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6 穿心之痛
邢少尊一直等到了深夜十二點,小鬼房間的燈始終沒有亮起來。
也許,今天她睡得早呢?哭了那麼多天,應該很累很累了吧?
儘管在這樣安慰自己,可這顆心為什麼還會耿耿於懷.……
邢氏集團自從換了趙雲松當家之後,內部大換血,只要是之前聽命於邢少尊的人統統下崗。
新官上任三把火,作為邢氏集團新一任的董事長兼總裁,趙雲松親自召開股東大會,還通知了邢少尊,畢竟,人家也還有10%的股份,不管怎麼說,排不上第二大股東,好歹也是第三啊。
如果邢少尊不來,那就是沒種,如果有種來了,無非是想奚落他一頓。
當邢少尊推開了會議室的門,頎長的身影筆直的跨了進來,一身嚴肅的黑色西裝將他英俊的容貌襯托得更加鐵骨錚錚,一雙陰兀的眸子微沉,儘管表現出了一個男人應有的成熟與穩重,但誰都心裡清楚,看似無堅不摧的外表下,其實特別的脆弱,所以才會讓人格外的心疼。
龐大的邢氏集團,一夜之間,說沒就沒了,擱誰受得了!!
坐在會議桌旁的所有人都驚呆了,也都好奇的想看他卻又不敢真的去看他,無數雙眼睛戰戰兢兢的朝他身上虛落。
邢少尊隨意的找了個位子坐了下來。
趙雲松嘴角噙著一抹冷嘲熱諷的笑意,坐在最上方的位置,好一副總裁的派頭,「今天把大家召集過來,主要是討論關於公司未來的發展戰略,大家都知道,我們主要是做城市生態規劃,而且凡城80%的生態項目都歸邢氏投資開發,這是邢氏從成立開始就定下來的發展方向,我一定嚴格遵守。」
好些人都在點頭默許。
「不過,在這之前,我們有些小股東善作主張,花高價在灃城買了一塊毫無價值的爛地,搞什麼生態莊園,到現在還養了一群牛羊,已經一年了也不見任何成效,反而成為業界一大笑柄,這一行為,與公司的發展方向簡直就是背道而馳,所以公司決定,將那塊地拋售,請各位表決。」
趙雲松的話說完,會議桌上的人都看向了邢少尊,交頭接耳起來。
本來當初邢少尊決定做灃城那個項目的時候除了趙雲松跟著干,其他的人都不看好,而這次由趙雲松提出來撤銷,大家都覺得可行。
於是,這項決定除了邢少尊以外,全票通過。
「既然邢總要賣,不如我賣邢總一個人情,賣給我。」一直沒有發言的邢少尊這時候輕笑著開口了。
這一席話再一次驚奇四座,都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邢少尊,都在懷疑,這傢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哦?」趙雲松冷笑,語氣輕蔑至極,「你這是打算自己擦屁股了?不過,你拿什麼擦?」
邢少尊巋然不動,淡定的說,「邢氏10%的股份,你拿走,地,歸我。」
所有人都呆住了!!
「哈哈哈…」趙雲松忽然大笑起來,指了指自己的腦門兒,「邢少尊,我耳朵沒聽錯吧?你腦子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我並不介意等你恢復神智了再來看股東大會。」
「你沒有聽錯。」邢少尊鄭重其事的說,「我現在就用邢氏10%的股份買灃城那塊地。」
趙雲松突然又不笑了,臉色鐵青,「別怪我沒有提醒你。」
「邢總的好意…」邢少尊嘴角微勾,「就用多出來的那部分錢報答了。」
邢少尊說完,就起身朝會議室的門口走去,打開門,坦坦蕩蕩,瀟瀟洒灑的走了出去。
頎長的身影消失在了眾人驚呆的雙眼裡。
趙雲松本來是想當眾給邢少尊難堪,卻不想被他將了一軍,居然用堂堂邢氏10%的股份去買那一塊破地,這把邢氏集團的臉往哪兒擱!!
也是哈,當所有人都認為邢少尊會緊緊抓著那10%的股份來重振旗鼓,或者翻本也不是沒可能,可誰能想到,他把這一股救命稻草跟扔垃圾一樣,扔了出去!
當東川得知四哥用僅有的那10%的股份買了一塊並不起眼的土地,心都涼了,「四哥,您不能這麼破罐子破摔啊!」
有10%總比什麼都沒有強啊!!怎麼能說扔就扔!!
邢少尊看著眼前熙熙攘攘的城市,隨處可見小鬼活潑可愛的笑臉,熟悉得觸手可得,落在身側的手,情不自禁的微微一動。
破罐子破摔?
某大廈的電子屏幕上正在播報時下新聞:
「寧氏正式宣布,寧瀟已解除與邢少尊的婚姻關係,如今被奪走邢氏繼承權的邢少尊商場失利情場失意,很多人對他的未來都很憂心,昔日天之驕子,將何去何從?」
屏幕上爆出一張也不知道是誰抓拍他的一張近照,雙眸低沉憂鬱無比,英毅的下巴一圈細細的胡茬盡顯男人滄桑,不管是知道的和不知道的人,都知道,這次的打擊對他來說簡直就是毀滅性的。
「與此同時,寧氏也宣布,還未恢復智力的寧瀟將退出演藝圈…」
東川心疼的喚了一聲,「四哥…」
四哥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只幽幽的問了句,「東川,你跟我多久了?」
「五六年吧,怎麼了,四哥。」東川心顫。
「五六年…」邢少尊聲音很輕,「是該換份工作了。」
東川不由得大驚失色,大呼,「四哥!」千萬不要趕我走啊!
邢少尊笑了出來,可就是這久違的一笑,犀利的鷹眼反而很恬靜柔和,竟讓東川忍不住鼻子一酸,哭了,聲音哽咽,「四哥…」
就是忍不住的心疼,心疼曾經受萬人矚目的男人,而今變得一無所有,卻還表現得那麼的坦然。
寧願看到他頹廢不堪的樣子,至少能看到,他的心裡是有多苦多難。
然而,卻什麼也看不見。
正因為什麼都看不到,所以不清楚,那種磨人的苦難被隱藏在了什麼地方,而那個地方是不是足夠裝得下。
還是,他在逞強…
「你這麼哭下去,我怎麼放心讓你去灃城。」邢少尊說得頗為無奈。
「嗯?」還在哭的東川一愣,去灃城,「四哥,您的意思是…」
「嗯。」邢少尊笑著點頭,「灃城那塊地,我打算交給你了。」
「那四哥你呢?!」東川受寵若驚。
邢少尊答非所問,「我聽說阿塘也失業了,正好,你們倆一起過去,有個伴兒。」
寧氏不僅解除了寧瀟和邢少尊的婚姻關係,而且也宣布,寧瀟退出演藝圈。
「四哥…」東川哭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邢少尊像個大哥哥一樣,朝東川的頭上敲了一記,笑著取笑,「這麼大的人了,還哭。」
說完,上了車,開車離去。
「四哥!!」東川哭著大喊,可四哥是怎麼也聽不見了。
夏季剛至,午後的太陽暖暖的照著大地,邢少尊將車子又開到了寧家,樹上的知了們都在為他的到來而奏起了交響曲。
在過去的一個多星期里,寧家都出奇的安靜,而這種安靜,竟成了邢少尊最難以承受的痛。
他可以接受父親的算計背叛,可以接受岳父的落井下石,唯獨接受不了,小鬼忘了他…
「哈哈…」突然,耳邊傳來熟悉的笑聲,是記憶里的乾淨純粹,可如今聽來,卻是那麼的沒心沒肺,「來抓我啊!抓不到我!媽媽,你抓不到我!哈哈…」
邢少尊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握著方向盤的手,只覺得有一股強大的寒意從指尖以光速攝入胸口,有萬箭穿心之痛。
「小瀧,你別跑太遠啊。」楊芸的寵溺的聲音傳來,「媽媽看不見,你別跑太遠了。」
「我就在你的前面啊,沒有跑太遠,你快過來抓我啊!」是小鬼淘氣的聲音。
就連自己的呼吸都好像變成了一把把鋒利的刀,吸進來插入心臟,呼出去切割皮肉,將他這段日子含辛茹苦建築起來的防護牆削得粉碎。
寧瀧從樓梯摔下來之後,都擔心把她摔壞了,可事實上,她身上上上下下除了一些嚇人的皮外傷,里裡外外並沒有傷及到筋骨。
身體沒有什麼大礙,在床上養了一個星期就恢復得差不多了。
而且,的確如寧忠平所預想的那樣,這一跤把她摔安靜了,醒來之後就沒再叫尊哥哥,而是說,「媽媽,我好餓。」
這也算得上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寧瀧身體恢復得差不多后,楊芸見她沒有提起尊哥哥,以為這一摔把尊哥哥給摔忘後腦勺了,哪裡還敢提邢少尊一個字?為了更多的轉移她的注意力,陪她在院子里玩遊戲,把她哄開心了就比什麼都好。
楊芸怎麼抓也抓不到小女兒,最後只好認輸,「哎呀,小瀧跑得太快,我抓不到了,換小瀧來抓媽媽,好不好?」
「好呀好呀!」寧瀧開心得又蹦又跳,然後蒙上了自己的眼睛,「媽媽準備好了嗎?」
「好了,小瀧可以過來抓我了。」
「哈哈…媽媽,我要抓到你了哦~~」寧瀧故意威脅說。
楊芸只是稍微走了幾步而已,並沒有離多開,不一會兒,就被寧瀧給抱住了,歡快的大叫,「哈哈…我抓住媽媽啦!抓住啦!」
「小瀧真厲害!」
「現在換媽媽來抓我了!」
如此玩到累了,寧瀧都跑出了汗,小臉通紅,這才被楊芸哄到了房間里休息。
看著小女兒安然入睡,楊芸感到欣慰,輕輕關上了房間門,就跑去和老公說,「我看小瀧這次是真把少尊給忘了。」
「她始終是個孩子,最大的特點就是好了傷疤忘了疼,我早就看出來了。」寧忠平說。
楊芸舒了一口氣,「這下我總算是放心了。」
黑夜再次襲來,從下午三四點一直睡到深夜的寧瀧醒了,睜著眼睛看著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她悄悄的爬起床來,徑直的朝門口走去。
輕輕的打開了房間門,整棟房子里黑漆漆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整片黑暗裡,只有她一雙清明的杏眼在發光發亮。
她光著小腳丫子,踩著小步子一步一步的摸索著樓梯的扶手下了樓,穿過一樓的客廳,又小心翼翼的打開了大門,閃了出去。
屋外的溫度比屋內的低很多,她又只穿著一套薄薄的睡衣,一出門就冷得直發抖,縮了縮身子,忍不住,嬌弱的喚了一聲,「尊哥哥…」
剛出口,眼淚就從她的眼角落了下來,然後抽泣著,奮不顧身的沿著前院的小路,繼續朝鐵柵門那邊走去。
雙手抓牢欄柵,仰頭看了看,最終,抬起腳,開始往上爬…
寂靜的黑夜,一輪小小的發毛的彎月亮掛在天際,被烏雲遮擋了大半去,夜空看起來蕭蕭瑟瑟。
遠遠的就見一襲單薄的身影掛在鐵門半中央。
寧瀧爬到一半,往下看了看,整個身子都在發抖,但是,再往外看,好像就能看到尊哥哥,又一次繼續往上爬。
因為從來沒有翻過鐵門,衣衫單薄,又赤著腳,鐵的冰冷,和動作的吃力,有好幾次腳踩了個空或者沒踩穩,人忽地下滑,要不是小手將鐵欄柵抓得夠牢,早摔下來了。
但是她始終都緊咬著小嘴巴,心都跳到嘴巴里了也沒有叫出來,只因怕被爸爸媽媽發現了。
這一切,對寧瀧來說,都是阻礙。
可她,竟然一點兒都不畏懼,一邊奮力的爬,一邊低聲喊著「尊哥哥」,好像多喊一聲,力氣就大一分。
不得不說,人的潛力真的是無限大的…哪怕是個弱智,但只要心有所往,一切都構不成威脅。
終於,翻了過去,寧瀧又慢慢的往下爬,眼看著就快要爬到底了,卻最終因為腳滑手麻,從門上摔了下來。
刺骨的疼痛將她的腳給扭傷了,一時根本站不起來,「尊哥哥,你在哪兒?我來找你了…」
寧瀧自顧說著話,咬緊牙關,從地上爬了起來,然後拖著一瘸一拐的腳,沿著腳下這條路,朝前走…
烏雲疾走,將那一輪彎月徹底遮擋住,狂風起,也,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