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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荔枝膏兒

  第32章 荔枝膏兒

    “李青禾?”


    為什麽?

    贖罪?


    鑽營?


    敲登聞鼓的風險極高,此事若成,其他人暫且不提,李青禾必將成為世家的眼中釘肉中刺;若不成,觸怒陛下,流放千裏之外,迄今為止的努力便要付之東流。


    他已中了進士,隻待選官,子孫後代也不會落魄到連區區一兩半銀子都拿不出……


    但因“舞弊”案影響,李青禾隻是同進士,且家世平平,若按部就班等待選官,不知要到何年何月。從前幾次他的舉動來看,並非甘於平庸之輩,故而此番主動出擊,也在情理之中。


    他自己就是寒門出身,又是因保銀鬧出的係列慘案受害者之一,振臂一呼,既合情,又合理。


    今日過後,民間“李黨”已成!

    在場眾人都不是傻瓜,且長年累月見多了京中大人們明爭暗鬥,略一琢磨就品出味兒來。


    宋推官嘖了聲,“那小子,當真是一肚子算計。”


    卻聽謝鈺忽道:“那又如何?”


    眾人一愣,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謝鈺還在低頭看著剛才整理出來的周巡一案的線索,口中卻漫不經心道:“大謀謀國,小謀謀利,陰謀陽謀,都是算計,自古以來青史留名者皆是如此。”


    天下之大,真正因公忘私鞠躬盡瘁者又有幾人?

    李青禾喜歡算計,就讓他去,他得到了想要的名望地位,寒門得到躋身的機會,朝廷得到了更多棟梁,而陛下,也得到了賢名……


    百利而無一害,有何不可?


    世人總說“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譏諷的便是讀書人瞻前顧後,有賊心沒賊膽。


    這次的事若沒有李青禾這麽個人挑頭,還真未必能成。


    看著謝鈺輕描淡寫說出這番話,馬冰心中不免感慨萬千。


    哪怕他平日再怎麽隨和,終究是與旁人不同的,別人還在笑話李青禾的小心思時,他想的卻是朝堂和天下……


    自始至終,謝鈺都在以掌權者的身份冷眼旁觀,以上位者知人善用的本能做事。


    想來也是,他有那樣的出身,有在禁軍和開封府曆練的資曆,或許要不了幾年就會正式進入朝堂……


    馬冰正思緒翻飛,就聽謝鈺忽然來了句,“馬姑娘有話要說?”


    她瞬間回神,這才意識到自己盯著人家看了太久,被發現了。


    不過燈下看美人這話說得還真不錯……


    “啊,沒事,就是想大人您真是深謀遠慮,眼光獨到!佩服佩服!”


    她順口胡謅。


    此言一出,屋裏頓時一片死寂。


    眾人都麵色古怪地盯著他看,元培更跟霍平竊竊私語,“二兩是不是累傻了,你看都開始說胡話了!”


    霍平深以為然。


    平時你都小鬥雞似的,小嘴兒叭叭紮這個紮那個,突然說這些肉麻的話,肯定有問題嘛!

    馬冰:“……此乃肺腑之言!”


    你們怎麽回事兒,我誇他還有錯了?!


    眾人齊齊露出嫌棄的表情,謝鈺本人更是半張臉都皺起來了。


    誇得很好,以後不許再誇了。


    謝鈺捏了捏眉心,索性收了卷宗,“罷了,都累了,都回去休息吧。”


    馬冰深覺被侮辱,我覺得我馬屁拍得不差啊!

    回去的路上,馬冰絞盡腦汁想著扳回一局,腦中靈光一閃,“謝大人,你去過青樓嗎?”


    謝鈺:“……”


    還沒走遠的眾人:“……”


    不是,二兩,你究竟怎麽回事兒?

    馬冰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話裏的漏洞,啼笑皆非道:“你們想什麽啊,明天不是要去青樓找線索嘛,就……問下嘛。”


    她覺得謝鈺應該很想翻白眼,但出於從小到大的禮儀教導,還是硬生生忍住,改成歎了口氣。


    “沒去過。”謝鈺認真道。


    眾人:“……”


    哎,您還真就老實回答了?!


    馬冰哈哈大笑,笑中明顯帶了不懷好意。


    像謝鈺這種矜貴又漂亮的公子哥兒,必然極其搶手,而以他的修養,恐怕也不會對女子下狠手……忽然好想看!


    結果就聽謝鈺繼續道:“所以明天我也不會去。”


    他一邊說,一邊看向眾衙役,平靜的眼底翻滾著寒意:

    誰敢再多嘴,殺!

    眾人:“……”


    關我們什麽事!


    次日一早,謝鈺就吩咐道:“我去皇城那邊看看情況,你們繼續查案。”


    塗爻一夜未歸,他有點擔心。


    走出幾步後,謝鈺又想起來一件事,“讓馬姑娘提著藥箱跟上。”


    靜坐一夜,估計不少書生熬不住。


    誰知那衙役就道:“可馬姑娘一早就去青樓了呀。”


    謝鈺:“?!”


    與此同時,百花樓。


    百花樓是開封城內有名的青樓,幾位當家娘子的笙管琵琶尤其出色,據點心鋪子的黃婆交代,這裏正是周巡生前最愛來的地方之一。


    “哎呦呦沒想到衙門裏竟然還有女捕快,當真是開了眼了,”老鴇翻來覆去看著馬冰的腰牌,再看看她的臉和身段,十分稀罕,“您裏麵請,想找哪位姑娘作陪……呸,瞧小人這張嘴,不知您想找哪位姑娘問話啊?”


    說完,雙手將腰牌奉還。


    馬冰笑道:“媽媽不必緊張,我隻來問個話罷了。聽說有位叫周巡的秀才是這裏的常客?”


    見她和氣,老鴇越發不敢放鬆,官府的人多得是笑麵虎,況且她一介女子還能在衙門裏吃得開,說沒有兩把刷子誰信?


    “周巡,啊,是他啊,不錯,他的曲兒寫得極好,我家幾個姑娘和客人們都十分喜歡,故而時常請他來玩。”


    說到這裏,老鴇忐忑地看了她一眼,“姑娘,啊大人,那周巡不是犯了什麽事兒了吧?這可跟我家姑娘無關啊!”


    馬冰的腳步一頓,似笑非笑看著她,“你前頭剛說你家姑娘和客人都愛煞了他寫的曲兒,怎麽也算份恩情吧,怎麽,剛有一點苗頭就迫不及待撇清關係?未免太過涼薄。”


    怎料那老鴇絲毫不為所動,一邊殷勤地替馬冰打簾子,一邊大大方方陪笑道:“瞧大人您說的,這一碼歸一碼嘛,他寫得好曲兒,我們也不白要啊,或是給潤筆,或是留他在這裏住宿吃喝,分文不取,不過各取所需罷了。您請雅間坐,”她推開門,又衝馬冰一笑,被脂粉覆蓋的臉上便擠出幾條明顯的細紋,“難不成您沒聽過一句話?”


    馬冰走進去坐下,“願聞其詳。”


    老鴇親自幫她倒茶,雲淡風輕道:“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嘛。


    我們這些做婊子的,若一味情深義厚,那就離死不遠啦。”


    一語畢,茶已斟好,老鴇將茶杯放到她麵前,行了一禮,“大人稍坐,小人這就去叫人。”


    說完,又是一禮,扭身款款去了。


    馬冰被她直白的話震得半天回不過神來,許久才扭頭看去,就見老鴇麵上又堆滿了笑,說著各色或隱晦或露骨的葷話,遊刃有餘地行走在一幹嫖客之中,衣袂翻飛,竟像是一朵開至荼蘼的花了。


    不多時,果然有個穿黃紗裙的清秀女子款款而來,她手裏還托著一個瓷罐,進門便笑,“大人好呀,奴家張抱月,這廂有禮了。”


    她的長相或許算不得多麽傾國傾城,但身段極佳,尤其是那截細細的腰肢,便好似岸邊搖曳飄蕩的細柳,婀娜多姿。


    再一開口,嗓音嬌且脆,當真好似黃鶯出穀,叫人恨不得身子都酥了半邊,飄飄然不知今夕何夕。


    饒是馬冰同為女子,也不禁有些心神激蕩,“姑娘便是琵琶大家的那個張抱月麽?”


    來之前她就打聽過了,說是百花樓一位叫張抱月的歌姬一手琵琶穿雲裂帛,技驚四座,乃是各色宴會上的座上賓。


    張抱月嬌笑出聲,用蔥白似的手指打開帶來的瓷罐,以小銀勺挖了一勺裏麵琥珀色的蜜狀膏體放入空杯中,一邊向內注入熱水一邊道:“大人謬讚,不過雕蟲小技,貴人們賞臉罷了。”


    她輕輕攪動著,那團膏體就在熱水中迅速化成絲絮,雲團般縈繞翻飛起來,顏色由深及淡,最終徹底消失不見。


    “這是奴家才買的荔枝膏兒,聽說是南邊來的一樣佳果做的,衝水喝可比蜜甜,大人若不嫌棄,嚐一嚐?”她款款道,眼中似乎滿是情誼。


    荔枝運輸不易,往往隻有達官顯貴才能得一二,於是便有人將荔枝肉加蜂熬製成濃膏,如此就不怕壞了。


    馬冰已經嗅到空氣中彌漫開的淡淡甜香,順手接過,“多謝。”


    她淺淺啜了一口,果然又香又甜,較之北方果品別有一番風味。


    “張姑娘知道我的來意了吧?”


    張抱月歪頭攪動手帕,眼波流轉,風情便自然而然流露出來,“媽媽都說了,所以大人,周巡死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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