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94章
陳季之尋到了雪洞裏的趙蘅玉和趙珣二人。
他驚慌失措地看清楚了趙珣重傷的樣子, 忙叫人抬來擔架。
而後陳季之略有不自在地看向了趙蘅玉,他行禮道:“殿下這些時日可好?”
陳季之冷眼旁觀了趙珣和趙蘅玉的分分合合,但時至今日, 他依舊在心底難以接受,一個在他心裏是趙珣皇姐的人, 突然變成了趙珣的皇後。
他依舊叫不出趙蘅玉“娘娘”。
趙蘅玉見了陳季之倒是很親近,她笑了笑:“我很好, 季之你呢?”
趙珣一直注意著這兩人, 眼見他們要敘起舊來,他臉色愈來愈沉。
護衛扶著趙珣要將他帶到擔架上,趙珣冷著臉撇開他, 趙珣說道:“朕能走。”
趙珣沉聲:“季之。”
陳季之心下一沉, 回頭看見了趙珣的神色, 他收斂了心中對趙蘅玉雜亂的情緒, 回道:“陛下。”
陳季之遙遙對趙蘅玉拱手道別。
趙珣在雪裏站了半晌, 他望著趙蘅玉, 似乎想說什麽,隻是到了走時, 也沒有說出口。
趙蘅玉目送趙珣等人離開,她拒絕了趙珣留下來護送她的侍衛, 一個人慢慢走回了桑子村。
她還穿著來時的嫁衣,此刻心境卻有些不同了。
趙蘅玉走在雪中驀地停下了腳步,她回神來搖了搖頭,繼續往前走。
她走到桑子村村口, 卻見寥寥幾個人影, 她想上前去問問, 那幾個人卻仿佛是有了急事一般跑開了。
趙蘅玉心中不解, 她走到了王家大門口。
王家大門口倒是聚滿了人,一見她來,村民們麵麵相覷,似乎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趙蘅玉按下心中疑竇,她邁步往前走,這時候,卻見王家大伯母、大嫂二嫂等一幹王家人踉踉蹌蹌跑了出來。
王家大伯母一見趙蘅玉,竟是噗通跪了下來:“皇後娘娘。”
霎時間,一片聲音連了起來:“皇後娘娘——”
趙蘅玉心裏一慌,她看向了人群中的王則。
王則被眾人這架勢弄得一愣,他猶豫著要不要隨大流跪下,卻見趙蘅玉看向了他。
同以往沒有半分區別,還穿著要嫁他時候的大紅嫁衣。
王則便僵直了膝蓋,沒有跪下去。
趙蘅玉愣愣低頭看向王大伯母等人,她說道:“起。”
她抬步往裏走,王大伯母殷勤躬身走在她身旁,似乎在為她帶路,可這短短一道路,她明明走了無數遭。
趙蘅玉端坐明堂之上,問道:“怎麽一回事?”
王大伯母陪著笑,給趙蘅玉繪聲繪色說了她不在時王家發生的一切。
“那逆賊洋洋得意,帶著一大群的人,個個都帶著這麽長的刀,他們說……說要我們交出、交出‘廢後’,啊,娘娘恕罪……
“葉九公子等人與他們抵擋了一會兒,眼看就要被逆賊占了上風,還好又有個將軍及時趕到,將那夥逆賊一網打盡,我們這才曉得,他們原來是逆賊,根本不是太皇太後的人,將軍也為娘娘正了名。”
王大伯母訕訕一笑,誠惶誠恐道:“原來是鳳凰來了王家,老婦有眼無珠,娘娘恕罪。”
王大伯母對著兒子兒媳們一使眼色,他們齊刷刷跪了下來,戰戰兢兢:“娘娘恕罪。”
邊上,葉九郎覷了一眼縮在一旁瑟瑟發抖的葉五郎,他伸手推了一把自己這窩囊的嫡兄。
葉五郎渾身發軟地跪了下來:“娘娘饒命、娘娘饒命!”
不知為何,桑子村的裏長也軟了腿腳跪在葉五郎的身後。
趙蘅玉略帶煩躁地擰了擰眉心,她避開了這些人,抿唇說道:“我並非你們口中的娘娘。”
她說道:“大伯母,我是你的侄媳。”
大伯母卻被嚇得麵無血色,她連連說道:“是老婦僭越了,僭越了。”
她睃了一眼王則:“王則!過來跪下。”
王則愣愣,果然如王大伯母所言,正要跪下,趙蘅玉厲聲阻止:“夠了!”
她脫力般地坐在靠椅上,垂眸望著這群戰戰栗栗的人。
她應當料到,今夜之後,她哪裏還會有平靜生活可言。
她疲倦地起身,卻見到斐文若上前一步走到她跟前,斐苑娘預備要攔,卻沒有攔住。
斐文若望著趙蘅玉:“蘅玉,若你不想留在這裏,可以隨我回斐府。”
趙蘅玉緩緩搖頭。
趙珣雖答應了放過她,可不代表他會放任她和斐文若在一起。
她道:“文若哥哥,多謝你,但是,不用了。”
趙蘅玉往後院走去,她道:“今日太累,我想歇息一會了。”
斐文若站在原地,站了許久,他抬眼看向了王則。
王則若有所感,靦腆又不安地對這位清貴的侯府公子笑了一笑。
斐文若皺了一下眉。
他倒是有些理解趙珣見他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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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文若卻是不知道,短短的時間裏,趙珣的心境變幻了許多回。
趙珣回到乾清宮,太醫過來拆了他身上的繃帶,看了他的傷勢,又給他重新上藥包紮了一回。
包紮完畢,太醫順口拍馬屁:“陛下洪福齊天,在鄉野也能遇見土大夫,不過這大夫本事實在拙劣……”
說著說著,太醫察覺到趙珣目光有些不悅,他於是求助似地看向了趙珣身邊的李德海。
李德海斥道:“胡言亂語,皇後娘娘手巧心細,豈是你們能比的?”
太醫一驚,忙改口:“原來是皇後娘娘包紮的,是微臣愚鈍,看不出其中精巧之處……”
趙珣的一絲不悅,被李德海和太醫一口一個皇後打消掉了。
皇後……
趙珣微笑地默念著這兩個字,不過轉瞬間,他又神色沉寂。
趙蘅玉卻情願做鄉野村夫之妻,而不願意做他的皇後。
趙珣攥緊手指,緩緩深吸一口氣。
他已經答應,放過趙蘅玉,他不應當再去想這件事,就讓趙蘅玉安安靜靜地生活在桑子村,他不會去打擾。
趙珣抬手揮退了太醫,那太醫收拾了醫箱,順手將拆下的帶血的繃帶也要帶走,趙珣卻製止了他:“放下。”
太醫一愣,放下了繃帶。
趙珣吩咐李德海:“拿過來。”
李德海將繃帶放在趙珣手中。
這繃帶原是趙蘅玉撕下的裙衫,被他的血浸透,仿佛他們二人合在了一起。
今後他就倚靠這一塊布,當做餘生的念想嗎?
趙珣站起來,走出殿外,他站在乾清宮廊下看雪。
昨夜同樣是大雪,冰天雪地的,他卻感到了久違的愜意。
愜意得想合上眼,從此昏睡過去。
那是隻有雪落聲悄悄,他按住趙蘅玉的後頸,低頭去吻她,趙蘅玉沒有躲開。
她沒有躲開……
趙珣頓時心緒起伏。
若她那時躲開了,若她眼中有恨,他或許會不再猶豫。
可她偏偏縱容了他。
這如何能讓他不重新生出了妄想?
趙珣擰了擰眉,倏然又鬆開。
對,他就是反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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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羽明珠、玉盤珍饈,都流水一般地送到了桑子村。
王大伯母煥然一新,她給自己置辦了一身行頭,金簪銀鐲都往身上帶滿,繞過一大群在王家服侍的宮女太監,得意洋洋敲響了趙蘅玉的門。
王大伯母心想,雖然那些宮女們比自己氣派,可是皇後娘娘除了兩個大宮女外,還更情願見她呐。
王大伯母在門外諂媚問道:“娘娘起身了沒?”
趙蘅玉聽見了王大伯母的敲門聲,可是她沒什麽心情應答。
她還住在王家,隻是與她料想的平靜生活相去甚遠。
趙珣派了人過來伺候她,將她簡陋的住處布置得恍若宮殿,她難以拒絕,因為趙珣的確如約,沒有露麵。
趙蘅玉也很難拒絕燕支和花鈿的到來。
這兩人一見了她,雙雙眼淚汪汪,趙蘅玉怎能將她們趕走,可是將她們留下,她又如何再做“季玉”。
她無論如何也做不了季玉了。
王大伯母一家人,還有王則,如今對她小心翼翼,仿佛將她當神一般地供著。
趙蘅玉一個抬眼,燕支和花鈿看出了她的心情。
花鈿走了出去,對王大伯母很不耐煩:“別在外頭吵嚷,壞了我家殿下的心情。”
王大伯母從前那般趾高氣揚,現在隻能訕訕說道:“是、是。”
花鈿合上門轉身。
趙蘅玉問道:“走了?”
花鈿說道:“走了,”她撅了噘嘴,說道:“殿下,每日這個王大娘要來個三五回,還有王家那兩個小媳婦也每日殷勤問安,更別提村裏村外那些人了,這日子怎麽過呀。”
花鈿真的過不下去這日子了,不光是這些打擾。
雖然趙珣派了許多人來照料趙蘅玉,隻是這裏到底是個村子,生活苦得很,花鈿在這裏住了幾天,感到渾身不自在,難以想象,她們金枝玉葉的公主是怎麽在外頭過了一年的。
一想到這裏,花鈿又眼淚漣漣。
趙蘅玉也歎了一口氣,她在意的卻不是這些打擾。
她環視左右,明明是一間草房,卻被玉屏珠簾塞滿了,她留在這裏,又有什麽意義。
趙蘅玉擰了擰眉,心中有些煩躁,她忽地站了起來,走了出去,她冷聲道:“這裏不需要這麽多人,你們都離開桑子村。”
宮女太監們戰戰兢兢,卻沒有異議,他們躬身行禮,就要退了下去。
趙蘅玉又道:“將你們的這些東西,通通拿走!”
趙蘅玉有些意外地看到,宮人們出奇地聽話,聽了她吩咐,果真動手開始收拾,不到半個時辰,那些華貴的物件連同他們許多人就上了馬車。
王大伯母心疼得連連抽氣,仿佛拿走了她的命根子一般。
趙蘅玉望著宮人們的舉動,微微一怔,或許趙珣的本意,不是囚禁她。
他的確沒有從前那般手段粗暴了。
趙蘅玉抿了抿唇,又道:“我要見獬兒。”
宮人齊齊道:“是。”
從桑子村到宮裏的路途不算近,可是剛到日暮時分,趙蘅玉就看見了李德海帶著人趕了過來。
趙蘅玉望了一眼,心下微沉:“他不讓我見獬兒?”
李德海樂嗬嗬:“當然是讓的,娘娘放心。”
李德海帶著一大群宮人,呼啦啦地跪了下來,他高聲道:“恭迎娘娘回宮!”
王家人卻也跟著喊:“恭迎娘娘回宮!”
趙蘅玉望著杳杳蒼然的日暮天,幾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