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軟劍

  第124章 軟劍

    除了剛來開封那兩個月滿城亂竄熟悉環境外,馬冰的生活非常有規律。


    她每天上午都會出去一趟,要麽是義診,要麽是百花樓,要麽就是最常見的菜市場。


    今天也不例外。


    不,也是稍稍有點例外的。


    有人在跟蹤。


    其實前兩天就有類似的感覺了,但因為近期城中風聲鶴唳,又因青樓盛會的緣故,多了許多陌生人,所以馬冰不太敢肯定。


    但現在,確認了。


    “馬大夫,”相熟的攤販們熱情招呼道,“又來買菜啊?”


    “您看我家剛摘的豆角,弄點排骨一起燉,又香又甜!”


    “看看這茄子,紫油油的,燉起來簡直比肉還好吃呢!”


    馬冰走得很慢,然後忽然站住,對大家笑道:“忽然想起來還有點事,菜都很好,等會兒我再來拿吧。”


    這裏人太多,萬一等會兒打起來,傷著百姓或是弄壞菜蔬就不好了。


    菜市場並不很遠,馬冰沒有牽馬,出城門時,相熟的士兵還問了一嘴,“馬大夫怎麽今兒沒騎馬?”


    馬冰笑道:“很快就回來。”


    明天就是青樓界的盛會,這幾日入城的富商和所謂文人雅客分外多,出城的格外少。


    馬冰順著大道踢踢踏踏往西走,周圍漸漸荒涼起來。


    又走了一段,她忽然站住,轉身說:“沒人了,出來吧。”


    後麵是空蕩蕩的大路,因秋意漸濃,路兩邊的樹葉都落了大半,看上去十分蕭條。


    秋風刮過,半禿的枝椏晃了晃,不情不願地落了一片黃葉。


    還是沒人。


    馬冰嘖了聲,有些不耐煩,抬高聲音道:“真不出來?那我走了啊!”


    躲在路邊樹林裏的兩人麵麵相覷,略一遲疑,還真就從路兩邊跳了出來。


    他們穿著最常見的布衫,既不太高也不太矮,就連麵罩上方露出的眼睛也平平無奇。


    是丟到人堆兒裏瞬間消失的類型。


    非常適合跟蹤。


    但他們大約沒有於野獸競爭過,跟蹤的功夫仍稍顯粗糙,腳步聲也有些重。


    而且相對普通人而言,他們的步伐實在太過訓練有素了些,與高老六等那些市井出身的野路子截然不同。


    ***

    看著眼前一眼望不到頭的各色菜攤子,謝鈺忽然後悔,後悔從沒陪馬冰一起買過菜。


    人都有喜好,買菜也應該是一樣的,大多會固定幾個攤位。


    如果自己陪她來過,現在就不會沒頭蒼蠅似的,不知從何處下手。


    元培也有些懵,“大人,這?”


    謝鈺用力抿了抿唇,“挨著問!”


    ***

    “你們跟了我幾天,想做什麽呢?”馬冰剛上前一步,卻見那兩人竟整齊地退了一步,並且很微妙地調整站位,挪出了下風口。


    馬冰忽然就明白他們為什麽戴麵罩了。


    “你們很清楚我的身份,也知道我會用一點藥,但還是決定下手,不惜與開封府作對。”馬冰緩緩道,試圖從他們口中撬出點什麽來。


    凶手戴麵罩大多為了隱藏自己的身份,但現在是白天,戴麵罩反而會更可疑。


    這兩個人在城裏跟蹤的時候並沒有戴,但出了城,沒人了,反而戴起來,顯然並不是隱藏真麵目。


    而是他們知道目標是個大夫,而很多時候,大夫其實是很可怕的。


    畢竟,醫毒不分家嘛。


    馬冰一邊說,一邊觀察那兩雙並不怎麽好看的眼睛。


    沒有任何波動。


    “誰派你們來的?肅親王嗎?之前被你們的同伴跟蹤的那個小夥子怎麽樣了?肅親王又為什麽要對我下手?”


    馬冰很沮喪地發現,自己似乎並沒能學到謝鈺那種觀察人臉的秘技。


    又或許是對方捂著臉,可觀察的地方太少,況且還經過訓練……


    總之,那兩雙眼睛簡直就像死魚眼一樣,不管她說了什麽,都毫無波瀾。


    但馬冰幾乎可以肯定是肅親王下的手。


    除了他之外,恐怕也沒有誰能培養這種手下,也沒有誰會如此肆無忌憚。


    但為什麽呢?


    為什麽要對自己下手?

    馬冰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但這個念頭一起,就立刻被她自己掐死了。


    不太可能。


    知道自己身份的人很少,而且又都值得信任,如果連他們都會出賣自己,那這世道……恐怕也沒什麽指望了。


    是自己露了馬腳嗎?


    也不大可能。


    她自認辦事還算謹慎,當日唯一看見她投信的隻有謝鈺,他總不至於主動透露給肅親王。


    那麽剩下的就是……


    結論出來時,馬冰甚至有那麽點兒不好意思,罕見地帶了點女孩兒家特有的羞惱。


    思來想去,大約是肅親王發現了自己和謝鈺有那麽點瓜葛。


    他自然是不敢動謝鈺一家的,就想從自己下手,讓他心神大亂。


    哪怕不亂了陣腳,至少短時間內也無暇他顧。


    當然,若是讓他投鼠忌器,那就更妙了。


    ***

    時間一點點過去,問到的小販卻都沒接過馬冰的買賣,甚至不敢肯定她有沒有來過。


    謝鈺的臉色也越來越差。


    現在,幾乎連元培都不敢同他講話了。


    “您問馬大夫啊?”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聽一個賣茄子的小販說,“她剛才確實來過,但說臨時想起有事要辦,沒買東西就走了。”


    得了消息的衙役立刻跑來告訴謝鈺。


    有那麽一瞬間,眾人覺得眼前的小侯爺如此陌生,陌生得近乎可怕。


    讓人懷疑如果現在那幾個騷擾馬姑娘的混蛋就在這裏,隻怕已經身首異處了。


    一群人呼嘯著來到城門口,守城侍衛點頭,“沒錯兒,馬大夫剛出城不久,當時卑職還奇怪她怎麽不騎馬呢,她說是去去就回。”


    謝鈺問:“什麽時候出城的,她看上去怎麽樣?”


    那侍衛愣了下,什麽叫看上去怎麽樣?

    他撓撓頭,“大概兩刻鍾之前吧,看上去……”


    他小心地覷著小侯爺的臉色,小心翼翼道:“很,很美?”


    侍衛就發現小侯爺的俊臉有一瞬間僵硬,然後就打馬走了。


    後麵的元大人等人的眼神也十分微妙。


    看著一行人遠去揚起的塵土,那守城侍衛兀自茫然不解:

    我說的沒錯兒啊!

    那馬大夫就是笑容燦爛,很俊嘛!


    ***

    兩個蒙麵追蹤者對視一眼,開始分左右兩側逼近。


    來之前他們確實仔細打探過了,這位馬姑娘似乎會點拳腳,騎術也不錯,但那又怎麽樣呢?


    不過是個小姑娘罷了,況且她現在也沒有騎馬。


    隻是,她為什麽不慌,不逃呢?


    馬冰改變了下站姿,右手已經按在腰間,“你們的主子是不是想活捉?”


    那兩人的眼中終於閃過一點驚訝,卻聽對方笑道:“但是我,卻可以滅口。”


    謝鈺等人沿著大路狂奔,很快就發現地上熟悉的腳印。


    馬冰走路一直很輕,幾乎不太會留下什麽足跡,但今天卻一反常態的清晰。


    謝鈺看了眼,聲音中幾乎淬出冰碴子,“追!”


    元培有點不解。


    二兩的腳印明顯很從容,說明她至少暫時並沒有危險,大人怎麽反倒好像更生氣了?

    他們自問已經盡快了,但當稍後眾人趕到時,卻隻看見馬冰蹲在地上,認認真真地用對手的衣服擦劍上的血跡。


    聽見動靜的馬冰抽空抬頭一看,半邊腮上濺著殷紅的血花,像怒放的紅蓮。


    她嫣然一笑,“你們來啦,好快啊!”


    她腳邊躺著一個人,生死不明,而三四步開外,躺著另一個,身體下麵漫出的血將地上的土都泡透了。


    元培等人倒吸涼氣。


    這是,來晚了?


    似乎又不是那麽晚。


    謝鈺一言不發翻身下馬,沉著臉,三步兩步走到馬冰跟前。


    馬冰站起來,反手將劍橫著往腰間一甩,劍身竟瞬間軟下去,白蛇一樣乖乖纏在她腰上。


    謝鈺垂眸掃了眼,發現那劍身極薄,幾乎不比一張紙厚多少。


    要打造這樣一柄軟,非絕世巧匠不能成。


    他以前就發現好多次馬冰發現危險時都會下意識按向腰間,原本以為那裏藏著什麽暗器或是致命毒藥,沒想到,竟然是軟劍。


    馬冰將軟劍扣好,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一把抱住。


    謝鈺抱得很用力,她甚至有點痛了。


    她剛要抱怨,卻驚訝地發現對方的手在抖。


    雖然很細微,但確實在發抖。


    馬冰怔住。


    他在害怕?

    怕什麽呢?


    還是說,他隻是擔心?

    馬冰其實不太習慣被人掛念,但當一個輕易不顯露感情的人如此坦白,她很難不動容。


    她笨拙地抬起手,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脊背。


    “別擔心,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


    這一句確實有奇效。


    幾乎是立刻,謝鈺就鬆開胳膊。


    他就這麽站在馬冰麵前,深深地看了她幾眼,“回去。”


    他的眼神有點複雜,似乎,還有些生氣,馬冰看不太懂,也想不明白為什麽要生氣。


    可本能卻告訴她現在最好什麽都不問,乖乖聽話就好。


    那邊元培等人正裝瞎,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還有幾個好像瞬間就對地上的螞蟻和天上的雲有了莫名的興趣,瞪得眼睛都流淚了也不敢往這邊看。


    直到兩人鬆開,馬冰往這邊走了,元培才踢了一個同僚一腳,朝他的馬一努嘴兒,“去!”


    那人:“……”


    憑什麽是我啊!


    眾人回瞪:就憑你最小!

    最小的倒黴蛋委委屈屈讓了馬,蹭到最瘦削的同伴身邊,準備等會兒兩人一騎。


    那兩位畢竟還沒定親嘛,光天化日的,兩人共騎屬實不大好。


    看著馬冰離開的背影,謝鈺無聲歎了口氣。


    他確實很生氣,氣肅親王,氣馬冰,甚至也氣自己,氣沒什麽記憶和感情的先帝。


    “大人。”元培小跑著去探了另一個刺客的鼻息,又看他身上的傷口,越看臉越皺巴,然後才跑過來小聲說,“身上挨了幾下,下巴被卸了,手筋腳筋被挑斷……血流得不少,氣息很弱,不知能不能撐到抬回開封府。”


    謝鈺嗯了聲。


    這個也是一樣。


    元培飛快地扭頭瞟了馬冰一眼,小聲說:“您看這傷口,又薄又整齊,韭菜葉兒似的,是不是剛才二兩手裏那把軟劍?”


    謝鈺又嗯了聲。


    真威風啊!


    元培就眨巴著眼問:“您之前知道二兩有這手嗎?”


    謝鈺轉過臉來,眼底翻滾著殺氣。


    隻要不陰天,北地秋日的太陽就狠毒辣,曬得久了會出汗流油,但現在元培卻突然覺得冷颼颼。


    他一僵,幹巴巴笑道:“沒事兒沒事兒,我就是多嘴一問……”


    他看著好像渾身上下都洶湧著殺意和怒氣的謝鈺,很自覺閉了嘴。


    嘖,原來您也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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