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山楂蜜煎
第9章 山楂蜜煎
馬冰的新住處在開封府的“藥園”,之前裏麵隻住著前任太醫王衡和兩個藥童,寬敞到近乎冷清。
見搬進來個年輕姑娘,王衡很是高興,當日就提著麻繩捆的小油紙包登門拜訪新鄰居。
老爺子出身醫藥世家,往上數三代都是做太醫的,如今王家留在太醫院的是他兒子和孫子,他便功成身退,來開封府做了供奉。快六十歲的人了,依舊耳聰目明麵龐紅潤,一張口中氣十足。
“哎呦,有日子沒見這麽俊的小姑娘啦。”
馬冰一點兒不害臊地接了油紙包,“您好哇,我也有日子沒見您這麽俏皮的老爺子啦。”
老頭兒就哈哈大笑起來,伸出保養得極好的手指戳那油紙包,努著嘴兒道:“自己做的山楂蜜煎,比外頭買的強。”
剛一打開,酸甜的香味就鑽了出來,裏麵挨挨擠擠的紫紅色果脯沒了約束,像得了自由的頑童,嘩地朝外散開。
馬冰略嗅了一回,“呦,裏麵加了陳皮、棗花蜜……”
她每說一樣,王衡就笑著點一下頭,等湊夠了六樣,眼睛都亮了。
“小姑娘好靈的鼻子,這正是祖師爺賞飯吃。”
唉,他怎麽就沒遇到有這般天分的弟子?
馬冰笑眯眯挨誇,又拿了蜜煎來吃。
確實比外頭賣的好。
因是自己做來吃的,王衡都是蹲在攤子上挨個挑的山楂,顆顆飽滿,粒粒勻稱,割出來的山楂肉分外肥厚,紮紮實實透著沙。
齒尖兒壓下去,柔韌而有嚼勁,唇齒間立刻沁滿津液,叫人胃口大開。
見老頭兒眼巴巴瞧著,時不時還偷偷咽下口水,馬冰試探著將油紙包往他麵前推了推。
王衡四下看看,飛快地撚起一顆放入口中,“人老了,牙齒不大好,家裏人不許我吃甜的。”
可忍不住呀。
沒點甜味兒的日子,那還能叫過日子嗎?
馬冰緩緩眨了眨眼睛,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羨慕道:“老爺子好福氣呀。”
他還有家人關心哩。
老頭兒就嘻嘻笑起來,飽滿圓潤的老臉上沁了光。
“馬姑娘?”
一老一少正說著,元培的大嗓門就在院門外響起。
馬冰探頭一看,就見他和霍平一左一右站著,手裏各自提了幾個紙包,“賀喬遷之喜呀。”
王衡往外看了眼,“唔,你們年輕人說,我走啦。”
說完,也不顧挽留,倒背著手,溜達達回自己那半邊小院兒去了。
這開封府的人還挺熱情……馬冰壓根兒沒想到他們會來賀喜,把人請進來時都有些懵。
等王衡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了,元培才小聲道:“快給老霍瞧瞧,他頭上給人砸了下,才剛都見血了。”
“你們怎麽不找方才那位王太醫?”馬冰去一邊洗手,順口問道。
霍平有些不自在地說:“他老人家什麽都好,就是……忒磨人。”
太醫們常年給皇親國戚看病,小心謹慎慣了,當真絮煩又嘮叨,不管來瞧什麽症狀,總要二話不說掉書袋,東拉西扯一大堆,聽得人頭昏腦漲。
好不容易忍著聽完,這病症到底要不要緊呀?又繞來繞去不肯給個明白話。
馬冰忍笑,戳戳霍平小山一樣的身板,“你倒是坐下呀。”
那麽老高,她得跳起來才能看到頭頂。
“哦。”霍平抓了張凳子乖乖坐好,甕聲甕氣道,“有勞。”
“不勞,”馬冰撥開他的頭發看,“誠惠紋銀二兩。”
霍平:“……”
還是熟悉的味道!
元培驚得原地跳起來,“你都在開封府供職了,竟然還要錢?二兩二兩,你幹脆叫馬二兩得了!”
馬冰理直氣壯道:“具體的聘用文書得明兒才能下來,也就是說,現在我還是自由身,你們來看傷,當然得花錢!”
元培給這一通話說懵了,站在原地砸吧下嘴兒:
按大祿律法,她說得好有道理!
霍平頭上的傷口約莫半寸長一分寬,尚未完全幹涸的血把附近幾縷頭發根都泡透了,看著還是挺唬人的。
不過其實隻是表皮撕裂,如今天氣幹冷,小心養幾天就好了。
“怎麽弄的?”
馬冰取了剃刀和烈酒,“這幾撮頭發要剃掉,不然沒法兒上藥。”
霍平渾不在意道:“賭鬼醉鬼罷了……”
之前他奉命帶人去掀了幾個地下賭坊,幾個賭鬼輸得眼都紅了,正吃得爛醉想贏回本來,眼裏哪兒還有什麽王法尊卑,隻知道誰攔著他們發財就跟誰拚命。
一時間,那賭場裏人哭鬼嚎,胳膊腿兒亂飛,也不知誰扔了個銅製燭台過來,霍平光顧著看護手下了,自己卻冷不防挨了一記。
“對了,聽說不少百姓來揭發徐家父子的惡行,案子查得怎麽樣了?”
馬冰貌似不經意地問道。
結果就見元培和霍平對視一眼,前者為難道:“二兩啊,並非我們有意隱瞞,隻是按大祿律法,與人犯有關的親朋需回避。你們畢竟連續數月往來甚密,勉強也算得上半個朋黨啦……”
“這樣啊,”馬冰點頭表示理解,旋即暴怒,“誰是二兩啊混蛋!”
元培放聲大笑,霍平也難得跟著笑了幾聲,憨憨的。
馬冰三下五除二處理好傷口,沒好氣道:“給錢,走人!”
霍平默默掏銀子。
元培撓臉,幹巴巴道:“二兩,生氣啦?你再問點別的唄。”
“你才二兩!”馬冰翻了個白眼,“那老六的案子呢,我能幫上忙嗎?”
閑著有點難受。
“這個可以說!”元培快樂道,“他的案子說簡單也簡單,說麻煩,還真有些棘手……”
目前看來,老六死於仇殺、情殺的可能性比較大,不然就是意外撞到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被人順道滅了口。
馬冰哇了聲,“他那樣的潑皮,竟還可能因情而死?!”
居無定所遊手好閑,竟也會有女人喜歡麽?
元培眯眼瞅她,“嘖嘖,沒見識的樣兒,據他的同夥說,那小子生得還算端正,又能說會道,慣會哄女人開心,坊間多有幾個姘頭呢。”
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嘛。
馬冰露出個嫌棄的表情。
元培看得樂不可支,方才謝鈺聽了衙役們的回話,差不多也是這樣的表情。
馬冰又問了幾句,聽得入神,又抓了山楂蜜煎吃,時不時跟著哇一聲。
開眼了開眼了。
元培看得眼饞,也跟著抓了吃,一入口就把個臉皺巴成麻核桃,“唔,嘶溜,好酸!”
因命案發生在夜間的野墳場,完全沒有目擊者,能用得上的線索也就隻有一開始馬冰發現的跛足腳印和凶器,嫌疑人太多了。
現在幾乎大半個開封府的衙役都撒出去了,人手一份腳印圖和嫌犯身高體重的推測數。
“挨家挨戶找啊,”馬冰喃喃道,“那得找到什麽時候?”
開封府內外人口近百萬,這得找到猴年馬月去?!
“而且雖然說他跛足是條線索,可也不一定是殘疾還是受傷,萬一是後者,估計沒等你們找到門上,人家就好了!”
元培和霍平齊齊愣了下,又驚又喜道:“哈,大人也是這樣說的,所以已經命人趕製懸賞通告,讓百姓檢舉昨夜外出未歸的可疑人士,想來今天就能貼遍大街小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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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喧鬧了一日的開封府衙也漸漸安靜下來。
幾處小衙門的人還沒睡,不時又公差來去,步履匆匆。昏黃的燈光從紙窗內透出來,映出幾個伏案工作的剪影。
王衡年紀大了,熬不得夜,天剛擦黑就睡了,藥園裏靜悄悄的。
馬冰收拾好床鋪,坐在那裏發了會兒愣。
屋子寬敞又幹淨,火炕也燒得足足的,熱乎乎的幹燥。
被子是白日裏曬過的,蓬鬆又舒適,人往裏麵一躺好像就要陷下去,瞬間被一種好聞的味道包圍。
“啪!”
燭心突然爆了下,火苗一跳,將馬冰從思緒中驚醒。
她來到桌邊坐下,開始畫畫。
她下筆極快極穩,中間完全沒有任何停頓,仿佛已經演練過千萬遍。
不多時,紙上就出現了一家四口,男的高大沉穩,女的俊雅嫻靜。兩人身前還摟著一男一女兩個孩童,男孩兒約莫八、九歲,是哥哥,女孩兒也不過四五歲,是妹妹。
馬冰歪頭看了會兒,口中不自覺哼起小調。
其實完整的曲子她早已記不清了,隻殘留著幾個斷斷續續的片段,可隻要聽著,便覺快活。
一刻鍾後,墨跡幹透,馬冰用指尖輕輕蹭了蹭畫上人的臉,眼神柔和。
她從行囊中掏出一隻細細的紙卷,展開一看,竟是一副一模一樣的畫,隻是有些皺巴巴的。
她熟練地以舊換新,又將舊畫燒了,灰燼潑了,一點痕跡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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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謝鈺的居所。
看著眼前幾大盒子明顯精致過頭的花色點心,謝鈺的眉心狠狠跳了跳。
“父親讓你們送過來的?”
來人笑道:“是長公主的意思。”
昨兒謝顯家去後,就巴巴兒告訴了寧德長公主,說寶貝兒子難得跟個漂亮姑娘走在一處。
寧德長公主大喜,可還沒喜上幾息,就聽他話鋒一轉,“可惜是個嫌犯。”
寧德長公主:“……”
不過夫妻倆細細琢磨一回,覺得以兒子素日脾性,那姑娘必然不是嫌犯那麽簡單。若果然是,一早押到開封府受審就是了,哪裏還由得她騎著高頭大馬招搖過市?
兩人一合計,就特意叫廚子做了許多女孩兒們愛吃的精致點心,送來試探一回。
然後就被謝鈺一眼看破。
他麵無表情地招來侍從,“把這些點心都給趙夫人送去。”
趙夫人就是開封府尹塗爻的妻子。
長公主府的管家:“……”
謝鈺叫人將那糟鵝擺出來,正好就著米粥吃早飯,見他杵在那裏不動,冷著臉問:“還有事?”
管家:“……小人告退。”
都說了世子爺肯定不上當的嘛!
作者有話要說:
元培:二兩啊……
馬冰:滾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