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九華殿內寂靜無聲, 沈棠失神的盯著躺在床榻上的宋凝,心裏亂成一團麻線。


    鄭院判替宋凝把了脈, 解開裏衣替他敷藥包紮, 做完這一切,才恭恭敬敬起身道:“回陛下,簪子上沾了毒,不過幸好傷在手臂處, 微臣已給殿下服下解毒丸, 殿下很快能好起來的。”


    昭帝朝床榻看去, 見宋凝臉色雖然仍是煞白, 但呼吸平穩綿長,應當是沒有大礙, 一顆提著的心落了下來。


    沈棠也是緩過一口氣,還好宋凝無事,否則整個忠勇伯府怕是都會被牽連進去。


    昭帝的目光也在此時落在沈棠身上,他眉頭皺起,正欲說話, 便聽皇後在一旁道,

    “陛下, 宣平侯府實在是膽大妄為, 居然派人進宮行刺殿下。似傅明珠這等心胸狹窄、手段毒辣的女子,簡直是令人發指。臣妾鬥膽, 懇求陛下細查此事,也好殺雞儆, 叫他們知道謀害皇嗣, 罪不容赦!”


    安貴妃麵色一白。


    她聽聞傅明珠進宮刺傷宋凝, 心中頓感不妙, 當即尋了溫憲追問此事。


    起先溫憲支支吾吾多方隱瞞,後來在安貴妃的一再追問下,方才承認傅明珠是她偷帶進宮來。


    昭帝眼角餘光瞥向跪在地上的溫憲,事關皇家之事,沈棠不宜待在此處,恭恭敬敬行了一個大禮,方才告退。


    人走後,溫憲膝行幾步到昭帝跟前,哭道,“父皇,是溫憲一時糊塗,帶了傅明珠進宮,都怪兒臣無知,平白害了皇兄,一切都是溫憲的錯,還請父皇責罰。”


    昭帝雖然疼愛溫憲,然太子宋凝更是他從小親自養大的,且是一國儲君,在他心中孰輕孰重,於他自有定奪。


    “你是有罪,身為大魏公主,藐視國法宮規,做出如此糊塗事,簡直是愚不可及!”昭帝冷笑。


    安貴妃撲通一聲跪下,“陛下,都怪臣妾平日裏將溫憲寵壞了,這才造成她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今日是她一時心軟,才帶了傅明珠進宮,可若說謀害兄長,藐視國法宮規矩,她是萬萬不敢的!”


    “溫憲是沒這樣的膽子,但宣平侯府有,傅嶸意圖謀反,傅明珠刺殺太子,既然安貴妃說這一切都與溫憲無關,莫不都是你在背後推波助瀾?”


    這段時日,安貴妃受宣平侯府一事牽連,協理六宮的職權被收回,平日裏與她交好的嬪妃更是翻臉無情,人人都可以來踩上一腳。


    她如今已無路可走,唯一的心願便是能在深宮中安然度過餘生,又怎會助傅明珠進宮刺殺太子?


    惶惶然間,安貴妃隻想摘清與宣平侯府的關係,平日裏端莊的安貴妃抱著昭帝的腿,低聲哭泣,“陛下,臣妾深受皇恩,怎敢指使溫憲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還請陛下明察,還臣妾一個清白!”


    蘇皇後還要開口,忽然聽見裴琰道,“殿下!”


    隻見原本正在昏睡的宋凝睜開了眼,昭帝快步走到他身邊,“醒了?怎麽樣,可有哪裏不適?”


    “父皇。”宋凝額頭沁著細密的汗珠,情況不算壞,也算不上好,但他仍強迫自己坐起來,狹長鳳眸輕輕掃視一圈,喉結滾動。


    “她呢?”宋凝啞聲問。


    裴琰慌忙上前扶住宋凝,頓了半息,才明白殿下口中的她指的是誰。


    “回殿下,沈姑娘安然無恙。”裴琰小聲道。


    見他醒過來第一個問的居然是沈棠,昭帝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同樣的,有一抹喜色在皇後眼中掠過。


    得知沈棠安然無恙,宋凝也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感覺,隻覺得懸在半空的那顆心突然塵埃落定。


    他的目光落在溫憲與安貴妃身上,問,“安貴妃和溫憲跪在這裏做什麽?”


    蘇皇後道,“溫憲膽大妄為,偷偷將傅明珠帶進宮,意欲行刺殿下。”


    見她字字將罪名往溫憲與安貴妃身上引,宋凝皺眉道,“母後怕是搞錯了,傅明珠的目標不是孤。”


    宋凝將目光定在溫憲麵上,見她一張小臉煞白,肩膀微微顫抖,顯然是嚇得不輕。


    他和這個妹妹相處的時日並不多,卻也知道她的性子,“溫憲是膽大妄為,卻還沒膽大到勾結宣平侯府的地步。”


    蘇皇後臉色一變,好不容易抓住機會能狠狠踩一腳安貴妃,她豈能輕易放過,道:“太子當時受了傷,恐怕不知其中關節……”


    “兒臣清醒的很。”宋凝看向昭帝,“父皇,一碼事歸一碼,溫憲帶傅明珠進宮是要罰,但是勾結一事,兒臣看的清清楚楚,絕無此事。”


    蘇皇後臉色難堪,便見安貴妃重重磕了個頭,“陛下,臣妾以人頭擔保,臣妾母女一心向著大魏與陛下,斷然不會因為傅家去做叛逆之事。”


    昭帝心中左右橫斜,幾人靜靜等著,最後一端落下,一端舉起,昭帝沉道:“滾回毓秀宮,麵壁思過!”


    安貴妃心中舒了口氣,看了一眼溫憲,“還不快謝過你父皇!”


    溫憲如蒙大赦,跪在地上重重的磕頭謝恩,見昭帝擺擺手,急急忙忙退了出去。


    溫憲和安貴妃走後,昭帝又囑咐了宋凝幾句,方才和皇後一道離去。


    這一夜間發生了那麽多事,沈棠回到漪瀾苑後是真的輾轉難眠了。想到宋凝又救她一次,姨母怕是又要忍不住多想,她感到既害怕又疲憊。


    而九華殿內,宋凝的目光透過菱格支摘窗,眺望遠方。


    空蕩蕩的九華殿內,回蕩著他的自言自語,“孤一定是魔怔了,因著那一個又一個的夢……”


    沈棠的所作所為,讓他真真實實的感受到,夢中那個沈棠已經消失殆盡,再也不會回來了。


    裴琰端了湯藥過來,宋凝服下後很快又昏昏欲睡。


    半夢半醒中,他仿若又陷入夢境中。


    他鏟除晉王與定國公府的勢力,終於下定決心,要坦然麵對自己對沈棠的情感。


    一直橫亙在宋凝心間的那座大山蘇皇後,也已經被他用慢性毒藥了結。


    大仇已報,他應該試著放下對她的遷怒。


    其實他早就不應該責怪她,皇後對她有養育之恩,她會投桃報李也實屬人之常情。


    可是,等他趕回東宮時,看到的卻是那樣駭然的一幕。


    宋凝顫抖摸著她冰冷的軀體,任憑他怎麽呼喚,沈棠了無聲息的躺在那兒,沒有半點生機。


    宋凝低下頭看著手臂上纏繞的紗布,心口似纏著一條細細密密的絲線,輕輕一拉,便讓他喘不過氣。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出了九華殿,又一路不停的來到漪瀾苑。


    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來這,也不知自己有什麽話要和她說。


    沈棠也立在院中,一抬眸,兩人四目相對片刻。


    不知為何,宋凝頭一回狼狽的挪開視線。


    沈棠猶豫了半晌,上前向他行了一禮,“殿下萬福金安。”


    宋凝的視線落在她麵上,小姑娘垂著眉眼,鴉羽似的睫毛一顫一顫,小臉白生生的,隻鼻尖泛著一些紅。


    是鮮活靈動的氣息。


    也不知為何,宋凝突然鬆了口氣,收回目光,“不必多禮。”


    沈棠緩緩站直身子,垂著頭問,“殿下的傷怎麽樣了?”


    “無礙。”


    一陣沉默。


    沈棠站立不安,隻想遠離他,可宋凝到底是為救她而受得傷。


    她反複思量,幹巴巴道:“殿下傷還未好,還是不宜多出來走動。”


    見宋凝還是沒有出聲,沈棠正想著要退下,卻聽他道:“沈承徽。”


    沈棠一愣,霍然抬頭,一顆心不受控製的砰砰直跳。


    她聽到了什麽?宋凝喊她……沈承徽?


    沈棠咬著唇,疑心自己聽錯了,勉強笑道:“殿下說什麽?”


    宋凝慢慢走到她麵前,獨屬於他的淡淡鬆木香傳來。


    如果今天之前他隻有五成把握,現在卻有了九成。


    沈棠和自己一樣,也擁有窺探那個夢境的能力。


    所以一切都能解釋得通了,為什麽她突然見了他避如蛇蠍,是因為從夢境裏她得知進入東宮的命運是什麽,所以她選擇了逃離。


    為什麽她能預知沈淮的危險?也是因為她做了一個和他一樣的夢。


    “你就沒有什麽話要和孤說嗎?”依然是那副雲淡風輕的麵孔,卻不知為何,透出一點略顯孩子氣的惱怒,一字一句,咬牙切齒,“沈、承、徽。”


    沈棠駭然後退,腦中一片空白,這次她聽的清清楚楚。


    宋凝喊得是沈承徽,前世她入東宮後的封號。


    一時之間,空氣似乎凝滯。


    她想過千百種方法避開前世的軌跡,便是和姨母鬧翻,她也不會再嫁給宋凝。


    她以為一切都已塵埃落定,卻怎麽也沒想到,宋凝也如她一樣。


    沈棠有些不知所措。


    “臣女不明白殿下在說什麽。”沈棠顫聲道。


    “……不是第一次了。”宋凝沉默半晌,才緩緩開口,“孤做了好多關於你的夢,昨晚,前晚,每一晚,都是與你在一起。孤每做一次有關你的夢,心悸就愈發不受控製,孤不喜歡這樣的自己。”


    在遇到沈棠之前,他一直是個嚴格自律的人。


    食不言寢不語,再喜歡的菜至多也吃兩口,不會動第三下。卯時起,亥時睡,辦理公務也都盡力一碗水端平。


    但沈棠來了,一把錘子一樣,把他的堅持,甚至把他自己,全都打碎了。


    便是連血海深仇,他都可以為了她,放下。


    隻要她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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