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烏雞山藥湯
第102章 烏雞山藥湯
裴府,廚房。
已是巳時,廚子們正為午飯熱火朝天地準備著,卻時不時瞥一眼角落,眼帶笑意。
那邊一大一小縮在板凳上,眼巴巴瞅著麵前的火爐,上麵的大陶煲正呼哧呼哧噴著熱氣,濃鬱的香氣伴著熱氣填滿了廚房的每條縫隙。
小蝦托著下巴,“姑姑,好了嗎?”
馬冰:“還沒呢。”
小蝦:“哦。”
過了會兒,小蝦嘶溜著口水,“姑姑,好了嗎?”
馬冰笑出聲,用扇子點了點她的鼻尖,“饞啦?”
小姑娘嘻嘻一笑,小臉兒蹭著她的胳膊,“好香哦。”
馬冰揉著她圓鼓鼓的臉蛋,“不過你隻許喝一碗。”
“啊?”小姑娘的臉蛋子都垮了,“為僧麽呀?”
她下麵兩顆牙掉了,說話漏風,偏偏又是個小話簍子,忍不住,馬冰每次聽見都想笑。
“因為太補啦!姑姑再給你炒個蝦子好不好?”
小蝦一聽,眼睛都放了光,“好!”
“真乖。”馬冰又揉了揉臉蛋。
哇,小孩子的臉蛋子真軟乎!
這兩天她給裴家人,尤其是裴戎老兩口把了脈,發現孟夫人略好些,隻是有些血虧氣短,可老頭兒早年受了許多傷,難免留下病根。
此時仗著底子好,病症發作不出來,自覺無礙。待再過幾年,隻怕就要一起發作,無法收場。
昨兒見裴戎乖乖把脈,孟夫人就在旁邊直念阿彌陀佛,又對馬冰抱怨道:“你不知道他,就是頭強驢!一味地要強,從不許大夫近身。我素日就勸,你也不瞧瞧自己多大年紀了,還以為當年那樣的龍精虎猛啊?隻是不聽。如今你來了,快幫我好好治治他這個毛病!”
老頭兒乖乖挨訓,還不服氣,嘟囔道:“什麽阿彌陀佛,你又不信那個。”
他可不龍精虎猛?不威猛,咋能下四個崽子!
孟夫人:“……可閉嘴吧你!”
老小孩兒老小孩兒,到老了,總要人哄著。
裴戎那邊大的漢子,卻有點怕吃藥,嚷嚷著藥湯子苦哈哈的,還不如叫他去死。
然後孟夫人就差點把他打死。
於是今天一大早,馬冰就跑到廚房裏來了。
燉的是烏雞山藥湯,烏雞養胃健脾、生津益肺,山藥補血益氣,還加了點枸杞,兩小條細細的參須,可以算是藥膳了。
兩位老人可以多用些,霍玫生了小蝦,略有虧損,也該進補。
倒是裴安和小蝦爺倆體格極好,血氣旺盛,略用一小碗解饞也就罷了。
不等正式開飯,一家人就乖乖坐在桌邊,美滋滋等著了。
裴安這幾日天天回家用午飯,衙門、裴府兩頭跑,大汗淋漓也高興。
弄得他的一幹同僚都摸不著頭腦,心道小裴大人這幾日是吃錯了什麽藥?家裏的飯就那麽好吃?
“錚錚,”裴安樂嗬嗬打開幾個油紙包,露出裏麵幾樣精致可愛的點心來,“這是桃花樓新出的點心,聽說小姑娘們都愛吃,這叫翡翠糕,那個是芙蓉酥……你都嚐嚐,愛吃什麽,二哥再給你買。”
“哎,謝謝二哥!”馬冰答應得爽快,親手幫他盛湯,“二哥,喝湯。”
“哎哎,好,喝湯,真好喝!”剛接過來,眉開眼笑的裴安就迫不及待道。
看著自家男人見牙不見眼的樣兒,霍玫都沒眼看。
嘴皮子都沒濕呢,你倒知道味兒了?
說著,她也喝了口,驚為天人,“真好喝!”
雞湯燉足了時辰,烏雞骨酥肉爛,大山藥塊的邊緣都融化了,勺子輕輕一撥拉就變成泥,十分入味。
濃白的雞湯裏融合了山藥泥,格外濃稠,配著上麵的幾顆殷紅枸杞子,越發美麗。
入口細膩柔滑,說是湯,竟好似膏脂一般服帖,順著喉管走一遭,五髒六腑都跟著受用。
見大家喜歡,馬冰也跟著高興,“再嚐嚐這小醬菜,不太閑,解膩也好,早起配著吃粥也很不錯。”
眾人便又去吃醬菜,咯吱咯吱,酸酸辣辣的,果然極其清脆爽口。
在此起彼伏的誇讚聲中,馬冰甚至有點迷失自我,覺得自己是不是應該改行開酒樓……
她又給小蝦剝了幾顆酸甜口的蝦子,吃得小姑娘眼睛都眯起來了。
“針對二老的身體,我擬了幾個藥膳方子,已經交代給廚房了,叫他們每隔一日就做一回,好吃又好用。”她說。
眾人一聽這話不對,都停了筷子,齊刷刷望過來。
孟夫人忙拉著她的手,“你這是……”
要走?
馬冰道:“外麵的人看了,總不好。”
她在裴家一待幾天,隻怕外麵的人都以為裴家有誰病得起不來了,都開始有親近的打發人上門問候了。
可偏偏一個個活蹦亂跳,給人瞧見,豈不起疑?
小蝦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隻聽清楚一句話:
姑姑要走。
小姑娘癟了嘴,忙把蝦仁放到馬冰碗裏,小心翼翼道:“姑姑,我不吃蝦子了,你不要走好不好?”
姑姑身上香香的,會帶自己玩,還知道好多外麵的事,又會做好吃的,為什麽要走呢?
是小蝦不乖麽?
霍玫也大咧咧道:“大不了就說我病了嘛!反正天熱,我也懶怠出門交際。”
好不容易回來了,新衣裳都沒來得及穿兩套,咋就要走嘛!
“這可不行,”馬冰忙道,“哪兒有這麽咒自己的!”
頓了頓,她又笑道:“左右都是自家人,若想了,隨便找個由頭也就見了。大約我是忙活慣了,在這裏養尊處優幾天,還有些手癢呢,總想找個案子瞧一瞧。”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眾人便不好再攔,唯獨裴安麵色古怪,憋了半日,隻憋出一句,“好歹,好歹再多待一天!”
裴戎和孟夫人不曉得緣故,霍玫一聽,卻是別開臉,吭哧吭哧笑起來。
也不知是巧合還是有人故意為之,這兩天去衙門時,裴安總能遇見謝鈺,然後就用鼻孔看人家。
偏那小子腦子忒好使,頭一日還有些懵,到了第二天,竟就笑眯眯地跟裴安打招呼了。
見他這樣,裴安就猜到必然是他猜到自家和妹子相認。
把裴安氣得夠嗆,下巴仰得幾乎要飛起來。
媽的,老子最討厭聰明人!
第一天和第二天還勉強能算巧合,到了第三天,裴安就見謝鈺竟老早等在自己的必經之路上,身邊沒帶任何人。
“小裴大人,早啊。”
“嗬!”
第四天.
“裴兄。”
“嗬!”
兄你個頭!
誰跟你兄!
當天下衙時,裴安竟又遇到了謝鈺!
他就有點抓狂,這廝怎麽陰魂不散?
開封府這麽閑的嗎?
謝鈺還是那副八風不動的樣兒,隻是比起對外的麵無表情,看著和軟多了。
裴安正琢磨怎麽會懟,意外地發現對方竟然率先改變戰術,開始主動出擊了!
“裴兄,貴府借了馬大夫多日,不知什麽時候肯放她歸來?”
裴安直接就給氣笑了,“什麽叫借?她賣給你開封府了嗎?”
那是我們家的,我妹子,你懂?
不等謝鈺再開口,裴安就氣勢淩人地甩出一句狠話:
“要人?做夢去吧!”
說罷,又用鼻孔瞪了對方一眼,氣勢洶洶地走了。
可萬萬沒想到,自己前腳剛放了狠話,錚錚就要回開封府……
打臉都沒這麽快的。
回頭那姓謝的小子還不笑死啊!
不能夠,絕對不能夠!
好說歹說,總算又留馬冰住了兩日,到底拖不得了。
另一邊,謝鈺覺得時候也差不多了,便開始固定沿著開封府到裴府的大路遛彎,不對,是巡街。
然後這天一大早,馬冰剛一出門,一抬頭,就看見了熟悉的人。
“謝大人?”
他不是不巡這邊的麽。
謝鈺看著她,忽然想起來以前讀過的一段《詩經》,“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
當時的他隻覺得荒唐,一日就是一日,怎麽可能眨眼成三秋,更何況三歲?
可現在,他懂了。
謝鈺才要舉步上前,卻見那扇大門後麵呼啦啦又湧出來一群人,老的,小的,一個不落,都虎視眈眈盯著自己。
謝鈺:“……”
不得不說,這場麵著實有些滑稽,但他又打從心眼兒裏替馬冰高興。
這個踽踽獨行的姑娘,終於又有家人了。
他走上前去,衝裴戎和孟夫人行了晚輩禮,“多謝。”
謝什麽?
他沒說,裴家人也沒問,可都清楚。
見他這樣,裴戎就是有滿心示威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隻是……
老頭兒忽然煩躁起來,“滾蛋滾蛋,看著就煩!”
他娘的,好好的姑娘,為啥一定要喜歡個臭小子!
想想就不快活!
謝鈺莞爾。
馬冰忽然有點不好意思。
你來做什麽呢?
倒像是,倒像是特意接人來的。
看著兩人漸行漸遠,裴安急得跳腳,“爹,就讓那小子這麽走了?不得狠狠揍一頓?”
裴戎正滿腹憋屈無處發,聞言抬手就往他後腦勺糊了一巴掌,“揍你!”
裴安:“……”
那邊謝鈺替馬冰牽著馬,時不時瞄一眼上頭幾個堪稱巨大的包袱,終於忍不住低笑出聲。
馬冰無奈道:“想笑就笑吧。”
來時輕裝簡行,歸時如同搬家……
大黑馬鬱悶地打了個響鼻。
人家不想當拉貨的!
謝鈺確實笑了,“這幾日,高興麽?”
其實一看她的神色,他就有了答案,可總想聽她說點什麽。
不管什麽都好。
果然,馬冰麵上浮現出名為快樂和滿足表情,毫不猶豫地點頭,“嗯!”
謝鈺也跟著高興起來,忽意有所指地說:“可這幾日遇見小裴大人,他卻總是不大高興的樣子,待我十分冷漠。”
馬冰刷地扭頭看他,活像看西洋景兒似的稀罕。
喂,這是在打小報告嗎?
謝大人,你好奸詐呀!
正說著,前頭小路上轉出來一個麵熟的官差,對方一看兩人這架勢,下意識脫口而出,“呦,謝大人,搬家啊?”
謝鈺:“……”
那人說完也覺得荒誕,胡亂道了歉,腳底抹油跑了,剩下馬冰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謝鈺無奈,站在旁邊等她笑完。
馬冰還真就結結實實笑了半天,最後才捂著肚子抹眼淚,“謝大人,搬完家之後我想問點事……”
謝鈺:“……”
這節過不去了是嗎?
他的表情特別有意思。
有點窘迫,但又礙於禮儀不便發作;帶著縱容,偏又十分無奈,就……有點可愛哎!
馬冰看了許久,終於想起來要適可而止,這才收斂笑容,開始問正事,“田淑的案子,怎麽樣了?”
見她終於不再揪著“搬家”不放,謝鈺明顯鬆了口氣。
“有點進展,但對方還在權衡中,不過應該不會有大的變動……”
那有可能被列為連環案的四個案件分別屬於不同的管轄地,主審的官員也不盡相同,因現在沒有確鑿的證據,不管是塗爻還是謝鈺,都沒有充足的理由要求皇上調那些官員入京接受問話。
但唯有一人,前些年剛升任了京官,就在開封府!
於是前天塗爻就找了個由頭,約他出去吃茶。
對方還以為塗爻忽然發現了自己這塊璞玉,端的又驚又喜,結果一個照麵,心就涼了半截。
一開始,塗爻他們想的是詐一詐,或許能有所獲。
但反複斟酌後,覺得不妥。
能做京官的,多是聰明人,眼下他們沒有鐵證,若瞎貓碰上死耗子,真的詐出來了倒好,若不成功,這唯一一個突破口就要作廢。
所以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正麵出擊。
那官員果然裝糊塗。
塗爻便道:“本官知道你心中顧慮不過有二。其一,擔心得罪魯東申氏,或許你之所以能夠升遷,便是得了他們的助力。不過如今你既然已然升遷,兩邊利益交換已畢,也該告一段落。況且此間乃是京城,天子腳下,申氏不足為懼。
其二,你唯恐皇家礙於顏麵,不欲聲張,所以故意做個人情,向駙馬和壽陽公主賣好。可偏偏是最關鍵的問題,你忽略了。”
那官員本已走到門口,聽了塗爻這話,下意識追問:“什麽?”
塗爻道:“駙馬之所以叫駙馬,是因其依附於公主而存在。申軒之所以是駙馬,是因為他尚了公主,而非因他是申軒,所以才是駙馬。”
一句話,自始至終,重要的隻是壽陽公主的意願,皇家的意思,而非什麽駙馬申軒。
如今申氏看重申軒,是因為皇家看在壽陽公主的麵子上,可當年他尚公主,也不過棋子而已。
似申氏這類世家大族,親情淡漠,若他們發現申軒不能繼續為申氏帶來利益,第一個舍棄他的,便是生他養他的氏族!
現在駙馬是申軒,來日就可能是別人,不過換個名字而已,有什麽要緊?
那官員一愣,腦中嗡的一聲,瞬間汗如漿下。
本末倒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