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趙蘅玉從榻上坐起, 神色懨懨,帶著深深的倦意。


    燕支和花鈿一大早就開始收拾東西,預備著從飛霜殿搬去嘉嬪住的地方。


    聽見裏間窸窣的動靜, 燕支打起氈簾走了進來,手上捧著一件粉霞錦綬緞裙, 趙蘅玉一怔,忽然想起昨夜趙珣灼灼的眼神。


    “阿姐穿紅最好看。”


    趙蘅玉指尖輕顫, 垂眼說道:“換一件。”


    燕支有些疑惑, 但依舊聽從趙蘅玉的意思,從箱籠裏複又取出一件茜色長裙。


    趙蘅玉搖了搖頭:“我不愛穿紅。”


    燕支不解:“公主明明最愛穿紅,無論是淺紅還是深紅都最襯公主……”


    她說著說著戛然而止, 她想起來昨夜趙蘅玉狼狽回來的情景, 一身豔紅的男子錦袍, 勒出細細的腰身。


    燕支默然片刻, 道:“我知道了。”


    她出去片刻, 這次走了進來, 帶來一件水綠軟煙羅裙。


    趙蘅玉點頭:“就這件。”


    趙蘅玉懶得梳妝,卻因為唇色淡得沒有顏色, 任由燕支和花鈿給她點了唇,她起身, 一抹綠腰盈盈映在銅鏡中。


    燕支望在眼裏,心中輕歎,她們公主生得實在好,穿綠也是另有一番妖媚, 如此怎逃得過被人覬覦。


    收拾妥當, 趙蘅玉主仆三人前去給嘉嬪請安。


    守在廊下的太監大聲通報, 趙蘅玉尚未進門, 一團小小身影就炮彈似的衝了出來,趙蘅玉定睛一看,是趙瑜軟軟的身子抱住她的腿,口中不住地喊:“阿姐、阿姐。”


    霎時間,趙蘅玉心都化了。


    她拉著趙瑜的小手,走進了殿內,趙瑜異常興奮,奶聲奶氣地貼著趙蘅玉說個不停,趙蘅玉竟是找不到空隙時間來給嘉嬪行禮問安。


    趙蘅玉無奈地對嘉嬪笑笑,嘉嬪佯裝生氣,對趙瑜說道:“阿瑜過來,別纏著阿姐。”


    “不嘛……不嘛……”趙瑜拉長聲音撒嬌。


    他像是想起了什麽,咚咚地回到屋裏,而後獻寶一般拿出一個匣子,他舉起一件破破爛爛地東西,趙蘅玉仔細瞧了,才發現那是一支珠釵。


    長針之處已經被砸得彎曲,團成了一團,碩大的南珠也被砸得有些斑駁。


    趙蘅玉認出來,這是她的發簪,上麵的南珠是趙珣曾經送給她的。


    趙瑜調皮,有一次在趙蘅玉發髻上拔下這支珠釵,寶貝一樣藏了好久,趙蘅玉見他不給,也不能和一個小孩子一般見識,便由著他。


    沒想到這珠釵已經被摧殘成這副模樣。


    趙蘅玉學著嘉嬪沉下了臉:“阿瑜,你怎麽能弄壞阿姐的東西呢?”


    趙瑜卻舉高了手:“兔子、小兔子!”


    趙蘅玉一愣,而後仔細看了看趙瑜手中的珠釵,很勉強地看出了小兔子的形狀。


    趙瑜在趙蘅玉懷裏拱來拱去:“阿姐,小兔子、送你。”


    趙瑜胖嘟嘟的小手捏著“小兔子”,他抿著嘴,一臉不舍,趙蘅玉接過“小兔子”,覺得趙瑜快要不舍地哭出來了。


    趙蘅玉暗笑:“阿姐收下,”她看著趙瑜癟了癟嘴,又將“小兔子”塞給趙瑜:“阿姐又送給阿瑜。”


    趙瑜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他高興極了,小跑過去扯住禾青的手,將禾青拉進屋裏:“禾青姐姐,我要換鞋子。”


    趙蘅玉一頭霧水,嘉嬪解釋道:“是你親手給他做的鞋子,他當寶貝一樣平日舍不得穿,現在是高興了,要穿給你瞧瞧。”


    不一會兒,趙瑜蹬著小鞋子跑著出來了,他得意地伸出腳:“阿姐,看!”


    趙蘅玉低頭去看,雲青色的蘇州雲緞做成了一雙小小的虎頭鞋,趙蘅玉依稀記得這料子是壓箱底的,她翻出來的時候已經裁剪掉了一些,她忘了曾用這料子做過什麽。


    應當是不打緊的東西,趙蘅玉記不起來,也就作罷,見顏色合適,於是拿來給趙瑜做了鞋子。


    趙蘅玉伸手摸了摸趙瑜的頭,趙瑜就軟軟地撲進了趙蘅玉的懷裏。


    “阿姐阿姐阿姐阿姐……”


    趙瑜可勁地撒嬌。


    “阿姐。”一道聲音橫插了進來,清冷微啞。


    趙蘅玉抬起頭來,看見趙珣走了進來,她控製不住有一刹那的慌亂。


    趙瑜在趙蘅玉懷裏冒出了頭,小孩子占有欲作祟,緊緊地抱住趙蘅玉,嘟嘴說道:“是我阿姐,不是你阿姐。”


    趙珣一瞬不瞬地看著趙瑜,不知心裏在轉著什麽念頭。


    陡然間屋內陷入一陣沉默,趙蘅玉垂眼看著自己掐得發白的手指,角落裏更漏滴答滴答,她咬唇。


    說點什麽,必須說點什麽。


    趙蘅玉一麵覺得趙珣不會和小孩子一般計較,一麵偷覷著趙珣的神色,有些不確定。


    而趙珣一撩衣擺坐了下來,神色恢複如初。


    他對著趙瑜皺了皺眉,擺出嚴厲哥哥的姿態:“多大了還和阿姐撒嬌,站直站好,軟軟癱癱的,成什麽樣子。”


    嘉嬪笑道:“阿珣,他才一歲多。”


    趙珣皺眉道:“我一歲的時候……”


    他止住了沒有說話。


    嘉嬪道:“你一歲多的時候,哪裏記得清楚事,一歲多就是這個樣子的。”


    即便嘉嬪如此說了,趙珣依舊不住擰眉看著往趙蘅玉懷裏鑽的趙瑜。


    過了片刻,他移開眼睛,問道:“阿姐身子如何,我聽宮人說阿姐病了。”


    嘉嬪關切問道:“蘅蘅你病了?”


    趙蘅玉睫毛微顫,她哪裏是病了,是被近些時候的事嚇出來的,她不信趙珣不知道這一點,她懷疑趙珣是故意這樣說的。


    趙珣接著說道:“嘉嬪娘娘身子也弱,這裏還有小十一個丁點大的孩子,阿姐搬到這裏來,若是過了病氣給他們,倒是不好了。”


    趙蘅玉抱著趙瑜的手倏然縮緊。


    她還沒和嘉嬪提起搬過來住的事,趙珣就知曉了,聽他的弦外之音,莫不是在威脅警告她?

    趙蘅玉抬眼看清楚了趙珣的眼神,他似笑非笑地望著她,目光從她的低垂的眸子移到她檀紅的唇。


    他突兀地伸手:“阿姐這裏……”


    趙蘅玉一驚,僵硬地向後蜷縮著身子。


    趙珣望見她的動作,麵色發沉。


    嘉嬪不解地看了過來,她發現了趙蘅玉唇上的傷口,她驚訝道:“蘅蘅,你唇上是怎麽了?”


    趙蘅玉拿帕子掩住唇,目光閃避:“大約是在湯池待久了,上了火氣。”


    嘉嬪便說:“飲食要注意清淡些。”


    趙蘅玉點頭。


    趙瑜對他們的話題不感興趣,在趙蘅玉懷裏扭來扭去,他的這一番動作終於引起了趙珣的主意。


    趙珣看到了趙瑜手中高高舉起來的“小兔子”。


    他若有所思,然後驟然望向了趙蘅玉。


    他笑容有些冷意:“若我沒記錯,這是幾年前我送給阿姐的南珠。”


    他伸手捏起趙瑜手裏的珠釵,趙瑜不願想讓,雙手扯得緊緊的,但趙珣絲毫不動容,使了一分力氣,就強硬地將珠釵奪到手中。


    趙蘅玉膽戰心驚地看著,珠釵的邊角尖銳處將趙瑜的手心劃出紅痕,趙瑜憋了嘴就開始哭出聲。


    趙蘅玉抱著他毛茸茸的腦袋:“阿瑜不哭、不哭。”


    嘉嬪還在狀況外,不明所以問道:“怎麽了?是阿瑜又在鬧脾氣?”


    趙蘅玉暗暗別開臉,眼中藏了幾分激憤,她刻意平緩了語氣:“你何必和這麽小的弟弟爭搶玩意兒。”


    趙珣哂笑,目光銳利地望著趙蘅玉:“什麽玩意兒,阿姐倒是說說我在爭的是什麽玩意兒?”


    趙蘅玉垂下眸子,說道:“我不曉得。”


    趙珣學著趙瑜撒嬌的樣子,親昵地虛虛抱住趙蘅玉。


    若是嘉嬪不在這裏的話,他大約不會做得這樣克製。


    饒是如此,也讓趙蘅玉心驚膽戰,她不住地偷偷望著嘉嬪,唯恐被她發現不對勁的地方。


    趙蘅玉用力推開趙珣,她的力氣在趙珣這裏顯然是不夠用的,但趙珣並沒有打算當著嘉嬪的麵和她拉扯,他輕輕鬆開了她。


    趙珣裝作玩笑,說道:“我和小十爭的,自然是阿姐,怎麽?阿姐有了新弟弟,就忘了舊弟弟?”


    他扯著趙蘅玉的袖子搖了搖,趁著嘉嬪不注意,灼燙的手指伸進趙蘅玉的袖籠裏,飽含暗示地摩挲往上,激得趙蘅玉一抖。


    他道:“你最喜歡做人姐姐,等弟弟被你逼得壞掉了,就換上一個,倒是方便得很。”


    趙蘅玉難以置信,她嗓音幹澀:“趙珣,你在胡說什麽?”


    遲鈍的嘉嬪也終於發現了不妥,她遲疑問道:“阿珣,怎麽了?”


    趙珣收斂了神色,重新變得從容不迫,他舉起手中的珠釵,用指腹捏過珠子上斑駁的痕跡。


    他說道:“我將這顆南珠送給阿姐的時候,阿姐說很高興,將它嵌做珠釵,說要日日戴在發上,怎麽現在隨意扔給小十?”


    他冷冷望著珠釵,南珠已是千瘡百孔,金簪扭曲著被砸成了一團,儼然是被人棄之如敝履。


    趙蘅玉緊緊握著手指,她望著趙珣:“這南珠隻不過是你隨手打發人的玩意兒,你送了我一顆,送了陳郡主一盒,她繡在鞋子上不知踢壞了多少,這時候卻因為這件小事,來我這裏發作,怪沒意思的。”


    趙珣一愣:“什麽?”


    趙蘅玉扭過臉,專心安慰鬧脾氣的趙瑜,趙珣將珠釵捏在手心,橫眉看了半晌,站了起來。


    趙珣正要說點什麽,忽然看見趙瑜腳上那一雙雲青蘇錦的虎頭鞋。


    他怔怔低頭,他記得很清楚,趙蘅玉用這塊料子做過荷包送他。


    他冷言冷語道:“阿姐對弟弟們真當是一視同仁。”


    他道:“趙蘅玉,你是故意的嗎?”


    同一塊料子,先給他做了荷包,再給趙瑜做了鞋子。


    他有的,趙瑜也會有。


    以後也會給趙瑜送蘇合香、送荷包,等趙瑜長大成一個溫文爾雅的書生模樣。


    趙蘅玉不明白趙珣又在發什麽瘋,她已經沒精力去理會他,倒是嘉嬪出來打了圓場:“有什麽要緊的,阿珣,不過是一顆南珠,你如今是這麽大了,怎麽還和個孩子一般?”


    趙珣氣急敗壞,卻又隱忍不能發作,他隻得轉身走了出去。


    走出殿外,冷風一吹,他想起來,他過來是為了不讓趙蘅玉搬到和嘉嬪同住。


    本來一肚子的說辭,到了殿內,一見趙蘅玉抱著新弟弟其樂融融,他心裏的火氣就壓不住了。


    他頓住腳步,想要回去,卻又失了時機。


    他躊躇之際,忽然看到陳敏敏走了過來。


    他皺著眉準備避開,然後陳敏敏麵上一喜,小跑著過來了。


    趙珣隻得忍住煩躁,在原地站定。


    陳敏敏一臉欣喜:“六殿下,沒想到能在這裏碰見你,真是巧呢。”


    趙珣沒心思應付她:“不巧,這裏是嘉嬪的住處。”


    趙珣出現在嘉嬪這裏很正常,陳敏敏出現在這裏倒是有些不尋常,不過趙珣不打算去理會這件小事。


    他拔腿就要走,陳敏敏攔住了他,走動之間陳敏敏一雙繡鞋露了出來,碩大的南珠鑲嵌在鞋頭,燁燁生輝。


    趙珣臉色霎時變得有些難看。


    陳敏敏渾然不覺,有些羞澀地說道:“這是六殿下前年送我的。”


    趙珣偏頭望了一眼李德海,而後一言不發越過陳敏敏走了。


    李德海不愧是跟了趙珣多年,趙珣一個眼神他就明白該做些什麽,他裝作急忙的樣子跟上——


    哢嚓一聲,接著又是一聲尖叫。


    陳敏敏瞪大眼睛看著鞋麵上被踩碎的南珠,一臉難以置信。


    她嘶了一聲感到腳背疼痛難忍,她氣憤道:“蠢材你……”


    趙珣皺著眉轉身,陳敏敏的聲音卡了殼。


    趙珣沒有好臉色給陳敏敏,似是因為她罵了李德海而愈發不快,他道:“還不跟上,要站在那裏巴巴給人罵?蠢材。”


    陳敏敏一急,想要解釋自己是無心之言,那主仆二人卻望也不望就走了。


    陳敏敏恨恨地躲了躲腳,這一下,更是疼得連連嘶聲。


    ,


    趙珣走了有好一會兒,嘉嬪依舊對他和趙蘅玉的爭吵一頭霧水。


    嘉嬪問趙蘅玉:“南珠?究竟是什麽事?”


    趙蘅玉牽著嘉嬪的袖子搖了搖:“母妃,快別說這些了。”


    嘉嬪見趙蘅玉不想多說,也沒有繼續問下去,她說:“聽阿珣方才講,你要搬過來和母妃住?正好,我們母女可以多說說話。禾青,你帶著燕支和花鈿去收拾了公主的屋子。”


    嘉嬪拉著趙蘅玉又說道:“貴妃娘娘下午弄了一場冰嬉,你同母妃一起去熱鬧熱鬧。”


    嘉嬪摸了摸趙蘅玉的小臉:“可憐見的,這些日子總不出門,怎的蒼白成了這樣?”


    趙蘅玉眼神略有躲避,勉強笑了一笑。


    冰麵平滑如鏡,提前好些天秦貴妃就命太監用水潑灑冰麵,造了這一方冰場。


    冰場邊上紮著大帳篷,秦貴妃端坐其間。


    嘉嬪帶著趙蘅玉走上前,給秦貴妃行禮,秦貴妃擺擺手讓她們坐下。


    看完了一場太監們執球的比賽,秦貴妃歎氣說道:“這裏地處偏僻,也隻有這些消遣了。”


    秦貴妃想了想,對嘉嬪道:“不如你去信一封給忠勇伯府,讓你侄媳婦過來給本宮解解悶。”


    嘉嬪的侄媳正是秦貴妃的侄女。


    嘉嬪心裏很樂意,隻是拿不準主意:“不知皇後娘娘那裏是否好說話。”


    秦貴妃得意一笑:“皇後焦頭爛額的,哪裏管得了這些瑣事?”


    她壓低聲音:“太子咳血愈發嚴重了,那身子骨……她若沒了太子,還有什麽指望?”


    秦貴妃看著在冰場中身姿矯健的二皇子,心中更是自得。


    趙蘅玉低著頭裝作沒有聽見。


    近來太子的咳血之症已經不算是個秘密了,如今宮中的皇子隻有太子、二皇子、趙珣還有趙瑜。


    若太子沒了,隻怕秦貴妃會立刻有所行動。


    趙蘅玉心中有隱憂,總覺得嘉嬪不該和秦貴妃來往太多。


    秦貴妃講完了太子的閑話,又說道:“除了太子的事,那陳世子的事,你們可知曉?”


    趙蘅玉忍不住指尖一顫。


    嘉嬪搖頭:“陳世子什麽了?”


    秦貴妃說道:“不見了,失蹤了,那麽一個大活人沒了蹤跡……”


    趙蘅玉將手藏在袖中,悄悄掐住手心,沒讓自己露出過多的驚懼。


    嘉嬪吸了一口氣:“怎麽會?”


    秦貴妃道:“你們猜,會不會是大長公主為女兒報仇了?”


    趙蘅玉驚詫抬眼,很快又重新垂下眸子。


    嘉嬪怔怔:“這太過聳人聽聞……”


    秦貴妃擺了擺手:“不說這些嚇人的事了,”她看了一眼低頭坐在一旁的趙蘅玉,笑道,“徽寧,看你這些日子總是悶悶不樂心神不寧的,不如讓斐家姑娘過來給你做個伴。”


    趙蘅玉一愣,秦貴妃接著說道:“斐家姑娘膽小,自然是要兄長護送過來的。”


    趙蘅玉看著秦貴妃打趣的目光,突然領悟過來,秦貴妃其實是要斐文若過來見她。


    趙蘅玉臉紅了一些,她支吾著說道:“天寒地凍的,斐妹妹身子骨弱。”


    秦貴妃卻說:“正是弱才要多走動,就這麽定了,”她又對嘉嬪說道,“我侄女膽子也小,還是要你侄兒護送過來的。”


    嘉嬪立刻欣喜起來:“多謝娘娘。”


    嘉嬪有好多年沒有見到娘家的親人了。


    說了半晌的話,下一場執球比賽又開始了。


    秦貴妃和嘉嬪都全神貫注地看著冰場,趙蘅玉雖也雙目望著,卻已經失了神。


    斐文若來這裏……


    趙蘅玉一時心亂如麻。


    若一切都好好的,趙蘅玉自然樂意見他,可如今她已然和趙珣糾纏不清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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