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永安侯府。
斐文若來到西院,對躲在繡房裏的妹妹斐苑娘說道:“苑娘,夫人小姐們都在等著你。”
斐苑娘望著鏡中的自己,深吸一口氣:“好,哥哥,我就來。”
斐文若暗歎一口氣,體貼地什麽都沒有說。
幼時,他們兄妹兩人遭遇父親亡故,斐文若很小就擔起了振興永安侯府的重責,但斐苑娘愈發害羞靦腆,羞於見人。
前幾日,趙珣大駕光臨來到了侯府,恰巧和他一同碰見了斐苑娘,趙珣便提議,在永安侯府開一場花宴,讓斐苑娘多交際。
趙珣並不是隨口一提,他替斐文若一手操辦了。
斐文若對此尤為感激。
斐文若出了西院,要去尋趙珣再度道謝,他在院中碰見了趙珣的內侍李德海,照著李德海的指路,他沒找到趙珣,卻不小心碰到女眷在外麵賞花。
斐文若遠遠地拱了手就要退下,卻被豪爽的大長公主叫住了。
“是斐家兒郎?聽說是個芝蘭玉樹的好孩子,過來讓本宮瞧瞧。”
斐文若隻得帶著笑走上去一一和長輩以及姑娘們見禮,他沒被輕易放過,又被叫著做了好幾首詩。
作完詩,他得了片刻喘,息,卻見陳敏敏好奇地望著他的腰間荷包。
斐文若低頭,心中懊惱他將這荷包帶了出來。
他本是將這荷包妥善收好的,昨日趙珣卻找上他,告訴他趙蘅玉要來這花宴,趙珣似不經意地掃了一眼他的腰間,問他怎麽沒戴那隻荷包。
今早,斐文若懷著莫名的雀躍,帶上了這隻荷包。
他心中暗想趙珣的提點應當不是無意的,趙蘅玉也許要來。
斐文若掃了一眼賞花的女眷,他並沒有看到趙蘅玉。
陳敏敏走近他,略帶羞澀地問道:“文若哥哥,你的荷包也是在宮外買的嗎?真是巧了,我們的眼光如此相似。”
斐文若幼時在宮中住過幾年,他和陳敏敏小時候也算是熟悉。
長大後,因為男女有別,他和陳敏敏來往少了,但陳敏敏莫名和斐苑娘有了交情,於是陳敏敏和斐文若一年裏也能碰上幾回。
斐文若聞言一怔,他說道:“恐怕郡主看錯了,我這荷包並不是宮外買的。”
陳敏敏道:“怎麽會?”
斐文若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見陳敏敏從他腰間將荷包扯了去,斐文若正在驚愕,他聽見陳敏敏說:“香味也是一樣的。”
斐文若鎮定下來,趕緊從陳敏敏手中奪過荷包,他道:“郡主,失陪了。”
他想,有驚無險,陳敏敏沒有瞧出來什麽。
但他放心早了,陳敏敏嚷了起來:“上麵是什麽字?”
陳敏敏沒有瞧清楚上麵的字,隻看見了一個“玉”字,似乎是一個女子的小字。
陳敏敏心中憤憤,她認定這必然是永安侯府裏某個妄想勾/引主人的婢女。
陳敏敏存心要找出這個女子,給她個教訓。
她揚起了聲音:“是哪個姑娘的荷包嗎?”
斐文若皺了眉頭,就要離開,但女眷們因好奇聚了過來,他推也不好推,擠也不好擠,一籌莫展地站在那裏。
混亂之間,那荷包掉在了地上,陳敏敏撿起來,仔細一看,麵色發白。
因為她嚷得厲害,姑娘們都湊在後麵望,有人念了出來:“蘅……玉。”
“蘅玉?”大長公主眉毛一挑。
幾丈之遠,趙珣離了人群垂手站著。
他銜著笑:“成了。”
他轉身就走。
身後李德海亦步亦趨地跟上,不解問道:“什麽成了?”
趙珣道:“自然是好事將成。”
永安侯府的那一出很快傳到了宮裏。
最會來事的大長公主來了宮裏,趁著皇帝空閑時,找他說了一會兒話,據說皇帝龍顏大悅,連連撫掌道:“斐文若,朕差點忘了他,他也是個極不錯的孩子,既然徽寧看中了他,朕當然要成人之美。”
大長公主離了乾清宮,又馬不停蹄地趕到了永安侯府。
陳敏敏黑了臉,風風火火回了宮。
她問宮女道:“荷包呢?”
宮女忖度著她的臉色:“郡主說的是什麽荷包?”
陳敏敏說:“就是六皇子差人送過來的那個。”
宮女捧來了盒子,陳敏敏一打開,卻見裏頭擱著一粒南珠。
陳敏敏憤怒道:“不是的,上次明明不是這個。”
她差了宮人往殿內四處去尋,可那荷包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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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麽?文若哥哥和我?”
承禧殿裏,趙蘅玉差點從榻上翻滾下來。
燕支本是一臉喜氣過來告訴趙蘅玉這件事,琢磨了趙蘅玉的神色,她不安道:“公主,不好嗎?”
趙蘅玉靜默了許久,她忽然說道:“荷包。”
燕支不解:“什麽?”
趙蘅玉怔怔:“我明明說了若我不願意嫁人的話,我會去做姑子的。”
燕支問道:“公主說誰?”
趙蘅玉道:“我是說……”
她話沒說完,就聽見外頭萬順在和人高興地說話:“六殿下來了,我們公主在裏頭,見不見你?這問題奇怪,六殿下來,我們承禧殿從來不需要通報,六殿下裏邊請——”
趙蘅玉看見趙珣從門外走了近來,他邊走邊問:“阿姐今日覺得身子如何?”
趙蘅玉抬頭望著趙珣,他在垂著頭對她微笑,明明是她最熟悉的表情,但趙蘅玉莫名感到有些陌生。
她強壓住心中的怪異,對趙珣露出笑容。
趙蘅玉問道:“阿珣是從永安侯府回來的?”
她問完這句話,情不自禁屏住呼吸,她想知道永安侯府的這件事和趙珣是否有關。
趙珣的回答遲疑了一瞬,他的視線緩緩在趙蘅玉臉上劃過,他撩開衣擺坐下,避開趙蘅玉的眼睛:“可惜我不在當場,不然不會讓永康郡主侮辱阿姐的名字。”
趙蘅玉反複確認:“你不在那裏?”
趙珣慢慢抬起眼睛,直視趙蘅玉:“阿姐在責怪我沒有攔住永康郡主嗎?”
趙蘅玉搖頭,聲音低落:“不、我沒有這個意思。”
兩人靜默了片刻,趙蘅玉問道:“我後來給你的那個荷包在哪裏?”
趙珣早有預料,他解下了腰間的荷包,雙手遞給趙蘅玉:“阿姐是在說這個?”
趙蘅玉捏著荷包,輕輕咬住了唇。
就是一隻荷包惹出了這般的風波,先前那一隻,被趙珣送到了斐文若手中,這一隻被趙珣要走兩天後,就生了這樣的禍端。
她知道自己不應該懷疑趙珣——她最親密的弟弟,但她就是覺得有些不對勁。
趙蘅玉將荷包放進袖中,她神色如常對趙珣笑笑:“這荷包的針腳有些粗糙,我拆了重新做。”
趙珣望著趙蘅玉的袖子,說:“好。”
趙珣走出承禧殿,他仰頭看,晴空萬裏,但不知為何他心中有淺淺的雲翳。
趙珣不自在地望了一眼自己腰間,那裏已經沒有了趙蘅玉的荷包。
平日趙珣也不會佩戴這荷包,但這東西終歸是他的。
是他的東西,他扔了燒了,總之是他處置了,他厭惡將東西拱手讓與他人。
現在趙蘅玉要回了他的荷包。
這似乎是趙蘅玉第一次要回她送給他的禮物。
何時他會這般傷春悲秋了?
定是因為荷包的事,讓他有些心虛。
趙珣皺了皺眉,然後不在意地哂然一笑,他轉眼將這件事拋之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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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蘅玉望著趙珣走遠,她壓低聲音問燕支:“黛硯在阿珣那邊可好?”
燕支說:“黛硯如今住在南三所,和我們宮裏人都不大碰得上,不過奴婢記著公主的囑托,派人去問過了,六殿下身邊的太監都說,一切都好。”
趙蘅玉皺眉:“你們沒有人再見過她?”
她心中一緊,有些不太妙的預感:“再去問問。”
燕支點頭就要出去,趙蘅玉支著身子,抓忙囑咐了一句:“悄悄地,不要讓、不要讓……”
燕支不解:“不要什麽?”
趙蘅玉喉嚨發幹,接下來要說的話,讓她感覺她主動和趙珣生分了,她忍住心慌道:“不要讓阿珣知道。”
承禧殿宮人打聽了幾天,都沒有人當麵見過黛硯,燕支猶豫著將這件事告訴了趙蘅玉。
趙蘅玉已經病好了,雖然麵色略有蒼白,眸子漆黑,發也是漆黑的,她稍顯無力站起來,烏發雪膚映在銅鏡中。
趙蘅玉擰眉:“不在?她會去了哪裏?”
燕支這時候也察覺到不妙,她問道:“公主,不如我們問問六殿下。”
趙蘅玉搖頭:“不,我親自去南三所看看。”
趙蘅玉謹慎地安排了這件事,她換上宮女的衣裳,帶上幾個太監,提著一盒芙蓉糕,就來到了南三所。
她讓萬順提著芙蓉糕去尋趙珣,盯住他別讓他發現端倪。
她自己則帶著燕支往別處去。
趙蘅玉第一次做這種雞鳴狗盜的事,緊張不已,一路穿過遊廊,她都低著頭。
她身邊的燕支一直都是體麵的大宮女,也從未幹過類似的事,所以走動間也不太自然。
主仆兩人在遊廊裏走過,忽然有人叫住了她們。
“站住,你們是哪個宮的宮人?”
趙蘅玉隻感到額上冒出了冷汗,這年輕男子的聲音很熟悉,溫藹又緩和。
趙蘅玉抬起眼睛。
年輕男人穿著天青夾縐紗襴衫,正好奇地望著她們二人。
趙蘅玉頓時鬆懈下來,來人竟是斐文若,方才一晃眼她差點把斐文若認成了趙珣,想來兩人氣質相近,身高也相近。
虛驚一場又被熟人撞破,趙蘅玉忍不住尷尬又委屈。
她這樣子,讓斐文若驚惶失措起來,斐文若忙道:“公主恕罪,都怪臣莽撞,將公主的贈物示於人前,才讓公主有了無妄之災。”
趙蘅玉噗嗤一聲笑了:“文若哥哥是在說自己是災禍?”
斐文若一怔,從趙蘅玉的話中,他發覺趙蘅玉並沒有怪罪他。
斐文若忐忑地問:“既然公主不是來問罪於臣,那公主為何來了這裏?”
他打量了一下趙蘅玉的裝扮,不解道:“還做這副打扮?”
趙蘅玉靜靜望著斐文若,忽然開口道:“文若哥哥,我……我遇見了一件為難事。”
斐文若是太子的伴讀,每日有很多時間在文華殿,文華殿離南三所又極近,若斐文若肯幫忙,找到黛硯要容易得多。
斐文若聽到趙蘅玉有事要他幫忙,他一怔,然後道:“公主隻管說。”
趙蘅玉左右望了一眼,壓低聲音說道:“文若哥哥小時候見過我身邊的宮女黛硯,可還記得她的模樣?”
斐文若點頭。
趙蘅玉道:“請文若哥哥幫我留心找找她。”
她神色頹然:“隻一件事文若哥哥要千萬注意,不要讓阿珣知曉。”
斐文若略帶訝異地望了趙蘅玉一眼,不過他依舊什麽也沒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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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順站在廊子下張望,被趙珣的宮女墨石發現,墨石豎了眉毛:“作什麽?你在窺伺六殿下?”
萬順忙笑著走上前來:“姑娘,我是三公主身邊的宮人,我們公主派我來給六殿下送點糕點。”
墨石一聽是趙蘅玉身邊的人,麵上的不滿之色收斂起來,擠出了笑模樣:“原來是公公是承禧殿的宮人,公公將糕點給我吧。”
墨石接過萬順手中的提盒,走進抱廈,她打起簾子的時候,萬順瞧仔細了,趙珣正坐在書案後寫字。
見墨石走進來,趙珣皺了皺眉。
墨石恭敬道:“殿下,這是徽寧公主派人送來的糕點。”
趙珣眼也沒抬,沒有理會她。
墨石接著說:“奴婢方才遠遠地瞧見,兩個承禧殿的宮女來了這裏,在外頭攔著斐公子說話呢。”
聽到這裏,趙珣放下書,笑道:“她的宮女和斐文若?”
墨石見趙珣理會了她,帶著喜色點頭:“正是呢。”
趙珣頓時覺得心情甚好,之前趙蘅玉喜歡將她的宮女放在他身邊,如今輪到了斐文若。
趙蘅玉終於不再粘著他,這讓他感到如釋重負。
趙珣瞥了一眼趙蘅玉差人送來的糕點,淡淡道:“扔出去。”
墨石道:“是。”
墨石提著盒子走出去了,趙珣望著晃悠悠的竹簾,除了輕鬆,心中悄悄多了一道淺淡滋味。
莫名其妙的,不上不下的,有種空乏之感。
趙珣搖搖頭,將這絲不適拋之腦後,繼續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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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蘅玉得到了斐文若的允諾,頓時鬆了口氣。
桃花樹下,斐文若看著少女雙眸亮晶晶,一片花瓣落在她的袖子上,他不敢拂去。
趙蘅玉帶著燕支在南三所尋了一圈,一無所獲,她再次來到長廊,看見了趙珣的宮女墨石。
趙蘅玉唯恐被墨石發現,於是拉著燕支躲在柱子之後,她看見墨石在嘟嘟囔囔的,拎著一個盒子走了出來。
墨石快走過來了,趙蘅玉不由得抓緊了燕支的手,心中想著要是墨石發現了她這身打扮,她應當如何說。
幸好,墨石停下了步子,她斜穿出長廊,走到中庭的井邊,將盒子打開,往井裏一拋。
芙蓉糕滾滾落入井中。
燕支驚詫又擔憂地望了趙蘅玉一眼,她們的公主卻極為冷靜,隻是臉色蒼白了一些。
待墨石走後,燕支吞吞吐吐:“公主……”
趙蘅玉抬手止住她,她輕聲說:“沒事。”
隔著支摘窗,她看見墨石走了進去,將手中的空盒子呈給趙珣看。
趙珣的側臉隱藏在光線黯淡之處,神色冷峻,凜如霜雪。
趙蘅玉從未見過這般陌生的趙珣。
趙蘅玉晃蕩了一下身子,燕支忙撐住了她:“公主。”
趙蘅玉本就生得婀娜嬌弱,大病之後,更是清瘦不勝衣,燕支握著她纖細的手臂,心中忍不住心疼,她道:“也許是芙蓉糕不合六殿下的口味。”
趙蘅玉強笑了一聲:“也許吧。”
她再度望了一眼支摘窗,別開了眼睛,鎮靜道:“我更擔心黛硯了,當初是我將她送給阿珣的,這原是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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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之後,斐文若設法傳信到承禧殿,請趙蘅玉到浣衣局相見。
浣衣局在德勝門以西,不在皇城內,是犯罪女子服役之地。
聽到浣衣局三字的時候,趙蘅玉心中就有了極不好的預感。這次她依舊是打扮成了宮女的樣子,帶了燕支和萬順,來到了浣衣局。
雖然是豔陽高照,浣衣局令人感到莫名的陰冷和潮濕,趙蘅玉抬頭看了看天,太陽高懸在半空,散發著明亮卻不溫暖的光。
燕支和萬順小心護著趙蘅玉穿過麻木呆滯的宮人,走到與斐文若約定的屋子。
門一推開,灰塵和發黴的氣味撲麵而來,燕支拿出帕子遞到趙蘅玉跟前,趙蘅玉搖頭。
趙蘅玉三人在屋子裏等了一刻鍾,萬順焦急地不住透過窗欞往外望,燕支也急躁地攪了攪帕子,趙蘅玉脊骨挺直地站著,微光從縫隙透進來,照在她的臉上,她像是一尊雪白的瓷器。
過了不知多久,門終於被敲響了。
斐文若站在門外,愁眉不展地說:“殿下,我找到了黛硯,隻是她……”
趙蘅玉越過斐文若,望向了他的身後。
黛硯雙眼紅紅地撲到趙蘅玉懷裏:“公主……”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