格來說,沒有。
他隻不過是天下某部分人的縮影。
他們在那樣扭曲的期盼中降生,在那樣的環境中成長,自然就會這麽想。
哪怕自己今天逼著李繼宗改口,明天還會有張繼宗、王繼宗,張耀祖、王耀祖……
罷了,多想無益。
馬冰閉了閉眼,繼續剛才的話題,“我仔細問過了,被買去的小姑娘都很漂亮。”
謝鈺看著她,同樣感受到了淡淡的難過和無奈。
這種難過,他也曾在母親寧德長公主身上感受到。
兒時,他甚至大逆不道地問過,“母親,都是外祖父的孩子,為什麽你不做皇帝呢?”
他喜歡舅舅,但更喜歡母親。
母親那樣高貴,那樣能幹,一點兒都不比舅舅差。
所以既然舅舅可以做皇帝,母親為什麽不可以呢?
當時寧德長公主的瞳孔都有一瞬間顫抖,然後就輕輕捂住他的嘴巴,“這樣的話,以後不可以再說了。”
後來,謝鈺果然沒有再說過。
因為他已經明白,並非母親不可以,而是天下的人覺得不可以。
元培一摸下巴,“經你這麽一說……”
才剛大家都沒注意,現在回想起來,那個叫招娣的小姑娘雖然髒兮兮的,有些瘦,但確實很清秀。
尤其一雙眼睛,是標準的桃花眼,淡紅色的眼尾透著水色,非常好看。
可惜臉上有幾顆痘印。
馬冰點點頭,“不錯,原本入王府之後,徐桂芝等人並沒被分下去做活,而是有專門的的嬤嬤負責教規矩、保養,再大一點,還會根據個人特質學習歌舞……但八歲時,她生了水痘,臉上留了幾顆痘印,就被挪出原來的院子,開始像別人一樣正常做活了。”
但幾年相處下來,招娣和徐桂芝的情分已經非常深,兩人私下還會偷偷見麵。
徐桂芝會將好吃的糕點送給招娣吃,說昨兒曲兒沒唱對,又被嬤嬤打了手板。
嬤嬤很嚴格,偶爾女孩兒們做得不好了便會體罰,以前招娣也被罰過。
但她從不會在姑娘們身上留疤,要麽寬竹條抽手板,要麽舉著戒尺在大日頭底下罰跪瓦片,都是最折磨人,卻最不留痕跡的法子。
因此後來徐桂芝消失,招娣第一個發現不對。
照她們兩人的情分,若徐桂芝真的不做了,必然會向自己辭行。
而且之前徐桂芝也說過,她家中人口很多,爹娘為了給哥哥娶媳婦才將她賣了的。
如今入了王府,每月的月錢也都是還沒來得及捂熱乎,就被親爹全都領走,這會兒絕不會再花錢贖回去。
大家族多講究,又不缺銀子,從小開始培養自家的歌女舞女甚至是妓妾,並不稀奇。
但若隻是這樣,有必要讓徐桂芝和她全家消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