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夜晚的秋月湖在河燈的映照下格外明亮。


    宋凝離得沈棠很近, 正側頭望了過來,清俊如玉的臉罕見的柔如初月。


    宋凝衝她笑了笑, 站在身旁溫聲問, “棠棠許了什麽願望?”


    沈棠僵著沒應他,宋凝也不惱,垂下頭準備將花燈擲進湖麵。


    沈棠覺得眼前的一幕有些滑稽,高大挺拔的男人手中捧著一盞小巧的河燈, 怎麽看都有些違和。


    宋凝的河燈隨湖水緩慢流淌飄遠, 一直飄至不遠處一艘雙層畫舫前才停下。


    沈棠的目光跟著河燈落在畫舫上, 隻見其上亭台樓閣, 飛簷翹角,船柱刻著浮雕盤龍, 七色祥雲錯落有致。


    一曲絲竹聲入耳,船頭唱曲載舞的女子翩若驚鴻、豐姿冶麗。


    “是時花苑的舞姬!”


    人群攢動,摩肩擦踵,紛紛翹首眺望,誰都不願錯過這精彩絕倫的舞姿。


    沈棠的注意力也第一時間被吸引, 卻不是被畫舫上的女子, 而是不遠處擠在人群中的曹藺寒。


    曹藺寒的目光也隨著大眾定在畫舫上, 本來淡淡的沒有什麽表情的臉上, 卻在看見中間那名舞動的女子豁然驚變。


    放完河燈的沈甄此刻回到他身邊,抬起頭與他低語, 然而曹藺寒的心思早就飄向遠處,滿船鶯歌燕語, 他的目光始終落在那女子麵上。


    許是被沈甄擾得心煩意亂, 又或是畫舫上的舞姬讓他神誌大亂, 曹藺寒很快尋了個借口離開。


    瞧他步行的方向, 應是朝著畫舫最終靠岸的地兒匆匆而去。


    沈棠本意是讓曹藺寒偶遇林琅,再尋機會讓沈臻看清他的真麵目,卻沒成想曹藺寒會如此按捺不住,好似立刻去求證那女子的身份。


    沈棠瞥了一眼沈甄,心中已經另有了一番計較。


    正在盤算怎麽引得沈甄撞破此事,沈棠便覺得繞在指間的那塊絹帕似是被何物拉扯,她偏過頭,便見宋凝盯著自己。


    沈棠心中驀然一驚,想必方才自個的一舉一動都被他盡收眼底。


    正在這時,人群隨著畫舫急急湧動,沈棠抬頭看過去,隻見那飄於船頭的紅綢之上,林琅正應月起舞。


    沈棠也被人群帶動著往前挪,拉扯推搡中,身後突然遞來一股蠻力,她後背驚出一聲冷汗,驚慌之中第一反應便是閉上眼睛,眼瞧就要栽倒在地,腰上倏然多出一道力,將她拉了回去。


    鼻間縈繞著淡淡的鬆木香氣,沈棠抬頭就撞進了一雙似笑非笑的黑眸中。


    一雙有力的手臂緊緊箍著她的腰肢,仿佛烙鐵般灼得她又疼又燙。


    沈棠飛快地撇開他的手,沒成想背後又是一股力量推來,整個人一下子歪倒在宋凝懷中。


    她又羞又臊,宋凝倒是淡然得很,護著她不被旁人擠到,“別亂動。”


    兩人離得近,他說話時的氣息就吐在沈棠的耳畔,沈棠的耳尖霎時紅透,正欲推開他,卻被宋凝摁住了她的手,“別動,待在我身邊。”


    這下不但是耳尖,連整張臉都熟透了。


    因為人潮擁擠,二人這樣的姿勢倒也不會顯得太突兀,但沈棠卻不樂意了,她這邊暗裏使著勁,宋凝也沒有絲毫相讓的意思,隻覺他咚咚的心跳聲越來越明顯,掙紮了半晌,竟分不清那聲音是宋凝的,還是自己的。


    “你鬆手。”沈棠索性也不掙紮了,拚力氣她豈能拚過他,宋凝鬆了些她的手腕,也不過是鬆了些,手指還是圈著她繼續往人群之外走。


    “殿下,男女授受不親,您這樣於理不合。”沈棠將臉扭過一邊,臉色有了些燥意,“若是被人瞧見,臣女還怎麽議親。”


    他這樣糾纏不休,令她心頭升騰起一股濃濃的惱意。


    “不能議親正好。”宋凝的聲音低沉,卻一字一句清晰的鑽入沈棠耳中。


    說完,他仍是緊緊地箍住她,一點沒有放開她的意思。


    沈棠被他拉的跌跌撞撞,心口突然竄上一股怒氣,一雙杏眸圓瞪,“殿下一而再再二三,到底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沈棠臉上的一層慍色極為明顯,然那眸色卻與以往不同,沒有讓宋凝覺得涼薄和淡然,單純的透著怒氣和慍色,倒是拉近了和他之間的一些距離。


    二人此刻遠離人群,正好停在方才那棵桂花樹下。


    沈棠見他盯著自個兒,也不知為何,那埋在心底的樁樁過往,突然化成滿腔怒火,洶湧澎湃地竄上來。


    她抬起頭質問他,“殿下既然做了那一場又一場的夢,想必應該還記得夢中您做過什麽吧。”


    她以為她對宋凝已經放下了,沒有怨沒有恨,也不會再提起舊事,然此時看著眼前的這張臉,看著在她放下一切想要重新開始卻還是不放過她的這個人,沈棠心頭的怨恨難平,有著說不盡的憤怒和委屈。


    “當初是我鬼迷了心竅,所以明知你不恥我進入東宮,我仍然鼓足了勇氣,哀求姨母去聖上那求了恩典。我原以為再冷的心也會有捂熱的一天,卻沒想到在東宮的那段日子,卻成為我一生中最大的噩夢。”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我被困在這四方的小天地裏,每日唯一能做的事便是盼著你來。你來了,我歡天喜地,換來的卻是你的冷眼相待。你不來,我為了見你費盡心思,想方設法打探你的消息,隻為和你偶遇一次。你生病,我立馬去偷偷熬藥,送到九華殿門口,然你隻覺我麻煩,喚了裴琰打發我走。你生辰,我親手縫製香囊,而你便是連看都懶得看一眼。將別人的心意棄之如敝屣。”


    “但你有沒有想過,我也是忠勇伯府的大小姐?忠勇伯府在你們這些權貴看來是個破落戶,可我也是被父兄嬌寵著長大的姑娘。我在忠勇伯府從來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從未為家人做過什麽,到了你這裏,我真心實意的願意為了你去學,為了你去做,卻變成滿腹心機,陰謀詭計,居心叵測。”


    沈棠胸口不受控製的起伏,“太子殿下,臣女曾經的確心悅你,但是這樣的感情在日複一日的磋磨中早已消失殆盡。臣女不願也再也不想經曆第二回 。”


    四周是死一般的沉寂,偶爾有一兩道雀蹄聲劃過耳際。


    沈棠的這番話堵得他胸口生疼,心中也生出了無盡的懺悔,他想說些什麽,喉嚨間的哽塞令他一時失語。


    過了許久許久,他啞聲道:“對不起。”


    沈棠吸了吸鼻子,扭過了頭,“您若不喜歡我,當初大可以拒了皇後娘娘,以聖上對您的寵愛,定然不會勉強您。臣女那時雖然鬼迷心竅,但也並非死纏……”


    “沒有。”宋凝突然打斷她。


    沈棠一愣,便聽宋凝道:“孤沒有不喜歡你。”


    他的心疼地一抽一抽,重複而又堅定的道:“孤沒有不喜歡你。”


    他說不清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上沈棠,醒悟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失去了她。


    沈棠冷眼看他,嗤笑一聲:“您說您喜歡我?那臣女真的是半點也未看出來。”


    既然已經開了這個口子,沈棠便決定破罐子破摔了,“臣女進東宮受了傅明珠不少的欺負,您說您喜歡我,那我被打的時候您去了哪兒?我在陶然居挨餓受凍的時候您又在哪兒?我求您救我父親的時候您又在做什麽?我一個人麵對江憲時害怕無助的時候,您又做了什麽?”沈棠死死的盯著他,“是我活該,非要跳入這個火坑,但若是還要跳第二回 ,那便是罪該萬死了。”


    沈棠將自個兒的手伸出來遞到他麵前,掌心潔白如玉,細膩剔透,全然不似前世那般留下一道又一道細細碎碎的疤痕,“您看這兒。”


    沈棠的手指頭戳著自己瑩白的肌膚,一處處地指給他看,“還有這兒。”


    掌心給他瞧完了,又指著自個兒的膝蓋,“在您的夢境中,您有沒有看到,臣女哪哪都是傷?”


    宋凝垂下頭循著她方才指的方向,一個又一個仔細地觀摩著她的手掌。


    那股熟悉的後怕又浮了上來,生怕夢裏她毫無聲息躺在自己懷裏的一幕真的再次發生。


    怕如此鮮活靈動的沈棠是一場夢,而那一場夢才是真實的世界。


    直到近身刹那拂過熟悉的淡淡清香,才讓他的心漸漸安定下來。


    “棠棠……對不起。”除了這句話,宋凝竟不知還能說什麽。


    還不止這些,沈棠繼續道:“臣女興高采烈的出宮去,殿下冷著臉擺給誰看?臣女可不是特意等在那兒偶遇您,非得說我欲擒故縱,莫不是您覺得全天下的女子都心悅您?便是真的特意等在那兒,您也不必說這些刻薄的話。不過我倒是忘了,您高高在上慣了,從不會考慮旁人的感受。”


    宋凝安靜的垂著眉眼,細細地聽她一句一句地控訴與指責,心口一陣陣撕裂地痛,卻莫名地安了心。


    總比她對他愛答不理,冷言冷語的要好。


    便聽她一筆一筆地,清清楚楚地同他清算,他再一筆一筆地,用一輩子慢慢地償還。


    他願意傾盡所有,去償還那些曾經帶給沈棠的傷害。


    這一世,他不會再讓她經受任何一點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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