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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蝦湯麵

  第54章 蝦湯麵


    “謝大人!”


    “大人回來啦!”


    謝鈺回到開封府時,已是月上梢頭,好些人玩了一天,累了,早早睡下,遠比往日要來得安靜。


    龍舟比賽晌午之前就結束了,謝鈺問過後才知道馬冰竟因不適提前走了,想找機會讓裴戎和她見麵的打算順勢落空。


    他本想回來,奈何寧德長公主和皇上都喊他過去樓上說話。到了之後,難免又要向一幹老臣問好。


    再吃過午飯,又不知應酬了些什麽,略議些國事,回過神來,天都黑了。


    端午節的月亮並不大,但月色很好,襯著滿天星鬥,竟不大用點燈了。


    空氣中還殘留著淡淡的艾草和雄黃的味道,過了今夜,節就過完了。


    熱鬧過後的寂靜總叫人感慨。


    也不知她現在……怎麽樣了。


    回過神時,謝鈺竟已站在藥園門口。


    天色已晚,或許她已睡下也說不定。


    況且自己這樣貿然前來,總有些不妥。


    雖是這樣想,但腳下卻似生根,分毫不動。


    謝鈺落在身側的手微微捏了捏,又迅速鬆開,頃刻間下了決心。


    罷了,來都來了……


    就隻看一眼,若她睡了,即刻就走。


    主意已定,謝鈺不再猶豫,抬腳邁了進去。


    嗯?

    院子中央點了兩盞石燈,照出薔薇花廊下一道輪廓。


    馬冰仰麵躺在大涼椅上,一條腿屈起,兩隻手墊在腦後,以扇覆麵,呼吸悠長。


    睡著了?

    謝鈺微微蹙眉,也忒不當心。


    雖是端午,夜裏還有些涼呢。


    要叫她起來麽?


    但或許她好不容易睡下。


    說起來,最近她衙門、張家兩頭跑,也實在累狠了……


    正想著,卻聽扇子下麵噗嗤一聲笑,“你還不說話,我可就真睡了。”


    謝鈺微微睜大了眼睛,看那個本該在睡夢中的姑娘突然抓著扇子翻身坐起,在月色下笑吟吟望過來。


    謝鈺有種做壞事被抓包的窘迫,抿了抿嘴,然後又覺得有些好笑,不由也跟著搖頭笑起來。


    “剛回來?怎麽不去歇著?”馬冰理了理頭發,問道。


    謝鈺點頭,“聽說你中了暑氣,可好些了?”


    馬冰動作一頓,沒想到自己順口扯的謊竟被人記在心上。


    “好多啦!”她笑道,“真是不好意思,本想看你們比賽的,怎麽樣,贏了嗎?”


    見她精神還好,說話也中氣十足,謝鈺放下心來,去一旁的連廊坐下,“贏了。”


    頓了頓,又語帶笑意道:“不過裴將軍落水了。”


    他老人家幹什麽都一股子勁兒,一路上吆喝的比誰都響。最後衝刺時,船尾不慎與另一條船剮蹭,已經半坐起來的裴戎就一頭紮進河裏。


    當時簡直像掉下去了一頭牛,濺起的水花都有一人多高,連對手都忍不住笑了。


    “哎?!”馬冰因為驚訝而睜圓了眼睛,“怎麽樣了,可要緊?”


    謝鈺看過來,“你似乎很緊張,之前認識裴將軍麽?”


    這人……這會兒了竟還不忘試探。


    馬冰在心裏歎了口氣,“試問哪位百姓不敬重保家衛國的將士?”


    這話……說了也像沒說。


    謝鈺竟已經很習慣了。


    “不妨事,裴將軍自己就會水,岸邊還有預備救人的水鬼,不消片刻就撈了上來。”


    得知得了冠軍,老爺子樂得什麽似的,自然也不在意多喝幾口河水了。


    馬冰順著他說的想了一回,也覺得那場麵必定十分可樂,又有些後悔早回來了。


    “對了,”馬冰忽然想起來一件事,難得帶了點局促,“那個,咳,你那件披風……可能不能還給你了……”


    謝鈺挑了挑眉。


    馬冰搓著手,小聲道:“我不小心洗壞了。”


    今天回來之後,她閑著無聊,想著之前謝鈺甩過來的披風還沒還,就打算洗了後還給人家。


    不過若找人去洗,她拿著謝鈺的衣裳,總覺得不妥,且沒有誠意。


    思來想去,還是自己動手吧。


    可萬萬沒想到,那披風那樣嬌貴,她都沒用力搓呢,好幾處就劈了絲。


    “壞了就算了,也不值什麽。”謝鈺甚少見她這樣局促的樣子,倒覺得有趣。


    馬冰斜眼瞅他。


    聽聽這不知人間疾苦的小少爺!

    不過話雖如此,到底是自己弄壞了,改日還得想個法子賠償才好。


    若說賠錢……自己肯定賠不起……


    謝鈺眼睜睜看著馬冰逐漸皺巴起臉,渾身上下都寫著“我很愁”。


    怪有意思的。


    夜漸深,樹上的蟬叫了一日,如今也歇了,隻有牆角花叢中的蟋蟀叫聲此起彼伏,竟也漸漸成了調子。


    起風了,院牆上的薔薇花叢緩緩蕩開,伴著有節奏的刷刷聲,將花香送出去老遠。


    “嗯?”馬冰忽然抬頭,朝謝鈺所在的方向吸了吸鼻子,驚訝道,“你喝酒啦!”


    說起來,大家一起吃了這麽多次飯,她還沒見過謝鈺喝酒呢。


    謝鈺一愣,繼而搖頭失笑,“你這鼻子啊……”


    今日他確實飲酒了,但喝得並不多,況且那已經是一個多時辰之前的事情,出門前又漱了口、洗了手,回來又騎馬吹了一路。


    就這樣,她竟然還聞得出來?

    謝鈺捏了捏眉心,沉默著挪到下風口坐著。


    馬冰心想,倒也不必如此體貼……天色已晚,你直接回去休息不就成了?

    可見他揉眉心的動作,又忍不住問:“很難受?”


    謝鈺原本想說不,可話到嘴邊,卻又鬼使神差改了口,“有一點。”


    不知是不是錯覺,話一出口,他竟真的覺得有些頭暈目眩。


    以前他從不愛喝酒,總覺得又苦又澀,過量還會令人醜態百出,做出許多令人後悔的事,所以完全不明白長輩們為什麽會喜歡。


    當時父親是這麽說的,“因為你還小嘛,傻小孩兒沒有心事……不過,我還是希望你永遠都不愛喝酒。”


    但今天,他想著離開的馬冰,看著席間說笑暢談的裴戎和舅舅,竟不知不覺喝了些,也品出許多滋味。


    以前他總盼著長大,可今天卻忽然覺得,或許長大也不全然是好事。


    因為你會多出許多身份,不得不承擔起許多責任,也沒辦法欺騙自己,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


    無法逃避。


    “行吧,我給你瞧瞧。”


    馬冰歎了口氣,起身來到他背後。


    謝鈺先是本能地全身緊繃,過了會兒,卻又慢慢放鬆下來,將脖頸和背心等一切弱點,都袒露出來。


    若馬冰別有用心,此刻可以輕而易舉地殺死他。


    習武之人感知敏銳,哪怕不刻意去看,也能感覺到背後站著一個人,這種感覺十分微妙。


    謝鈺忽然覺得自己的心跳聲在一瞬間變得清晰,一下,又一下,越來越快,也越來越強。


    馬冰開始在他背後活動手腕,謝鈺能聽見細微的關節摩擦聲。


    他不禁開始回想,之前父親每次吃醉酒回家,嚷嚷著不適時,母親是怎麽做的來著?


    馬冰的手開始逼近。


    謝鈺想起來一點,哦,好像母親會替父親揉一揉太陽穴,然後……


    馬冰的手瞬間落下來。


    謝鈺臉上剛泛起一點的笑意立刻消弭無形。


    嗯,然後父親就會被攆去睡書房。


    “好了,”馬冰拍拍手,看著他頭頂上方正中間的一根銀針,得意洋洋道,“針紮百會穴可解宿醉、頭暈目眩、惡心嘔吐,是不是好了很多?”


    謝鈺沉默許久,悶悶憋出來一聲嗯。


    看著那樣精明,怎麽……蠢哈哈的!

    不過醫術確實沒得說。


    不消片刻,謝鈺就覺得胸口的憋悶煙消雲散,腦袋也清明許多。


    馬冰得意洋洋拔針,“怎麽樣,很有效吧?”


    謝鈺麵無表情看她,嗬嗬冷笑。


    馬冰給他笑得莫名其妙,謝鈺也不解釋,就這麽一坐一站對峙。


    也不知過了多久,謝鈺忽然覺得有點餓了。


    本來就是應酬,他又滿腹心事,宴席上其實並沒吃多少。


    如今一針下去,煩悶全消,食欲自然而然就回來了。


    跑到別人家門口要飯吃什麽的,以前的小侯爺莫說做,便是想也不敢想的。


    可今天,現在,他決定耍一會賴。


    “餓了。”


    謝鈺抬起頭,非常認真地說。


    馬冰:“……大廚房那邊或許還留著飯,要不,您打發人去酒樓買些回來?”


    謝鈺看看她,又意有所指地掃了眼藥園的小廚房,再次緩慢而堅定地重複,“餓了。”


    馬冰還要再說,卻見對方忽然抱起胳膊,眯著眼睛道:“披風。”


    言外之意,你弄壞了我價值連城的披風,吃你頓飯怎麽了?

    馬冰:“……”


    分明剛才是你自己說無所謂,不值什麽的!


    哼,狗男人!

    “行吧行吧,”人窮誌短的馬大夫搓了把臉,無奈道,“不過隻能我做什麽你吃什麽。”


    天熱,小廚房裏每次都是隻備一天的菜,今天大家又都浪著玩去了,也隻有她回來時買的一筐蝦子和幾顆青菜,蝦子都養在水缸裏,青菜用竹籃吊在水井中,都不怕壞。


    另有一盆剛和好的麵,正放在陰涼處,底下還鋪了一丁點兒硝石碎末,這樣溫度極低,就能慢慢發酵,正好明早做青菜蝦仁包子的。


    蝦子還活蹦亂跳的,馬冰去戴了魚皮手套,用大網子撈出來一部分,麻利地去了蝦頭丟入碗中,又將蝦子開背,去蝦線。剝下來的蝦殼仍和蝦頭放在一處。


    跟進來的謝鈺乖乖看著,“怎麽不扔了?”


    “去去去,別在這裏礙事。”馬冰沒好氣道,攆雞似的擺擺手,欠身去架子上拿了薑蒜來剝。


    謝鈺哦了聲,往後退了兩步,靠牆根兒站著。


    嘖,瞧著怪可憐的。


    馬冰好氣又好笑地將蒜頭遞過去,“來,剝蒜。”


    尊貴的小侯爺這輩子頭一回見入鍋前的蒜頭長什麽模樣,先是好奇地打量片刻,這才笨手笨腳剝皮。


    中間馬冰飛快地切好薑,扭頭一看,忍不住歎氣。


    太慢了啊謝大人!

    您這若去酒樓裏打雜,頭一天就能給人攆回來!


    但看他剝得還挺起勁,馬冰也不阻止,自去揪了一團麵下來。


    還沒怎麽發酵,正好用來擀麵湯。


    先狠狠揉幾下,再反複擀成略有厚度的大麵皮,灑些豆麵折疊起來防粘。


    “你愛吃寬麵還是細麵?”馬冰頭也不抬道。


    剝蒜小哥謝大人同樣頭也不抬,“皆可。”


    “那就細的。”馬冰幹脆道。


    不過多幾刀的事兒,等會兒煮的時候就很省時。


    馬冰的麵都切好了,抖開了,謝大人才勘勘剝好幾瓣蒜,故作平靜遞過來,“噥。”


    “還不錯。”馬冰隨口誇了句,就見對方的唇角微微往上翹了翹,眼底也亮晶晶的。


    唔……意外地好哄嘛,她暗自想著。


    蒜和薑都切末,入熱油鍋爆香,加入剝下來的蝦頭和蝦殼,劈裏啪啦幾聲響,奇異的鮮香便湧了出來。


    馬冰滿意地吸了兩口味道,這才有耐心解釋道:“蝦頭裏有蝦膏,丟了可惜,但啃起來又太費勁,白用它們來熬蝦油,香著呢!”


    謝鈺眼睜睜看那油變成美麗的橙紅色,不僅十分讚歎。


    果然治大國如烹小鮮,都是學問。


    蝦油熬好之後,馬冰就將蝦頭蝦殼用大抓籬撈出丟掉,先煎了個外焦裏嫩的荷包蛋,又將洗好的菜葉子丟進去斷生,撈出備用,這才加水,水開後煮麵。


    “行了,吃吧!”


    謝鈺看著眼前的麵,橙紅色的湯底上浮著點點金色油花,淡黃色的麵條安靜伏在裏麵,好像潛出水麵休息的小獸。


    沿碗沿擺著一溜兒翠綠的青菜,還有一顆金燦燦的荷包蛋。


    很香,特別鮮的那種香。


    麵條反複揉過,吸飽了湯汁也不軟囊,很是勁道彈牙。


    麥香混著蝦子的鮮美,很棒。


    再喝幾口湯,熱乎乎鹽津津香噴噴,熱力自食管滑落入肚,沿著四肢百骸遊走全身,不多時,額頭便沁出一點薄汗。


    謝鈺愜意地吐了口氣,“多謝,很好吃。”


    看他吃得幹幹淨淨,馬冰也覺得開心,“明早有蝦仁小包子,喜歡的話也可以來吃啊。”


    謝鈺笑著點頭,“好。”


    看著他的笑臉,馬冰忽然有點後悔。


    我就是客氣客氣,你還真不客氣!


    唉,又要多做一個人的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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