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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壽陽公主

  第63章 壽陽公主

    囚車四麵以粗壯的木棍釘成籠子,隻在上麵留了兩小一大三個窟窿,犯人關進去之後,雙手從小洞中伸出籠子外,戴鐐銬;頭顱從大洞中伸出,掛枷鎖。


    根據罪名不同,鐐銬和枷鎖的重量也會遞增。


    五兒他們是故意殺人,自然是最重的一檔。


    如此一來,雙手和頭部都被固定在籠子外,幾乎不可挪動,一路就隻能站立。


    出發時曾有百姓圍觀,還曾罵道:“這等畜生還叫他們坐車?”


    “呸,就是,浪費畜力!他們怎麽比得上騾馬牛犢!”


    殊不知城外道路不比城內平坦,囚車行駛時搖晃劇烈,隻穿草鞋的人犯站一會兒便會腿腳麻木,幾欲跌倒,恨不得下地赤著腳走。


    奈何雙手和頭部被固定,逃脫不得,要不了多久,手腕和脖頸、下巴等處便會被磕碰摩擦破皮,血染紅囚服是常有的事兒。


    這種傷死不了人,但非常痛苦,算是法律默許範圍之內的懲戒。


    五兒他們本是東河縣的小潑皮,殺人之前不過做些偷雞摸狗之事,因沒抓到現行,百姓們縱然懷疑也隻是辱罵。


    且又隻是孩子,又怕他們回來報複,大多不過自認倒黴。


    此番上路之前,五兒還站在囚車上洋洋得意,“你們這些官老爺又如何?還不是替我趕車!”


    眾人便都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他。


    嗬嗬,沒見過世麵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接下來幾天有你受的。


    謝鈺甚至在一開始就叫人堵了他的嘴。


    日頭正好,天兒又熱,路邊的樹葉都被曬得打了卷兒,樹上的蟬撕心裂肺地叫著:熱哇~熱哇~

    差役們都穿著輕薄的衣裳,頭戴鬥笠,並不怕曬。甚至就連牲口,也會隔段時間就有人往它們背上澆水降溫,涼絲絲的很舒服。


    至於兩名殺人犯,嗬嗬,誰管!

    剛走出去不到一個時辰,兩名小殺人犯的脖子就被沉重的枷鎖拉破皮,臉也曬得又紅又腫。


    滾滾油汗順著頭發梢直往下淌,流進破皮的傷口,又痛又癢,沒一會兒就紅腫起來,然後磨得更厲害。


    他們想活動下,奈何下半身都麻了,渾身上下都好像有上萬隻螞蟻在咬,難受極了。


    那從犯小子嗚嗚哭起來,幹裂的嘴唇上滲出血珠,好不淒慘。


    被凶神惡煞的衙役舉著鞭子恐嚇一番,他隻敢縮著脖子抽泣。


    就有人啐了口,罵道:“這會兒知道裝可憐,當初怎麽就敢殺人的?!孬種!”


    那從犯還覺得委屈,一把鼻子一把淚道:“我,我沒殺人,我,我就是幫著按住手腳,是,是五兒動手……”


    “呸!”那差役狠狠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你更可恨!”


    五兒好歹還認了,這小子事到臨頭竟然還一味推脫,著實可惡。


    五兒早就沒有出發時的趾高氣昂,額頭脖子上青筋暴起,一路都在罵罵咧咧,若目光能化作利刃,隻怕這一行人都留不下全屍了。


    奈何謝鈺早有準備,出發前就給他堵了嘴,眾人便笑嘻嘻圍觀他“嗚嗚嗚”,半個字都說不清。


    原本開封府一行人來時晝夜兼程,隻用了一天半多一點就到了,可這次不同,囚車走不快,怎麽也要三天。


    所幸這一路要麽有驛站,要麽有客棧,倒也不怕沒處歇息。


    當天傍晚,一行人抵達驛站,謝鈺等人入內休息,兩名囚犯也被抬下來,平放在樹蔭底下飲水進食。


    倒不是體恤或可憐,而是擔心天氣太熱,過度疲乏很可能把人折騰沒了。


    而且此時的短暫解放,會讓他們越加恐懼接下來的折磨,如此反複幾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會比死了還難受。


    驛站眾人還記得謝鈺等人,熟練地上前接待,“大人辦差回來了?去時大雨,回時暴曬,真是辛苦。”


    驛吏收入微薄,活兒卻極重,謝鈺朝元培使個眼色,對方便掏了張銀票出來,“大人賞你們吃茶。”


    那驛吏感激不已,越發殷勤,甚至還主動透露了一點消息:

    “小侯爺,今早才來了一位貴主兒,論起來,還與您有些瓜葛呢……”


    “哦?”謝鈺看過去。


    那驛吏上前來,微微壓低了聲音道:“是壽陽公主,才剛發完火,杯盤碗碟砸了一地。”


    “壽陽公主?”元培愣了下,馬上反應過來,下意識看向謝鈺,“還真有瓜葛。”


    壽陽公主是誰,馬冰不知道,但既然是公主,說不得是皇親國戚,想來不是謝鈺的姨姨,便是姐姐妹妹吧。


    謝鈺嗯了聲,略一沉吟,對元培道:“你準備下,飯後我去拜訪。”


    到底是長輩,既然遇上了,又知道對方在這裏,少不得要去見見,不然來日在京城說起來也不大好。


    誰知謝鈺還沒去拜訪壽陽公主,對方竟率先得到消息,過來了。


    當時一行人正在用飯,就聽外麵一陣喧嘩,似乎有人要硬闖。


    還端著飯碗的元培、阿德等人本能地拔刀,將謝鈺護在後麵,準備隨時突圍。


    “誰?”


    “何人擅闖,不知小侯爺在裏麵麽!”


    便聽一女郎喝道:“放肆,你可知我是誰?”


    謝鈺飛快地蹙了蹙眉,又很快舒展開,放下飯碗,漱了漱口,“讓公主進來。”


    不多時,門開了,一位身穿紫色華服的女郎昂首闊步走進來。


    她的年紀比寧德長公主小些,也是很美的,但寧德長公主熱烈而張揚,像日光下怒放的牡丹,來人卻五官稍顯局促,難免顯出幾分陰鬱和刻薄來。


    她身後還跟著一名著四品文官官袍的男子,一副相勸又勸不動,既氣惱又無奈的模樣。


    謝鈺上前行了一禮,“小姨,駙馬。”


    來人正是壽陽公主及其駙馬申軒。


    壽陽公主乃先帝最小的女兒,謝鈺兒時還曾帶他玩過幾回,那時他便喊對方小姨。


    隻是後來壽陽公主去往外地下嫁,謝鈺就再也沒見過她,隻偶爾聽母親說過隻言片語,道這位小姨過得並不順心。


    壽陽公主欣然受禮,申軒卻側身避開,隻受半禮,“不敢不敢。”


    壽陽公主聞言皺起眉頭,轉頭瞪了他一眼,十分怒其不爭的樣子。


    申軒隻當沒看見,繼續垂著頭,很是低眉順眼。


    馬冰暗覺有趣。


    僅一個照麵,這對夫妻的地位便很清楚了。


    隻受不知道那申軒一直如此呢,還是僅在人前,或者說麵對謝鈺做戲。


    申軒,姓申,不過三十來歲便官居四品,可謂神速,除非天縱奇才,否則必出身世家。


    若她沒記錯,魯東便有申氏望族,隻不過當年站錯了隊,當今登基後地位權勢一落千丈。


    一別多年,曾經的小小少年儼然已經成長為挺拔的青年,壽陽公主看著謝鈺,眼前不斷閃過曾經那些已經有些模糊的畫麵,一時竟有些恍惚。


    “多年不見,你也長大啦。”她抬手摸著麵頰,語氣複雜地感慨道,“我還以為你會認不出我。”


    也不知謝鈺是真的不懂女人心,還是單純懶得敷衍,竟非常誠實地說:“方才有人告知小姨在此,本想稍後沐浴了再去拜訪的。”


    意思是:不是我認出你,而是提前有人告訴的。


    或許,我真的已經認不出……


    馬冰明顯看到壽陽公主的玉容都僵了一瞬。


    有的人,可能天生就不太適合維護親情,比如說小侯爺。


    人家親戚會麵,外人在場不好,元培給大家使了個眼色,便紛紛從兩側貼牆根兒溜走。


    駙馬申軒見謝鈺沒有生氣,暗自鬆了口氣,也跟著退出來。


    他是公主的駙馬不假,謝鈺是公主的兒子沒錯,論理兒,他還勉強算得上謝鈺的長輩,但……


    自家的公主比較過氣不是嗎?


    一群兩撥人在院子裏麵麵相覷,一個是被迫跟著來的,一群是飯吃到一半被“攆”出來的,看彼此時都很尷尬。


    馬冰忍不住偷偷打量起申軒來。


    他容色平平,但大約出身世家大族,氣質溫潤十分出眾,是那種很難叫人反感的樣子。


    已是四品大員的申軒沒有半點架子,先對元培等人賠了不是,還順便幫壽陽公主遮掩。


    “對不住,公主思鄉心切,聽聞小侯爺在此,便忍不住先過來相認了。”


    開封府眾人就都拱手還禮,跟著胡謅打哈哈。


    思鄉心切?


    不見得吧?


    之前看謝鈺的反應,明顯跟這位小姨的關係並非多麽親近,而且壽陽公主方才進門那氣勢洶洶的樣子,知道的是小姨來見大外甥,不知道的,還以為上門砸場子的呢!

    申軒側身邀請道:“親戚間經久未見,少不得要長久敘舊,幾位不如到我的院子裏坐坐,吃吃點心喝喝茶。”


    元培等人哪裏敢跟他深交,紛紛將腦袋甩出殘影,“不了不了。”


    申軒看著這一排撥浪鼓,也不惱,微微笑了下,拱手離去。


    倒也瀟灑。


    然後申軒一走,元培和馬冰他們對視一眼,便都躡手躡腳靠向牆根,開始光明正大地說小話。


    馬冰是後來的,她先問:“壽陽公主和寧德長公主關係不好嗎?”


    元培衝她豎了個大拇指,“行啊二兩,一問就問到點子上了。”


    馬冰得意地甩了甩頭,“這不廢話麽!”


    看壽陽公主的年紀,她下嫁時才多大?謝鈺才多大?誰難道還能跟個孩子記仇?

    思來想去,也隻可能是當初的公主姐妹不對付了。


    月色如水,星空閃爍,蟲鳴唧唧,不遠處的草叢裏還有一閃一閃的螢火蟲,空氣中彌漫著暖融融的花香……實在是個適合嚼舌根的好時節!


    元培鬼鬼祟祟向四周看了看,示意馬冰湊近些,“本來不該我們說,但這事兒吧,也不是什麽秘密,你若回京四處打聽下,也能知道的差不多……”


    但民間打聽出來的經過了無數人的臆想和加工,每位傳播者都根據自己的需要和理解加入許多狗血成分,真相早就扭曲到不知什麽樣兒。


    估計兩位原主聽了,都認不出說的是自己,還不如元培口述。


    “當年兩位都是公主,但寧德長公主備受寵愛,壽陽公主卻像個透明人……”元培啪一下扇在自己腮幫子上,挪開手,掌心赫然是一隻腸穿肚爛滿地血的大蚊子。


    眾人見狀,紛紛離他遠了一點。


    元培憤怒道:“喂!”


    還有沒有良心了?

    我冒著天大的幹係給你們說皇室辛秘,你們竟然連幫我喂喂蚊子都不肯?!

    眾人麵麵相覷,都從彼此臉上看到了岌岌可危的同僚情誼。


    一群人虛偽地幹笑幾聲,又吭哧吭哧挪回來。


    阿德小聲嗶嗶,“我們靠近了也沒用啊……”


    也不知怎的,元培這廝特別招蚊子喜歡,這是真沒治。


    元培瞪眼,咬牙切齒道:“那你們他娘的還跑?!”


    馬冰心虛地抽出折扇給他扇風,“元大爺請繼續。”


    “這還差不多!”元培哼了聲,換條腿撐地,這才繼續說。


    眾人見狀,竟也覺得蹲得腿麻腳痛起來,紛紛跟著變幻姿勢,動作極其整齊劃一。


    外麵驛站的人看了,深覺震撼:

    這就是開封府能力出眾的原因嗎?深夜都不忘紮堆秘密特訓!


    可是……那姿勢和動作是否過於猥瑣了些?

    人就怕比較,哪怕原來無冤無仇,可天長日久的,壽陽公主心中難免不平:

    都是皇帝的女兒,憑什麽你萬眾矚目,我卻隻是個可有可無的?


    寧德長公主知道這個妹妹的心思,卻也懶得解釋。


    皇室中人本就如此,所謂的寵愛和幸福,都是靠自己爭取來的,你隻縮在一旁自怨自艾又有什麽用!


    幾年後,寧德長公主榜下捉婿,一眼看中謝顯,軟硬兼施逼著先帝賜婚,一時傳為佳話,壽陽公主更是妒火中燒,立誌要找個更好的。


    然而後來先帝的身體漸漸衰敗,皇子們的矛盾激化,漸漸浮出水麵,壽陽公主一母同胞的兄長為了拉攏士族支持,強行逼迫她下嫁魯東申氏……


    馬冰啊了聲,“唉,也是個可憐人。”


    “確實,”元培跟著點頭,“但怎麽說呢,壽陽公主本人也有點愛鑽牛角尖。”


    心懷怨恨的壽陽公主最初根本不能接受駙馬,夫妻倆鬧得很僵,她甚至幾次上書請求和離,奈何先帝本就不大看重這個女兒,又忙著給自己續命,對她的求助置之不理。


    再後來,幹脆就不看她送的折子了。


    至此,壽陽公主心灰意冷,人也越發偏執,看誰都不順眼起來。


    此番回京,也是因為她唯一的兄長,當年逼迫她下嫁的順王病危,這才返京,預備奔喪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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