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85章
宣德樓上, 趙珣站在燈火明暗之處,臉上神色似悲似喜,他望著李德海, 希望從李德海口中聽到他想要聽到的答案。
李德海咽了咽唾沫,張嘴幾度, 終於還是說道:“陛下,奴婢什麽都沒有看見。”
趙珣怔怔鬆開李德海。
他也明白, 自己自欺欺人太久了, 偶爾一個恍惚,他就仿佛看見趙蘅玉言笑晏晏,站在燈火闌珊處對他微笑。
趙珣語氣艱澀, 他問道:“你們……沒有看到皇後麽?”
葉九和陳季之都低下頭, 緩慢回答道:“臣不曾看見皇後娘娘。”
趙珣走出了明黃的重重簾帳, 宣德樓下, 萬民得以目睹天顏, 俱是歡賀不已。
高樓之上, 卻是無端地悲涼和孤寂。
趙珣僵立成了一道孑然的影子。
趙珣神色陰沉似水,他卻道:“朕不信。”
他道:“封鎖城門, 全城搜尋。”
,
趙蘅玉於城樓下抱著季獬兒向上看了一眼,那一眼驚心動魄, 讓趙蘅玉忍不住想要逃跑。
一年未見,趙珣有時會出現在她的夢裏,夢裏趙珣神色可怖,發了瘋一般掐著脖子問她為什麽要逃。
夢裏她為了逃脫趙珣的控製, 嫁給了王則, 趙珣又一次出現在了她的新婚之夜。
糾纏不清的噩夢一次次上演。
趙蘅玉冷汗淋漓醒來, 分外慶幸那隻是夢。
趙蘅玉低下頭, 強忍住不去往城樓上看,害怕自己的目光會引起趙珣的注意。
她臉色慘白著對王則說道:“快走,回桑子村。”
王則以為趙蘅玉在擔憂季獬兒的病情,也沒有多問,趕了牛車在當天夜裏就趕回了桑子村。
夜裏,一陣敲門聲驚醒了趙蘅玉,趙蘅玉不敢開門,隔著窗子往外望,卻見是村裏的裏長帶了幾個人在和王則說話。
王則在裏長邊上說道:“裏麵是我家內子,一個弱女子,怎麽會是官府要捉拿的賊人?”
裏長道:“王相公,這可說不準,誒,王家媳婦,你是哪裏人士?家住哪裏?父兄何人?”
裏長久久沒有聽見裏頭應答,他頗有官威喝道:“王家媳婦?”
良久,門後響起一道細細柔柔的聲音:“奴家山東人氏,東昌府下陽阿縣大柳樹村人。”
裏長聽見這道聲音,心中浮想聯翩了一陣,他故意說道:“山東人氏,官府裏要捉拿的就是山東人氏,王家媳婦,你快出門讓我見見,若你不是那賊人,也能自證清白。”
王則急得冒汗:“裏長大人,那賊人怎麽會是一個女子?”
裏長道:“官府可真就說了是女子。”
此話一出,門內門外安靜了片刻。
趙蘅玉一下子想到今夜在宣德樓上看見的趙珣,她滿心焦急想到,總不會如此不湊巧,真讓他看到了。
趙蘅玉聽見裏長說道:“王家媳婦,你姓甚名誰?”
趙蘅玉飛快想著,自己若說姓季,難料趙珣會不會特意交代下麵的人關注這個姓氏,可若說不姓季,外麵還站著王則,若是他就在外麵說漏了嘴……
裏長催促:“王家娘子?”
趙蘅玉咬牙:“奴家姓……季——金!奴家和王郎成婚已有四年,一個弱女子,怎會是裏長大人要尋的賊人?莫非那賊人是四年前犯下的案子?”
趙蘅玉劈頭蓋臉說了一通話,心裏怦怦直跳,她卻聽見裏長接著她的話頭說:“那賊人的確是好些年前犯下的案子,大約四五年前的事。”
趙蘅玉一怔,而後哭笑不得。
這裏長明明白白就是瞎誆騙她的,他如此糾纏,大約是索要錢財或是起了色心,不過是個貪財好色之徒罷了。
她差點就以為今夜難逃一劫。
安靜半晌的王則卻在這個時候問道:“娘子,你明明姓——”
趙蘅玉的心揪起,還有王則這一關在。
她聽見王則頓了一聲,說道:““——姓、辛苦在我身邊四年,天下哪有這般的賊人,肯守在一個窮書生身邊。”
趙蘅玉說道:“裏長夜半還要辛苦捉拿賊人,奴家並非賊人,隻是臉皮薄,望裏長見諒,王郎,我們回桑子村,原本不是給裏長備下了禮物嗎?一直沒得空去。”
王則反應過來,說道:“對對對,裏長大人,薄禮放在東屋,請大人一同過去。”
趙蘅玉屏住呼吸等了半晌,隻聽見那裏長哈哈一笑,接著腳步聲遠去。
趙蘅玉後背倚在門框上,終於鬆了一口氣。
今夜搜查一事算是有驚無險。
事後,王則欲言又止,想要問趙蘅玉是否記起了從前之事,但趙蘅玉幾次三番岔開話題,他就不再提了。
這之後,桑子村又大大小小來了幾輪搜查,京城裏或許是嚴格盤查,但到了桑子村,就是來來回回走了幾次過場,裏長撈了幾回油水,還找著借口終於偷見到了趙蘅玉一麵。
裏長不由得漸漸動了心思,他想著王則一個無父無母的窮苦書生,雖說大伯家裏是侯府的莊頭,可大伯視王則為累贅。
若強要王則獻上妻子,諒他也不敢說半個不。
裏長知道王則大伯家裏都是貪婪之人,若是備上厚禮上門去提親,不怕他們不答應。
裏長這樣想著,尋著機會找到了王則大伯母。
他才透露出一點意思,沒想到王大伯母著潑婦竟然拿棍子將他打了出去。
王則大伯母罵道:“呸,我王家是侯府的莊頭,也不是任憑你欺負的。”
裏長狼狽回罵:“你別狗仗人勢!”
王則大伯母叉腰笑道:“這人勢我家是借定了,實話告訴你,侯府的五公子看中了我家玉娘,你也不看看你配不配,將來我家玉娘做了侯府的妾,十個裏長來,我家都不怕!”
裏長聽罷,怔了許久,訕訕離開。
趙蘅玉躲在屋裏聽見王大伯母的這一場罵仗,心中起伏不停,原以為王大伯母改了性子,沒想到依舊是那個王大伯母。
葉家五公子……做妾?
王大伯母見罵跑了裏長,心中得意得很,一回頭,卻見到窗子裏的趙蘅玉,她一愣,然後走到跟前,對趙蘅玉討好說道:“玉娘,你也聽到了,伯母本打算過些日子,等這件喜事定下再同你細說的,今日你既然已經聽到了,那就好好準備準備,伯母讓澤哥兒給你寫一封和離書,以後嫁娶自由,但別忘了伯母的好。”
趙蘅玉冷著臉,關上了窗。
這事實在荒謬,她竟然要被逼著去給葉府的五公子做妾?
趙蘅玉歎口氣。
若真進了葉府,也不得不見到故人斐苑娘,還不如自己主動先去見了她,將這等荒謬的婚事作廢。
趙蘅玉從桌上拿起一方素帕。
斐苑娘成婚的時候,她曾親手做了荷包帕子鞋襪給斐苑娘,那時候,斐苑娘還曾笑著說,趙蘅玉繡的花鳥格外不同,胖嘟嘟的憨態可掬。
趙蘅玉心事重重地開始在素帕上繡花鳥。
幾天後,她將繡好了一套的東西,帕子鞋襪荷包衣裳,正好王家二嫂過來給她送兔肉。
二嫂說是多虧了趙蘅玉,她家夫君才得了侯府的差事,她近日心中得意,在大嫂那裏都揚眉吐氣了一把。
趙蘅玉收下兔肉,見二嫂要走,她叫住了:“二嫂。”
二嫂回頭,趙蘅玉說道:“我賣了許多繡品,自認不必那些店裏的差,若是能送到侯府伯府裏的小姐夫人手中,博一個名聲就好了。”
二嫂正想彰顯自家男人的本事和體麵,這請求正中下懷,她道:“這有什麽難的,你二哥如今在侯府很得重視。”
趙蘅玉道:“二嫂你看,這一套繡樣,若是能送到葉九夫人手中,得她喜歡,我就不愁吃喝了。”
二嫂有些為難,但她誇下了海口,隻得咬牙應下了。
二嫂將趙蘅玉的繡品交給了在侯府當差的丈夫,王家二哥又討好了管事媳婦,央她送去九夫人院裏。
管事媳婦本不想搭理王家老二,但細細一看這繡品,果真是繡得好,她想著若王家能做了這個生意,少不了她的謝禮。
管事媳婦便冒著大雨都跑了一趟,她進到九夫人院中,卻見九夫人神色憂愁。
大丫鬟說道:“我家夫人現下沒這個心情,嫂子還是下回再來吧。”
管事媳婦在屋外低聲問道:“聽說九爺這幾日都在宮裏當差,陪在聖上左右?俗話說伴君如伴虎,夫人擔憂,我也是曉得的。”
大丫鬟道:“是啊,我家公子白天夜裏忙個不停,辛苦得很呢。”
此刻,葉九郎正在帝陵伴駕。
雖還是白天,可是天陰沉沉的,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葉九郎和陳季之二人站在滂沱大雨中,站得筆直。
他們兩人的前方,李德海費力撐著傘,為趙珣遮雨,可是風雨大作,狂風裹挾著暴雨從四麵而來,趙珣全身濕了個透,他卻毫不在意。
雨水從他的臉上滴落,劃過他鋒利的眉骨,洇進他散亂的烏發中,他陰沉的俊美中帶著濃烈煞氣,神鬼都難以接近一般。
道士玄微躲在傘下,艱難避雨,他說道:“陛下那日元宵節所見,應當是招魂之法生效,臣接下來要進行下一個儀式……”
他說著說著聲音漸弱,因為在場的五人中,除了趙珣和他自己,都在對他怒目而視。
玄微咳嗽一聲,對自己是個妖言惑眾的妖道有了清醒的認識。
他是個圓臉的少年,師承正一道一脈,是個天縱奇才,他師父雲遊四方去了,沒怎麽管他,他就留在護國寺,用精深道法折服了護國寺一眾和尚。
漸漸名氣越來越大,終於一年前被召入宮,為皇帝招魂。
玄微嚴肅起來:“開棺。”
銀色的閃電劃破天際,森冷的光照亮了趙珣的臉,他的烏發被狂風吹亂,他睜著眼,眼底布滿了紅血絲。
趙珣在心裏默念,趙蘅玉,回來!
從泥濘的土地中起來,從九幽之下回到他的身邊。
棺材被太監從地底抬了起來,趙珣渾身一震,這是他第一次看清楚趙蘅玉的棺木。
太監瑟瑟發抖跪了下來:“陛下。”
趙珣薄唇緊抿。
玄微也緊張地盯著棺木,他說道:“開棺。”
趙珣沉聲道:“開棺。”
沉重泥濘的棺材被打開,露出了裏麵的屍體。
玄微開始神神鬼鬼地念誦經文,舞著一把法劍,衣袂隨風而動。
趙珣忽然喝道:“不、這不可能是她。”
他咬牙:“這不是她。”
趙珣也不知為何,這一年過去,屍首已經腐朽,明明看不出什麽,但心底就是有道聲音告訴他,這不是趙蘅玉。
葉九郎和陳季之對視一眼,上前一步準備勸他,但這一次趙珣格外篤定。
趙珣猛地轉身,他走進了雨中,李德海來不及打傘。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