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第八十七章
“那, 官倉呢?”封奕奕直覺不太妙,就隨口一問。
設在都城的官倉又稱作皇家糧倉,是獨立於各州的糧餉儲存之地, 一方麵供應皇室、王公;另一方麵亦可在必要之時救濟京都以及附近的災民,可謂是京都城的命脈所在。
琅琊已經不止一次抬袖擦汗,饒是深謀遠慮如他, 此刻也有些明顯的心驚膽戰。
國庫和官倉皆危矣,這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 縱使封奕奕侵占了皇宮,也等同於一個無用武之地的廢人!
封奕奕如今最大的價值, 一來就是他的皇族身份,二來便是雍州的軍政與財力。
封奕奕一雙風流的桃花眼, 一瞬也不瞬的盯著琅琊,眼底逐漸溢出冷色,“說!”
琅琊隻能如實說,“京都的官倉還剩下不到十倉的糧了,王爺, 這……”
十倉糧意味著什麽,封奕奕再怎麽十指不沾陽春水, 也心中一清二楚。
過不了半個月,他就要向世家士族討飯吃了!
封奕奕被氣到忘了顧及儀態, 憤憤然嘖罵,“好一個封衡!那個臭小子!”
不愧是先帝最厭惡的一個兒子, 他也甚是厭惡!
不孝後輩啊!
是想餓死他這個皇叔麽?!
琅琊立刻提議,道:“王爺, 京都富庶, 可從民間糧倉調糧入宮, 再不濟,就從京都外麵運進來。”
封奕奕胸膛微微起伏,“眼下也隻能如此了!”
他憤然不已。
可外界都在傳言他是個慷慨之輩,犒勞全城的錢是拿不出來了,還得指望著那般世家士族吐出點錢財出來,以供他在京都的花銷。
他從雍州過來,雖帶了銀兩,但也不夠塞牙縫。
另有一批軍隊要養,每時每刻都是流水的銀子要花出去。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啊!
到了這一刻,封奕奕心中那股古怪的異樣感又冒了上來,鳳眸一沉,“繼續追蹤封衡!定要將他給本王捉回來!”
封奕奕的眼皮一直在跳,總覺得有事要發生。
琅琊追上幾步,“那,王爺打算幾時登基?”
封奕奕揮了廣袖,渾身都是戾氣,仿佛全天下都虧欠了他似的,“玉璽都不見了,要本王如何登基?!”
琅琊隻能閉嘴,他也隱約察覺到了什麽,但不敢直言。
昨日獵場的一切都發生的過於詭譎,封衡像是故意離開,而非是被逼著走的。
但事到如今,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好在,後宮還在呢。
也算是拿捏了封衡的把柄。
封奕奕也是這般想的。
他同樣睚眥必報,暫時抓不到封衡,當然要從其他人身上下手!
*
封奕奕一聲令下,後宮諸人都被叫到了他跟前,蕭太妃也在一旁看戲,她反正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主兒。
除卻太後、皇後之外,就隻有張貴妃、陸嬪在場,另外就是小公主與皇長子。
蕭太妃噗嗤一笑,手中香帕甩了甩,媚眼如絲,“哎呦,皇上的後宮怎就這幾人呢?此前不是還有一個正得寵的昭修儀麽?她人呢?哀家聽聞昭修儀假孕爭寵?到底是假有孕?還是真有孕?”
蕭太妃故意挑事。
封奕奕看似風流無度,長得人模狗樣,可一旦讓他尋了機會,定會斬草除根,不會留下封衡的種。
太後護著兩個孫兒,快速怒嗔了一眼蕭太妃,這便對封奕奕道:“王爺!這兩個孩子不是封衡的!”
封奕奕手中正把玩著匕首,聞言猛然一怔。
他坐在圈椅上,胳膊肘支撐著圈椅扶手,身子前傾,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孩子不是封衡的?”
他打量著小公主和皇長子,瞧著這兩個孩子的確不像封家子嗣。
但封奕奕豈會輕易相信?修長白皙的手一揮,讓自己人上前抓住兩個孩子。
小公主和皇長子頓時嗷嗷大哭了起來。
尤其是小公主,她大抵猜出了什麽,也知道昭娘娘自身難保才沒帶她一塊離開,如今看來哪兒都不安全了。她本就沒有安全感,稚嫩的年紀早已懵懂的知道很多事情了。
“哇哇——”
太後急了,一把推開封奕奕的人,擋在了兩個孩子麵前,怒視道:“他們是老五的骨血!王爺當真要動他們?那你可別後悔!”
老五,封慎,在這一輩封氏皇族中序齒第五。
封奕奕麵色一僵。
他多年前就調查過封慎,算著封慎的生辰八字,再推算太後懷上他的日子,極有可能是自己的兒子。
封奕奕心情複雜。
一來,他如今子嗣遍地走,倒也不是一樁壞事。
可另外一方麵,他又沒了拿捏封衡的把柄。
這時,一身著勁裝的男子急急忙忙趕來,“王爺,重華宮那邊隻餘幾名奴才,昭修儀不見了!”
男子話音一落,蕭太妃想到了什麽,添了一句,“哀家的時兒也不見呢,你們說,奇不奇怪?哀家還打聽到,時兒是連夜出城的,還帶上了生產的婆子和女醫。”
蕭太妃此言一出,封奕奕、太後、皇後幾人皆是麵色異色。
倘若封衡要將虞姝護送出京,也絕無可能交給辰王去辦這樁事!
要知道,人人皆知,封衡和辰王是站在對立麵的。
唯一的可能便是,虞姝腹中的孩子,是辰王的!
封奕奕剛要下令追殺昭修儀,這便又打斷了命令。
他搖頭失笑,笑意風流繾綣,始料未及之中又帶著稍許得意。
罷了,且不追殺那個什麽昭修儀,她腹中孩子到底是誰的,還未必可知呢。
太後擰眉,一時間捉摸不清楚。
皇後亦然。
虞姝入宮之後才有孕,根本沒有機會接近辰王,按理說,以封衡的警覺,絕無可能讓虞姝和辰王有任何首尾!
可為何虞姝和辰王同時失蹤了?
在場諸人,無人會相信封衡和辰王之間的兄弟情誼。
此事,一時間隻能是個模棱兩可的謎,叫人猜不透。
封奕奕對小公主和皇長子招了招手,“過來,到皇爺爺跟前來。”
此言一出,封奕奕又覺得不妥。
他還沒老到當祖父的地步,他本想著登基之後,大肆擴充後宮,繁衍子嗣,以破除不能生育的謠言。為何他自己的那些女人一個沒懷上?偷來的杏兒卻都結果了?
小公主和皇長子剛要往前走,封奕奕又揮手製止。
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骨血還未必可知呢。
無非隻是有可能罷了。
他也懶得與孩子斤斤計較。
再者,既然是封衡丟下來的人,必是封衡不在意之人,就算他拿來要挾封衡,也不會管用。
這時,又一男子大步走過來,附耳說,“王爺有所不知,皇上大前日就將從未侍寢的嬪妃遣送出宮了,還賜了聖旨讓她們各自另嫁,特意對外宣傳,這些女子從未侍寢,如今皆回到各自家中,還是待嫁之身。”
封奕奕剛站起身,聞言後,雙腿陡然一軟。
大前日……?
封衡為何突然有此舉?
他是事先算到了會出事?
還提前放走了無辜嬪妃!
封奕奕心中那種不詳之感又湧了上來,像是漲潮的浪濤,幾乎將他吞滅。
封奕奕抬手揉了揉太陽穴,由琅琊攙扶著走出了大殿,他得吹會風,清醒一下。
此時,張貴妃一雙眼神炯亮的望向了殿外。
這位就是反賊楚王啊!
也不過爾爾。
看來,她的選擇是對的。
隻盼著封衡能早日歸來!
*
封奕奕站在觀月台吹風時,慕容毓被押了過來。
她是故意留在皇宮的。
這也是封衡的意思。
她乃北狄長公主,北狄雖有新王上位了,可真正的掌舵者是她。即便她留在皇宮,封奕奕也不敢直接將她如何。
屆時,等到封衡殺回京都,她也能提供助力。
能幫上封衡一點小忙,慕容毓已是萬般榮幸、歡喜。
真正愛慕著一個人時,不會奢望從他身上索取得到,而是會想方設法的奉獻。
慕容毓很清楚,她有如今的權勢,皆是封衡當初提供的助力,而今,她是報恩。
封奕奕看著異域公主款款走來,眼中流露出極大的興趣,他已打聽到,這位異域公主是封衡的紅顏知己。
封奕奕的惡趣味冒了上來,若能征服了封衡的紅顏知己?是不是意味著間接征服了封衡?
就像他當初勾/引了自己的幾位嫂嫂,將先帝的顏麵狠狠踩在了腳底下踐踏。
皇位原本就應該是他的!
彼時,既是得不到皇位,他就要得到美人!
江山與美人,總得擁有一樣吧。
慕容毓沒有行禮,她一身寶藍色修身衣裙,腰部的料子薄似輕紗,可以隱約看見裏麵的肌膚與腰肢。發髻上絲帶飄散,在半空拂出一抹妖冶弧度,腳踝佩戴銀鈴鐺,隨著她的走動,叮鈴作響。
慕容毓的眼神是孤高清冷的,有美人的旖旎風情,也有上位者的強勢颯氣。
三十歲的女子,與妙齡少女,是截然不同的。有種獨一份的成熟與嫵媚。
到了封奕奕這個年紀,已經很難再對韶華女子動真情,無非隻是風月事上的調劑品。
但此刻,看著慕容毓,封奕奕內心有股莫名其妙的悸動,宛若棋逢對手時的興奮。
他笑了笑,自詡風流倜儻,世間無二。
越難征服的獵物,讓他越有占有欲。
封奕奕伸出他引以為傲的一雙漂亮的手,“公主殿下,本王可以邀你一起看秋景麽?”
慕容毓早已對封衡情根深種,除卻巫山不是雲了。
饒是封奕奕的確保養得宜,這個年紀了還能輾軋無數年輕兒郎,甚至於氣度更甚,可在慕容毓眼中,他不過就是嘩眾取寵。
慕容毓隻笑笑,她臉上戴著麵紗,一雙眸子深邃勾人,外勾裏翹,曲長的睫毛撲簌簌,她避開了封奕奕的手,“你就是楚王爺?”
封奕奕的手僵在半空,尷尬的收了起來,“正是本王。”
他不會與美人置氣。
慕容毓又笑了笑,“我是子炎的貴客,王爺打算如何處置我?”
倒是個直接的性子。
封奕奕對這位異域公主愈發感興趣,“怎會呢,本王從不會傷女子。”
慕容毓內心冷笑。
好一個從不會傷女子?!
勾引了自己的嫂嫂們,傷了多少女子的心,怎還有臉說這話。
慕容毓不動聲色輕笑,“那就多謝王爺了,不知王爺可打算放我出宮?”
到手的鮮美羔羊,豈又放走的道理?
封奕奕自是要穩住慕容毓,不管是為了美色,亦或是北狄兵力,他都要賣力使出美男計。
“公主不妨多待一陣子,等到本王登基,會擇日親自命人送你回去。”
慕容毓的但笑不語。
登基?
笑話!
但凡屬於封衡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旁人也別想覬覦!
她就是拚了一條命,以及整個北狄,也要替封衡守住江山!
慕容毓暫時按兵不動,一切皆靜等封衡那邊的消息。
“好,那就多謝王爺了。”
*
封奕奕自詡自己已經安撫好了慕容毓。
畢竟,他這般的美貌男子,世間哪個女子不愛?
將慕容毓納入他的後宮是早晚的事。
他半生流連花叢,萬花叢中花,能摘一朵是一朵,但異域之花,還不曾真正體驗過。封奕奕隱隱有些心急,可為了吃上熱豆腐,隻能暫時隱忍。
他雖風流,但從不強迫。
但凡是他得手的美人,都是對他癡慕不已。就算哪日分道揚鑣,對方也不會怨恨他,而隻會對他戀戀不忘,思念成疾。
慕容毓離開後,封奕奕忍痛命人送去了一些賞賜,他從雍州帶來的財物雖豐厚,但也熬不住流水般的花銷。
早知道這次這般順利,就該將雍州的寶藏一並帶來。
思及雍州的寶藏,封奕奕又開始不安。
但願……
封衡那個小臭小子不知道雍州的秘密。
一旦讓封衡掌控雍州,他此次大費周章攻入皇城當真就是得不償失了。
封奕奕將張相叫入了宮,讓張相出謀劃策。
張相聽聞國庫與官倉都空了的刹那間,整個人如墜冰窟,他仿佛已經揣測出了封衡的計劃。
但……
事已至此!
再無後路可退,唯獨硬著頭皮往前!
張相心一橫,“王爺放心,錢財與糧草,老臣會命人盡快籌備妥當,還請王爺盡快登基。”
封奕奕斜睨了他一眼,“相爺,你可知,玉璽不見了。”
張相,“……!!”
若無玉璽,那就是名不正言不順,直接登基不亞於是造反。
玉璽象征著正統,寓意著皇權,是用一整塊和氏璧雕刻而成,至今僅此一塊,是絕世之物,無法仿製。
張相破口而出,“玉璽為何會不見?”
若非是封衡事先就有所準備,玉璽會擱置在勤政殿內,由禁衛軍日夜堅守。玉璽不見了,封衡也不見了。
更大的可能是,封衡帶著玉璽一起走了。
到了這個時候,封奕奕不願意再繼續自我欺騙,湊到張相麵前,語氣怪異,“相爺,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是封衡那個臭小子早就料到了一切,又故意允許咱們的計劃實施,他再借故離開了京都。”
“那麽,問題來了,他會去哪裏?”
張相渾身一冷,感覺到了四麵八方湧來的冷意。
張相離開皇宮之後,第一樁事就立刻調集了自己的暗中勢力,全力追蹤封衡。
命令猶是殺無赦!
封衡若是歸來,別說是他了,世家士族們會一個個被收拾!
*
夜幕濃鬱,護城河麵上氤氳著森森冷氣。
再遊過一段水域就能徹底離開京都城。
封衡不僅僅是自己在逃離,還攜帶了禁衛軍與暗部,上百人馬很容易暴露行蹤,唯有從水下潛過去。
護城河上覆蓋著整個朱雀大街,眾人從水中潛過去,可以神不知鬼不覺。
封衡為了今日,早就挑選好了擅水性的禁衛軍與暗部,總之,事事周祥,一個細節都不曾放過。
倒不是他打不過追兵,而是不可輕易暴露行蹤。
否則,會讓他原先的計劃功虧一簣。
他需趕在封奕奕覺察之前,先一步趕去雍州。
雍州一帶的勢力盤根錯節,地頭蛇當道,能不能以最快的速度占領雍州,屆時還得看情況。
按著封衡的計劃,他是打算在虞姝臨盆之前掌控時局,再接虞姝過去生產。
女子生產要經曆生死關,他務必要在虞姝身側守著她。
每每思及此,封衡就快加速步子,身後的禁衛軍與影子人們要奮力才能趕上來。
總算是淌過了護城河,眼看著就要徹底出城,卻在這時,一犯瞌睡的守城叛軍突然一個激靈醒了,他一睜開眼,就對上了數雙眼睛,在夜裏之中格外炯亮,宛若獵豹之瞳。
“啊——有、有……”
反賊被當場封喉,封衡沒有拔劍,楚香看得真切,就隻見那守城叛賊的脖頸上/插/入了一片枯葉。
叛賊倒地之時,雙眼還睜著的。
楚香吞咽了兩下,她會武功,已經催動內力烘幹了衣裳,可還是驚到一身冷汗,不自覺的往沈卿言身側挪一挪。
這邊的動靜,立刻引起了守城叛軍們的注意。
“快!人在那邊!一個不要放過!殺無赦!”
與此同時,正滿城搜羅封衡的兵馬也趕了過來,這下是免不了一場廝殺了。
封衡心情不悅,他淌水之前,他特意將懷中情書用了油紙包裹好,尚未打開檢查是否損壞,沒人在水裏泡了這樣久還能有什麽好心情。
十三和沈卿言看向封衡,正要詢問下一步,就見赤霄出鞘,低鳴劃破長空,這聲音十分瘮人,仿佛這把劍之上凝聚了無數亡魂。
將帝王拔劍,眾人也紛紛進入備戰狀態。
封衡胸口窩著一團火,愈燒愈旺,正愁無處可發泄,赤霄所到之處,低鳴聲不絕。
火把光搖曳錯亂,光線十分不明,眾人卻可見赤霄寒光淩淩。
一番殺戮過後,突然而至的安靜,讓四周頓時陷入一種地獄般的死寂。
封衡背對著所有人,他半垂首,一動也不動,從背影去看,如山脊一般的身段,有股說不出來的孤寂。
十三對沈卿言使了個眼色。
其實,封衡的確是個瘋子,他十三歲那年,北地遭受蠻夷鐵騎重創,那場慘烈敗仗過後,封衡從山上采藥歸來,看見掛在一排樺木上的婦孺老幼,那些人身上不著寸縷,處處是傷,血一直往下滴,染紅了樺木根。
彼時的封衡還未掌權,帶著幾個心腹,半夜潛入敵營,那夜殺紅了眼,他提著敵軍將領的頭顱,渾身是血的回到了我軍陣營,眼底赤紅如血。
沈卿言至今還記得,封衡下河清洗身子時,那一片的水域皆染紅了……
也就是從那時起,鎮守北地的鎮北侯對他刮目相看。
可自那次,封衡一旦見血,就很容易走火入魔。
沈卿言是除卻虞姝之外,與封衡關係最為親近之人。
他走上前,本想從背後再度抱住封衡,探頭一瞧,就發現封衡正死死盯著手裏的紙張,而那紙張分明破損,上麵墨漬暈染,瞧不出幾個清晰的字了。
“皇、皇上?咱們該離開了,不然一會又會有追兵上來。”沈卿言小心翼翼提醒。
封衡愣著不動,隻盯著手上的破損紙張,“他們毀了朕的情書。”
帝王悶悶道,嗓音格外陰沉低啞。
沈卿言一愣,原以為是多麽重要的情報信息,竟隻是情書呀?
沈卿言立刻道:“我再給皇上寫幾封便是!”
不就是情書嘛。
他信手拈來呀!
多大點的事!
封衡回過神,薄涼的唇猛的一抽,破損書信也當做寶貝疙瘩似的,重新放入了懷中。
“走,出城。”封衡淡淡啟齒。
眾人劫了戰馬,城門大開,朝著夜色蒼茫之中疾馳而去。
*
當夜,封奕奕驚夢醒。
他驚坐起,渾身冷汗涔涔,又夢見了三年前,他帶兵殺入皇宮大殿,親手砍下了先帝的頭顱。
就在他以為自己贏定了,萬般風華之時,封衡手持長劍抵在了他的脖頸上,逼著他一步步退出皇宮,靠爬狗洞才逃離了出去。
三年前令他覺得乃是奇恥大辱的狗洞,竟成了夢中的救贖。
大殿昏暗,燈火已滅,茜窗泄入的銀月冷光,給人森森冷冷之感。夜風蕭瑟,疏影落在牆上,宛若魑魅魍魎。
“來人!快來人!”
封奕奕高聲喝道。
他的墨發烏黑油亮,晚上入睡之前會解開發髻,免得傷了發。
這個時候,他下了榻,長發及腰,身上的袍子也隨著他的走動掀開一抹湧動的弧度。
不多時,一行人跟著封奕奕來到了皇宮西麵的宮牆處,燈籠光線熹微,封奕奕指著那處不久之前才封起來的狗洞,當場下令,“給本王砸開!”
還是敞開著,才叫人心安。
封氏皇族的男子就沒一個是正常人。
先帝如此,封衡如此,所以,無論封奕奕發什麽瘋,也無人會質疑。
親眼目睹著狗洞再一次打開,封奕奕這才心安的回去繼續睡覺。
然而,不久之前,宮外有人送了急報入宮,就在封奕奕剛躺下時,心腹立侍疾步而來,“王爺!出大事了!”
封奕奕一手捂著胸口,差一點就暴跳如雷。
他最煩有人擾了他的清夢!
夜間睡不好,會影響臉色的!
封奕奕坐在榻上,雙足踩著腳踏,一雙含情桃花眼此時怒意騰騰,“說!究竟何事?!若非十萬火急的大事,本王砍了你的腦袋!”
那立侍噗通跪地,冷汗泠泠,雙肩輕顫,“王爺,皇上他出城了!咱們守在城門的兵馬……全軍覆沒了!”
安靜,無比的安靜。
火燭燃燒發出的哧啦聲格外明顯。
守在城門處的那批兵馬是封奕奕從雍州帶過來的,是他親自挑選的精英將士。
封衡既然可以全殲了那批兵馬,那麽為何要大費周章逃離京都?
他分明不用如此!
唯一的解釋便是,封衡是故意離開!
為何?!
封奕奕撓了撓頭,擔心亂了長發,又堪堪忍住了,隻能一拳頭砸在了床榻邊沿。
靜默許久之後,封奕奕又試圖安撫好他自己。
罷了罷了,人生得意須盡歡。
既來之則安之吧。
誰知道明日會如何?
如此一想,封奕奕倒頭就睡,任何事情且留在明日再說。
*
封奕奕比封衡更需要世家士族的支持和擁護。
故此,他入住皇宮之後,對京都城的世家與百姓,沒有造成任何傷害。
世家們是他的底氣。
畢竟,若非是世家士族想要搬倒封衡,也輪不到他這一次順利入京都。
至於百姓們,則是有人故意在之前散播了謠言,說他封奕奕乃仁德之人。
封奕奕懷疑,這又是封衡的計策,可他沒有任何證據。
再者,殺幾個平民百姓對他而言沒有任何益處。
翌日一早,封奕奕就命人在皇宮設宴,宴請了京都城幾乎所有的世家官員們。
封奕奕的意圖很明確,是為了贏得世家們的鼎力支持。
他厭惡寒門,也瞧不起寒門。
在宴席上,封奕奕明確表示,若是他登基為帝,絕無可能給予寒門崛起的機會。
這世間的人,本就是三六九等,貴族就該占據食物鏈的最頂端,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
一番推杯換盞之後,封奕奕觀察著席位上的生麵孔。
舊相識倒是沒甚可提及的,他才離開京都三載,世家士族還是這幫人,沒甚變化。
可就在目光落在了虞青山身側的衛氏身上時,封奕奕神色一滯。
何為美人?
大抵分為骨相美人,與皮相美人。
可眼前這美人,卻有一股超脫了時空的靈動。
封奕奕腦子裏冒出一句:這位小婦人,本王可曾在哪裏見過你?
他倒是認得虞青山,又見美婦梳了婦人發髻,還坐在虞青山身側,足可見是虞青山的內人。
這個虞青山,換/妻了?
封奕奕臉色微沉。
此時,衛氏也望向封奕奕。
她美眸之中一股怨氣,一心以為是封奕奕害了女兒與女婿奔波逃命。
衛氏的怒意騰騰,更是讓封奕奕來了興致。
他何曾被美人這般怒視過?
有意思啊!
瞪他作甚?
封奕奕忽然勾唇一笑。
虞青山留意到了封奕奕的目光,又看了一眼身側的衛氏,他頓時了然,下巴的小胡子動了動,壓低了聲音,“阿琴,莫要直視那廝!”
虞青山這樣耿直性子的人,自是將封奕奕視作了亂臣賊子。
奈何,眼下全京都都在監視之中,他收到了今日宮宴邀請,隻能硬著頭皮來一趟。
他更是早就見識過封奕奕的風流脾性。
這個混賬東西,盯著他家阿琴做甚麽?!
衛氏斷開了視線,重新垂首吃酒,心中實在焦灼。
亦不知昭昭和皇上眼下如何了。
封奕奕唇角含笑,對立侍招招手,壓低了聲音,“去查查看,虞將軍身側的女子,究竟是誰人?”
宴席結束之後,封奕奕就得知了有關衛氏的一切。
“竟是鄉野之婦……還是個賣豆腐的!”
難不成,這就是豆腐西施了?!
封奕奕見識過無數女子,也經曆過無數女子,從世家貴女,到勾欄風塵女子,但還從未嚐過鄉野美婦。
封奕奕意味深長的笑了笑,仿佛昨夜的所有煩鬱之事俱影響不了他了。
“嗬嗬,有意思了。”
*
一日後,徹底遠離了京都城,封衡一落腳就派了幾名影子人尋虞姝的下落。
已經八天過去了,辰王那邊竟毫無消息送來。
這已經有些不尋常。
封衡表麵看上去麵色無溫,實則內心早已掀起驚濤駭浪。
但唯一讓人心安的便是,虞姝在宸王身邊是安全的。
封衡身邊的影子人俱是經過多年訓練出來,他們之間可相互傳遞消息,哪怕是暫時失聯,也能通過對方留下的蛛絲馬跡,很快尋到對方的下落。
故此,影子人派出去的當日,封衡就在焦灼的等待消息,與此同時,隊伍也繼續雍州方向而去。
十三收到了虞鐸從江南道寄來的信鴿,道:“皇上,虞大人詢問,他幾時啟程與咱們匯合?江南道的事,已經料理的差不多了。”
封衡原本的打算也是讓虞鐸直接從江南道前去雍州。
他再將虎符交給虞鐸,讓他去嶺南調兵,屆時再聯合冀州恒慶王的兵力,幾股勢力一起攻入京都。
但封衡臨時改了主意,“讓他靜等安排,昭昭的下落一明確,就讓虞鐸去接應昭昭。”
十三立刻了然了。
在皇上心裏,修儀娘娘的分量,已經不輸給皇權了。
*
秋意甚濃,庭院紅柿子宛若一個個紅彤彤小燈籠。
辰王站在茜窗前,身量頎秀,他手裏捏著的信箋逐漸捏入掌中,用力一握,隨即,等他再度張開手掌時,無數碎片掉落。
溫年站在他身側,不敢輕易揣度他的意思,但還是提醒了一句,“王爺定要三思啊!若是今後被封衡抓住,那、那王爺就難逃一劫了。”
辰王冷冷勾唇。
那雙溫潤的鳳眸之中,略出一絲涼意。
“本王從小就不喜歡爭什麽,封衡是太子,本王就絕不嶄露頭角,一直藏拙。封衡喜歡本王的長耳兔,本王就贈給他了,封衡要稱帝,本王就老老實實出宮當一個閑散王爺。這麽多年來,本王一直在退讓。”
“可是溫年……本王也是個人,也有自己想要的東西。封衡是本王的皇兄,本王念及他自幼孤苦,也無心皇位,可是本王……舍不下一個人。”
溫年不知說甚麽才好。
虞姝可是皇上的女人呐!
肚裏還揣著皇上的孩子呢!
皇上豈會輕易放手?!
辰王從袖中取出一張雪色錦帕,擦了擦手掌,眸色忽然轉暗,“清理幹淨後路,下午準備再度啟程,繼續往南走。”
辰王猜出了封衡的計劃。
他要把虞姝帶走,越往南越好。
宮廷是個吃人的地方,他從小到大就見慣了,封衡眼下的確專情,可一年之後呢?十年之後呢?
他不能將虞姝交給封衡。
辰王堅信,隻有他自己才是虞姝最好的選擇和歸宿。
溫年隻能應下,“是,王爺,屬下定毀去一切蛛絲馬跡。”
這廂,辰王又來到了宅院的後宅,手裏提著不久之前才出鍋的糕點,他笑起來溫潤如玉,褒衣博帶,青衫雋秀,一副儒雅書生的模樣,無半分攻擊性。
十五和十七已經不像此前那般戒備他。
辰王倒也很會說話,笑道:“我來看看嫂嫂,聽女醫說,本王的侄兒今日又亂動了?”
他一口一聲嫂嫂,又是一口一聲侄兒,讓十五和十七很難將他視作居心叵測之人。
十五伸出手,“王爺,糕點交給我即可,我這就送去給娘娘。”
辰王落落大方遞出了糕點,隨即,清雋的臉上露出一抹愁色,“亦不知皇兄那邊如何了,本王著實不放心,可皇兄交代了本王,無論發生什麽事,定要護好嫂嫂。咱們今日就啟程繼續南下吧,以免被逆賊追蹤上。”
十五和十七也覺得在理。
倘若皇上那邊安穩了,定會派人過來送信。
可到了今日,她們也沒收到任何消息。
十五,“好,王爺。”
辰王笑了笑,突然以拳抵唇悶咳了兩聲,“咳咳,對了,近日來愈發寒冷,你二位也要仔細著身子,免得過了病氣給嫂嫂。嫂嫂還有三個月不到就要臨盆,本王不得不警惕些。”
十五和十七連連點頭,“說王爺說得是,我二人定當仔細。”
辰王笑著轉身,無半分僭越之處。
可就在轉身之時,臉上笑意驟冷,比這深秋寒氣還要冷幾分。
作者有話說:
封奕奕:本王總覺得,這狗洞總有一天會派上用場,QAQ~
封時:我走了,揮一揮衣袖,隻帶走我嫂子~
封慎:我什麽時候可以造個反?露個臉?
封衡:!!!朕要滅了一切!
封氏祖宗:一群不肖子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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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子們,今天的粗長章節奉上了哈,咱們明天見啦~晚安~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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