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虞姝是被禦前小太監林深送回來的。
林深是王權的幹兒子,在宮裏有一定的地位。
璟帝讓林深護送虞姝回到翠碌軒,可見對她是重視的。
虞姝跪在內殿,她身上披了一件外袍,看上去像是臨時從旁人身上扒下來的。內殿冰鑒內騰起絲絲涼意,她揪緊了身上的外袍,半垂眸盯著黑色大理石地麵。
今晚就差一點了。
她且再等等。
虞貴嬪走到跪地的少女麵前,縱使不久之前落水,但少女依舊麵頰染霞,再細一看,稍稍露出的脖頸上還有紅痕。
虞貴嬪美眸一凜。
皇上幾時會碰觸女子的脖頸了?
虞貴嬪看著虞姝姣好的麵容,和她凝脂般的肌膚,腦子裏幻想出一副畫麵來,她氣血翻湧,忽然抬手一巴掌扇在了虞姝臉上。
“啪”的一聲,十分清脆。
虞姝被打偏了臉,麵上火辣辣的難受。
但她知道,還是得忍。
弱者沒有資格給自己討公道。
不過,虞貴嬪的失態,倒是讓她心中暢快。
真是可笑啊。
把她送出去的人是二姐,嫉恨到失控的人還是二姐。
所以,到底是誰輸了呢?
虞姝抬起頭來,那張清媚中透著幾絲靈氣的臉蛋,著實尋不出一絲絲瑕疵,還有那雙仿佛會說話的眼睛,她看著人時,很容易讓人產生好感。
虞貴嬪看著這樣一張臉,還有虞姝身上的袍子,以及虞姝脖頸上的紅痕,她忽然後退了兩步,似是苦澀笑了笑。
人,是她要送出去的。
可她還是嫉恨!
春桃連忙走上前,攙扶住了虞貴嬪,“貴嬪娘娘,仔細著身子啊,萬不可動怒。”
春桃嚇得心驚肉跳,貴嬪娘娘這一胎才兩個月,本就胎相不穩,加之虞貴嬪素來性子剛烈急躁,萬一傷了胎相就糟了。
可虞貴嬪心中還沒消氣,她這樣的人在將軍府時就驕縱過度,受不住氣。愣是找了借口辱罵虞姝,“三妹,你真是徒有好姿色!機會送到你手上了,你竟還能錯過。你就跟你那個姨娘一樣!命裏注定了低/賤!”
“低/賤”二字罵出口,虞貴嬪隻覺得通體舒暢。
總算是滿意的轉身回內殿歇息。
夏荷神色微變,走上前,對虞姝道:“三姑娘,你可以回去了。”
虞姝站起身,麵無他色,甚至於唇角還浮著淡淡笑意。
直到她回到廂房,這才緩緩攤開了手心。
白皙細嫩的手心已被她的指尖掐出血來。
注定了低/賤……?
不!
才不是!
她的命數,由她不由天!
她與姨娘不一樣,姨娘過於心善懦弱,這麽多年一直幻想著父親的憐惜與良心,可她是看著姨娘的卑微長大,她不會像姨娘一樣。
她更是不會相信任何男子的情。
她要爭!要搶!要改命!
至少,皇上今晚為了她跳入荷花塘了。
皇上對她是有意的。
虞姝腦中浮現出封衡不久之前低沉的嗓音和他強而有力的臂膀。
她雖不通男女之事,可她隱約知道,皇上他動情了。
虞姝閉了閉眼,整理眼下的思路。
無疑,虞貴嬪與淑妃表麵上已經不和,而且,看得出來,虞貴嬪甚是嫉恨淑妃。
淑妃與皇上乃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故此,淑妃的恩寵不是誰都能搶走的。
淑妃楚悅兒,是楚家嫡女,是京都城的第一才女,才/色/雙絕,虞姝從年少時,淑妃就已經名揚京城。
淑妃敢三翻四次故意截胡,皇上不可能不知她的目的。
顯然,淑妃敢如此行事,也是皇上的寵愛與縱容之故。
至於後宮其他妃嬪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虞姝暫時還不清楚。不過,楚家與將軍府素來不和,淑妃的父親已經不止一次彈劾虞將軍。
也就是說,無論是前/朝,還是後宮,淑妃與虞貴嬪都是處於對立麵的。
就在昨年(去年),楚家更是將淑妃小產一事算在了虞家頭上,對虞家記恨不已。
所以,無論是將軍,亦或是二姐,眼下都需要她來固寵。
虞姝心中了然。
*
鳳藻宮,處處華燈高照,亮若白晝。
除卻皇後的景元宮之外,鳳藻宮是後宮最為富麗堂皇的宮殿,修葺的美輪美奐,足可彰顯帝王的恩寵。
“阿——切——”
淑妃又打了一個噴嚏,嗓音輕柔,她已換上一身薄紗裙,如若無骨般的倚靠在了封衡的胳膊上。
美眸看著男人,溫柔道:“皇上,臣妾並非有意的,隻是遊園子時忽然心神不寧,一心寄掛著皇上,這才失足落水。”
淑妃素來以“柔”示人,無論嗓音、神態、動作,都宛若弱柳扶風的病西施。
封衡眼眸深邃,嗓音如常,“朕記得,愛妃會鳧水。你與朕十歲那年,曾在五台山習過鳧水。愛妃在水中猶如水蛇,比朕遊得還好。”
封衡此言一出,淑妃的臉色倏然就紅了,她是京城第一美人,又是才女,豈能像那些山野婦人一樣鳧水。
淑妃莞爾,嗓音更柔了,“皇上,兒時的事,妾身都忘記了。”
淑妃神色尷尬之際,須臾又轉為羞澀一笑,“皇上,臣妾早就忘了自己會鳧水,再者……臣妾想皇上了嘛。”
封衡把玩著一雙柔荑,不動聲色從他臂彎挪開,然後站起身來,“愛妃,你已染風寒,今日早些歇息,別讓朕心疼。”
說著,封衡的手掌放在淑妃頭心揉了揉,像對待自己飼養的愛寵貓兒。
淑妃還想挽留,但見封衡已經抬腿走開,她隻好作罷。
好歹,皇上今晚並沒有碰那個虞三姑娘。
皇上還是更在意她,不是麽。
淑妃勾唇笑了笑,後宮的確不缺美人,可她與旁人不同,她是皇上兒時的玩伴,這份情義是旁人不可及的。
封衡邁出鳳藻宮,臉色驟變,在一片光與影的交疊之中,顯得陰沉如水。
王權心頭咯噔一跳,回頭望了一眼鳳藻宮大門外的奢華琉璃燈。
人人都道淑妃娘娘受寵,可這份帝寵究竟能持續多久?
*
當晚,璟帝沒有再踏足後宮,亦沒有宣見任何嬪妃去帝王寢宮侍寢,倒是特意命人給淑妃送了滋補藥材,讓她好生靜養。
景元宮那邊對今晚發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皇後倚著軟塌,由宮人輕捶小腿,聽聞稟報,她噗嗤笑出聲來。
這後宮裏頭,誰被告知“靜養”,那就是皇上暫時不想看見她的意思。
皇上正當年輕,後宮也沒幾位嬪妃,難得碰到一個感興趣的新鮮美人,可不得嚐嚐鮮。
這個淑妃,是恃寵而驕了。
心腹宮女杏兒問道:“皇後娘娘,那虞三姑娘當真會得寵麽?”
皇後緩緩抬了抬眼,“你今日可瞧見虞三姑娘的容貌了?”
杏兒點頭,“回娘娘,奴婢偷偷看過了,但隔著老遠的距離,看得並不清楚。不過,皇上差點就在荷花塘寵/幸了虞三姑娘。”
皇後臉上笑意逐漸散去,輕歎了一聲,“咱們皇上是何許人也,淑妃、陸嬪,哪個不是傾城國色,皇上可曾失控過?可見,虞三姑娘的確讓皇上滿意了。”
杏兒又問,“亦不知虞貴嬪日後會不會後悔?”
皇後嗬笑一聲,似是嘲諷,“虞貴嬪是個沉不住氣的,這宮裏最先死的人,就是沉不住氣的。”
用自己家中姊妹爭寵的手段,先帝在位時,已經屢見不鮮。
可最終,誰又贏過?
嗬嗬,人呐,要想活到最後,需要多讀讀史書。
以史為鏡,錯不了的。
*
次日,虞貴嬪得知封衡沒有在淑妃的鳳藻宮留宿,心情還算好。
她的品階在淑妃之下,但也命人送了補品去鳳藻宮。
用意甚是明顯——
膈應淑妃。
用過早膳,虞貴嬪命人把虞姝叫了過來,因著淑妃昨晚沒有得寵,虞貴嬪對虞姝的態度也稍有好轉。
可一看到虞姝穿著低領束胸裙裝,和她那個姨娘一樣,是豆腐西施般的身段,真正是婀娜有致,不該長肉的地方絲毫不長,該長的地方又甚是豐腴。
虞貴嬪瞥了一眼,眸中掠過一絲鄙夷。
玩物罷了,再美豔又如何?自古,玩物都沒有好下場。
虞貴嬪將虞姝視作自己可以利用的玩物之後,心情便就更好了。
她愛慕皇上,皇上若是當真看上了虞姝,她開始逐漸願意讓皇上暢快一陣子。
果然啊,人隻要往好處想,一切煩惱苦悶都消失了。
眼下,虞貴嬪也隻能往好處想。
她有孕在身,虞姝是她能拿出手的,對付淑妃的最好利刃。
“三妹妹,一會你去禦書房給皇上送涼茶。”虞貴嬪笑著說道。
仿佛昨晚扇耳光,辱罵之人,不是她似的。
虞姝昨夜夢魘了,又是那場大火。
她此刻有些精神恍惚,聞言,便直接應下了,“是,二姐。”
虞姝麵若桃花,眼角隱有幾分媚意,恍惚的眼神更顯迷離。
夏荷端著涼茶遞給她時,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她被驚豔了。
若是三姑娘日後得寵,哪還有虞貴嬪什麽事……
這裏是後宮,可不是將軍府。
帝王的寵愛才是決定一切的關鍵。
夏荷隻慶幸自己不曾當麵得罪過虞姝。
虞姝接過托盤,看了一眼上麵的涼茶,她到了此刻,已經再沒有任何猶豫了。
臨走之前,虞姝笑著看向了虞貴嬪,“二姐,三妹不會讓你再失望了。”
明明是美豔溫婉的笑意,可虞貴嬪卻感覺到一股涼意。
待虞姝離開,虞貴嬪冷笑。
將軍府的資源都在她手裏,縱使庶妹得寵,還不得倚仗著她!
虞貴嬪垂眸,輕撫著自己的小腹,等到皇嗣出生,她必坐妃位!
*
虞姝守在禦書房外,王權入內稟報,封衡聞言後,手持銀狼豪筆的手頓了頓,抬首道:“讓她進來。”
王權心中一凜。
看來,這虞三姑娘是當真入了皇上的眼了。
王權來到殿外,態度轉變,笑著說,“虞三姑娘,殿內請吧。”
虞姝垂首點頭,“多謝公公了。”
王權笑而不語。
這虞三姑娘要感謝的人,應該是皇上。
若無皇上允許,任何人都不得踏足禦書房,淑妃也不例外。
後宮之中,起初也有妃嬪隔三差五過來送茶、送參湯,可皇上並不領情,久而久之,再無人敢過來討沒趣兒。
虞姝低垂眼眸,捧著托盤,強忍著懼怕,來到了禦前。
封衡眸光淡淡的看著她,不多時,眼神愈發暗沉了下去,“過來。”他喑啞道。
虞姝端著托盤繼續往前走,直至行至龍椅旁,她駐足一動不敢動了。一隻大掌握住了她的手腕,道:“抬起頭來。”
而就在這時,一立侍疾步走來,跪地,稟報道:“皇上,辰王殿下已啟程回京,再有半個月就會抵達京城。”
“辰王”二字傳入耳中,本就慌張的虞姝雙手一抖,托盤從她手中脫落,一盞涼茶穩穩當當的落在了封衡的小/腹/處,漸濕了他玄色龍袍下擺。
“啊——”
虞姝被自己嚇到了,抬首愕然的看向封衡。
男人的臉近在咫尺,比昨晚在水中的模樣還要俊朗,可他眼神無論何時都是冷的。
下一刻,虞姝才想起來跪地,“皇上恕罪!”
封衡垂眸,眼中暮色沉沉,目光掠過雪/巒/起伏之處,忽然伸手把少女拉了起來,“隨朕去後殿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