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自己的孩子……
虞姝的手緩緩擱置在了小腹處。
尋常百姓家中, 也會因為嫡庶之別,鬧得雞犬不寧。
二哥身為虞家二公子,差點丟了性命。
又何況是天家呢。
她沒想過長久以色/侍人, 更不指望盛寵不衰。人活在這世上,得認清一切,不可活在自己編織的夢裏。
出生在皇家的子嗣, 尤其是男子,當真會有好結果麽?虞姝眼中掠過一絲陰霾, 濃密曲長的睫毛扇了扇,在眼瞼下麵掃下一道漂亮的剪影。
哪怕是皇上那樣一出生就是太子的紫微星, 也是九死一生。
倏然,她唇角微微勾了起來, 似是苦澀一笑,“能得皇上看中,我已是歡喜,不奢求朝朝暮暮,沒有孩子的確可惜, 但我已心滿意足,不枉此生。”違心話一說, 虞姝自己的舌頭僵了僵。不成想,她也會說情話。
知書抿唇, 仿佛深懂虞姝的內心苦澀與不易。
有時候痛哭流涕的訴苦,反而少了那份欲語卻無詞的悵然若失與無奈。
反倒是這種一笑而過的惆悵, 更是叫人心生無限憐惜。
知書正想勸幾句,太醫院都是岐黃高手, 名貴藥材滋補下去, 再怎麽體寒的身子骨也能調養好。
而這時, 知書瞥見了一抹玄色繡金龍紋的衣擺,用的是暗繡,婆娑日光之下可以看見的上麵隱隱浮動的繡紋。
這是帝王的玄色常服。
知書立刻跪地,“恭請皇上聖安!”
她暗暗心驚,皇上怎麽也不讓人通傳,如此這般突然出現會嚇死人的。
果不其然,虞姝似是大吃一驚,轉過身仰麵看向男人時,身子往後一傾,朝著清泉池子栽了進去,封衡眼疾手快,長腿往前一邁,拉住了虞姝的手腕,可還是遲了,虞姝的雙腿落水,裙擺盡濕,露出一雙圓潤小巧的玉足,以及纖細勻稱的小腿。
富貴圍著虞姝的雙腿打轉兒,小腦袋伸出,似甚是歡愉。
虞姝眸光滯住,和男人對視的刹那間,麵頰一紅,像初見情郎的嬌羞女子,“皇上怎的來了?”
封衡漆黑的幽眸之中,是見不到底的深沉,方才虞姝的話,他聽得真切。
好一句不奢求朝朝暮暮,卻又不枉此生。
封衡的注意力格外驚人,即便和虞姝對視,但還是留意到富貴的腦袋在虞姝細嫩的小腿上蹭來蹭去……
帝王眸色一沉,長臂一用力,直接將虞姝從水池子裏拉了出來,隨後一手捏住了她的後腰。再看池中的小烏龜,還在水波之中蕩來蕩去。
虞姝吃了一驚,她沒穿繡鞋,忙試圖福身,卻被封衡製止住了。
虞姝覺得男人的手臂過於強硬,每次都勒得她腰疼。
封衡手臂一提,虞姝被迫挺起後腰,身子帖得更近,低領之處的荷花/苞/兒似乎就要呼之而出了。
下一刻,虞姝就明顯感覺到了什麽。
她一愣。
皇上他豈會需要合/歡香?!
明明時刻都……
虞姝吞咽了幾下,想到前日在禦書房的情形,她本能使然,雙腿發軟,“皇上,嬪妾失儀了。”
此時,王權等人不知進退。
皇上勤政煩悶,遂走出禦書房散散心,走著走著就來到了朝陽閣,又恰好偷聽到了虞美人的話,這便徑直挨近了虞美人。
說話,哪怕是從王權幾人的角度去看,隻見虞美人在皇上懷裏也仿佛是一副柔弱無骨的樣子。一雙粉潤玉足都被迫墊起腳尖了。
虞姝有些膽寒。
就怕再度白日/宣/淫。
封衡看在近在咫尺的這張臉,記憶又回到看兩年前,他那日被先帝舊部暗殺,被虞姝引入巷子中,她便是用這麽一張渾然天成的呆滯的臉看著他。
目光落在了女子的粉色菱角唇上,唇珠微微翹起,甚是飽滿嬌豔,男人狹長的眸微微眯起,似是正要狩獵的野獸。
正當光天化日之下,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中。
雖說王權和知書幾人意識到了不對勁,可誰也料到那個清冷無溫,不沾紅塵的帝王會抱著虞美人不撒手。
宛如惡犬死死盯上了自己鍾愛的骨頭。
就在知書幾人麵麵相覷,不知該不該退下時,封衡頭一低,觸碰到了虞姝的唇。
他從未碰觸過女子的唇,兩個人都生疏,皆不得要領,虞姝愣了一下,門牙磕在了封衡的唇上。
封衡,“……”
帝王吃痛,抬起頭來,眼中神色幽幽。
而虞姝也僵了。
隻見帝王薄厚適中的唇瓣上,破了一個小口子,正溢出血絲。傷口不深,但著實醒目。配上他清雋的麵容,那破唇顯得格外妖。
虞姝愕然,對上了男人審視的眸。
皇上這是什麽意思?
她並非是反抗。
方才當真是……不得要領!
虞姝嚇到連連吞咽,不知如何是好,這危機之時,她靈光一閃,結合這陣子與封衡獨處時總結的經驗,羞澀一笑,又有些難為情,道:“是嬪妾又失儀了,都怪嬪妾跟不上皇上的節奏,嬪妾日後定當注意,多多進、進益。”
此言一出,虞姝自己被自己驚到了。麵頰漲紅的同時,耳根子也滾燙了起來。
果然,人為了活命,會激發出最大的潛質。
哪怕帝王讓她當場練習一下,她也不在話下。
封衡濃鬱的劍眉微不可見的抖了一下。
她說,她會多多進益。
可這種事,若是不“勤加練習”,如何能進益?
封衡眸色沉了沉,頭頂灑下斑駁日光,蒼天巨木之下,綠蔭匝地,倒也是一處談情說愛的好地方。
封衡詫異於,以前這就沒有發現,軟玉溫香還能令人心情暢快。
不久之前從禦書房帶出來的燥鬱之氣,已消散大半。
難怪自古梟雄都需要美人。
王權清了清嗓門,提醒道:“皇上,一會兒戶部和工部幾位大臣就要入宮覲見了。”
此前,皇上沉迷政務,日夜案牘勞形,想求著他歇息,都得花點心思。
如今宮裏有了虞美人,皇上終於學會了“勞逸結合”。
捫心自問,王權是看著封衡長大的,看在虞姝能讓皇上愉悅的份上,王權對虞姝也高看了幾分。
虞姝一聽大臣要入宮覲見,她再一看封衡唇瓣上的破皮,臉紅得更是厲害了,一陣火辣辣的灼燒感,她在封衡懷裏推搡了幾下。
若是比體力,她根本不及封衡分毫。
封衡到底不是個昏君,政務要緊……
一刻鍾之前,他不曾預料到這一出。
可以抱上就的確不想撒手。
封衡鬆開了美人後腰,目光落在她赤著的雙足上,小巧玲瓏也就算了,指甲蓋還粉潤可人,大抵是老天把她送到他麵前來的,不然豈會這般合胃口。
封衡抬手,右手拇指輕輕拭過他自己的唇瓣,幽眸卻望向虞姝,“愛妃的確應該多多進益,下回見到朕,朕要考考你。”
虞姝看著男人清雋的麵容掠過風流,又看著他轉身而去,後知後覺才明白過來帝王的意思。
蒼天可見,她這該如何是好?
虞姝臨時抱佛腳,命人找了幾本避火圖過來,可還沒翻上幾頁,就紅著臉把書冊扔進床底了。
虞姝,“……”
以色侍人,也並非易事啊。
在虞姝沒有留意到的時候,知書離開了朝陽閣一會,而沒過多久,帝王就在禦書房大發雷霆,眾位大臣汗流浹背,一個個噤若寒蟬。
其中,楚太傅一黨的彈劾奏疏,被專門挑了出來,帝王隨手擲於大理石地麵,當眾斥責虞大將軍,“好一個虞鎮!枉顧超綱,好戰成性,謊報軍功!”
眾大臣連連擦汗,不由得納悶。
虞家兩位姑娘都在後宮,據說虞美人正當得寵。
可為何皇上會突然對虞將軍百般挑刺?
封衡罵完虞將軍之後,又頒發聖旨,加封虞二公子虞鐸,為禁軍左將軍,掌京城四分之一的精兵。
這道聖旨一出,滿京城嘩然。
一時間,隻在邊陲嶄露頭角的前鋒將軍虞鐸,在京都城也開始名聲大噪。
聖旨送到將軍府後,老太君倒還算鎮定。
畢竟,無論是哪個孫子得勢,都是她的孫子。
隻不過,她素來看不上鄉野出身的衛氏罷了。
虞夫人卻是臉色煞白,幾乎是顫抖著身子,由心腹攙扶了起來。
前來送聖旨之人,是林深,他掃過將軍府眾人,心中大抵有數了。
林深看向虞鐸,“二公子,接旨吧。”
虞鐸薄唇微抿,弱冠之年的歲數,卻有著比同齡人沉穩數倍的氣度與卓然,一看就不是嬌生慣養的世家子弟,而是夾縫中長大的子嗣。這樣的世家之子,眼神是堅毅不服輸的。
虞鐸和衛氏對視了一眼,這才鄭重道:“臣——謝恩!”
這恩典是妹妹替他得來的。
他並不覺得榮耀,反而心疼至極。
昭昭幼時夢想,就是盼著不要像姨娘一樣,將來嫁一知心男子,一生一世一雙人即可。
而今,是不可能的了。
虞鐸眉心擰成一個川字,捧著沉甸甸的聖旨,如同捧著千金之重。
虞夫人拂袖而去。
老太君當麵賞賜了虞鐸,表示對這個孫子的看重。
但虞鐸也隻是象征性的謝了一聲祖母。
衛氏憂心忡忡,與虞鐸回到偏院,才開口說話,“聽說皇上性子陰冷,昭昭不喜勾心鬥角,如何能在宮裏長久待下去啊?”
虞鐸的薄唇抿成一條線,“娘,兒子定當盡力強大起來,將來給妹妹當靠山!”
私底下,虞鐸喊衛氏為娘。
他幼時生活在鄉野,還記得當初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小日子,那時候娘是會笑的。而來跟著恢複記憶的父親來到京都,娘再也不會笑了。
衛氏點點頭,“我這就去給昭昭做衣裳,聽說到了年底,就能去見宮裏的貴人了。”
虞鐸心中酸楚,那種仿佛被命運束縛到窒息的感覺又冒了上來。
娘心裏已經沒有父親了。
他和妹妹才是娘的一切。
虞鐸叫住了衛氏,年輕人的神色專注且虔誠,“娘,您放心,兒子定幹一份大業出來,讓昭昭以後有所倚仗。”
指望將軍府是行不通的,將軍府隻會犧牲他們偏房的利益。
單單是將軍府把妹妹逼入宮這樁事,虞鐸就不會善罷甘休!
*
虞大將軍府的二公子被封禁軍左統領的消息在京都城傳開。
張相府的二姑娘,張珺瑤也在當日入宮,去見她的長姐,張貴妃。
眼下朝中局勢,是張相和楚太傅分庭抗禮,張相乃三朝元老,膝下僅有兩女,雖是權傾朝野、把持超綱,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卻是個癡情種。
發妻亡故之後,張相一直孑然一身,再未他娶。
縱使多年來有人贈送美人,張相也從未給過名分。
張貴妃入宮之後,次女張珺瑤更是他的掌上明珠,寵愛有加。
張珺瑤對辰王情根深種,非君不嫁,張相為了自己的寶貝疙瘩女兒,自然是使了一些見不得光的手段,讓蕭太妃與他擅自做主定下了婚事。
饒是辰王反應過來,他當年真正的救命恩人是虞姝時,也已經為時已晚。
張珺瑤自幼百般嬌寵,就沒有她得不到的東西,她今年十八了,這輩子嫁定了辰王。
前陣子,得知虞姝入了宮,張珺瑤自是歡喜的,甚至於還特意讓線人給長姐打了聲招呼,讓長姐借助貴妃身份,給虞姝一點“好看”。
“臣女給貴妃娘娘請安。”張珺瑤福了福身。
張貴妃笑得慈眉善目,“快些起來,在本宮這裏,你又何須多禮。過來讓本宮看看,可又消瘦了些。”
本朝女子以瘦為美,但過於清瘦未免顯得幹癟,少了豐澤之感。
張珺瑤走上前,姐妹兩拉著手說了一些體幾話。
張珺瑤這便眸光一轉,“長姐,我想見見虞美人。”
張貴妃一眼看穿她的小心思,“你呀,大可不必如此,你是什麽身份?她又是什麽身份?你記住了,你可是咱們相府的千金小姐。”
縱使虞姝已經是皇上的女人,在張貴妃看來,還不如自己的妹妹一根手指頭金貴。
張珺瑤卻不依,“長姐,我就想讓她明白,辰王爺是我的人。讓她日後少耍狐狸精的手段。”
張貴妃拗不過張珺瑤,隻好命人去朝陽閣請人。
張貴妃也覺得,的確應該警告一下虞姝,莫要吃著碗裏看著鍋裏!
得了帝寵,她就該感恩戴德,辰王不是她能夠肖想的人了!
*
朝陽閣那邊,虞姝聽了傳話,趴在秋香色大軟枕上托腮思忖。
張貴妃……
她為何要見自己?
自入宮以來,虞姝倒是覺得這張貴妃是個沉得住氣的人。
虞姝想起一個人來,問道:“知書,張貴妃宮裏可是來了什麽人?”
知書如實答話,“回美人主子,正是呢。張二小姐入宮了。”
虞姝純澈的桃花眼一滯。
難怪了。
若是自己不去的話,反而顯得心虛。
她與辰王的事必然是有人蓄意宣揚開來,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躲讓。
虞姝支起身子,後腰被封衡抱過之後,此刻還隱隱泛酸,“更衣吧,既是貴妃娘娘宣見,我得過去一趟。”
大抵不是貴妃要見她,而是張珺瑤吧——
那個謊稱救了辰王的騙子。
虞姝倒是不嫉恨張珺瑤搶了本該屬於她的婚事,以她的身份,是沒法嫁入辰王府做正妻的。
與其做妾,她寧願選擇在宮裏爭一線希望。
虞姝帶著知書和墨畫兩名宮婢,打著一把玫紅色描金梅花的油紙傘在冗長的宮道上緩步往前走。
行至日光炫燦處,迎麵走來一人,虞姝起初是垂眸往前走,留意到一道視線時,她一抬頭,就撞進了一雙墨色的眸子裏。
是辰王。
較之前幾日,他清瘦了一大圈,沒了少年人的義氣與鋒芒,他唇角淡淡揚起一點笑意,仿佛是山穀小風掠過百尺深潭,那樣的波瀾不驚。
可垂在廣袖下的手,早已捏的死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