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從大理寺出來, 宋凝說再到處走走。


    卻不知不覺走到了忠勇伯府門前。


    白日裏的那絲淡然和平靜,終是隨著夜色的不斷加深, 漸漸地開始土崩瓦解, 此時站在忠勇伯府門口,瞧見那棵不停飄落搖晃的棗樹,就似是白日他站在那裏,透過樹葉的縫隙, 看見她與陸雲昭相對而立。


    那含羞帶怯, 欲語還羞的模樣, 她從前隻對著他一人, 方才如此。


    胸口的那股煩躁竄出來,幾乎難以自控, 宋凝說不出來自己為何會有這種難言的情緒,隻覺心口燒得慌,連帶著對自己也惱怒起來。


    他定然是鬼迷了心竅,才會不知不覺走到此處,更會耿耿於懷她不再如從前那般, 隻執著於他一人。


    “裴琰, 回宮!”


    宋凝說完, 頭也不回的轉過身, 鑽進了馬車中。


    **

    深夜,九華殿燈火通明。


    書齋內墨香四溢, 待處理的奏折一本本累在桌上,宋凝一邊翻看眼前的奏折, 一邊問道:“上月翰林院侍讀沈居閬彈劾宣平侯拉攏新科學子, 你怎麽看?”


    陸雲昭今夜當值, 巡夜到一半, 便被裴琰請到了東宮九華殿。


    宋凝與陸雲昭自小一塊長大,他的生母又是元後的庶妹,論起輩分,陸雲昭當喊宋凝一聲表哥。


    以往宋凝也不是沒有就政務之事與陸雲昭商討,此刻便以為宋凝是有要事與之商議,當即麵色一肅,略一思考,回道:“宣平侯任翰林院學士奉職勤勉,頗受學子推崇,故而才會有這等傳聞。微臣以為,此事宜謹慎求證,再行定奪,否則大張旗鼓去追查此事,最後查無此事,恐怕會寒了一眾老臣的心。”


    “大膽。”豈料宋凝冷聲道,“陸雲昭,你竟為了一己之私為宣平侯辯護。 ”


    陸雲昭但覺莫名其妙,單膝跪地道:“殿下所謂一己之私,微臣不明白是什麽意思。”


    宋凝看著他,“寒山寺的住持行賄宣平侯,宣平侯府前月與定國公府結為姻親,不止如此,普慧被劫一事,你又恰好在現場,這一切難道都是巧合嗎?”


    陸雲昭聽到這裏,愈發心驚,跪在地上道:“殿下誤會了,微臣去往大理寺詔獄是另有其事,與普慧一案毫無幹係。至於殿下說的為宣平侯說情,微臣也是就事論事,宣平侯受賄一事,定國公府對此更是毫不知情,世家大族通婚也是常事,此乃定國公府二房叔伯之事,微臣與父親從未插手過半分!”


    宋凝冷冷地盯著他,道:“既然你說毫無幹係,那你這般巧合的同沈棠一道出現在詔獄所為何事?孤可以合理懷疑,忠勇伯府也一同參與此事,而你卻在此巧言令色……”


    “殿下,微臣所言句句屬實!”陸雲昭斬釘截鐵道,“沈姑娘去往大理寺詔獄,並非為了普慧,而是去探望江弦!”


    宋凝盯著陸雲昭,黑眸漸漸深沉:“她去探望江弦,又與你何幹?你可別告訴孤,是她約你一道去大理寺詔獄的。”


    “微臣不敢隱瞞殿下。”他對沈棠的情意,陸雲昭不覺得有什麽好遮遮掩掩的,“沈姑娘想去探望大姐夫江弦,江弦又是重犯,非等閑不可探望之,便找到了微臣,微臣不忍心拒絕她,便帶著她一道去往大理寺詔獄,哪知會這般湊巧,遇上普慧被劫,微臣與沈姑娘也是始料未及。”


    宋凝忽然從座位上站起來,冷笑一聲,行至陸雲昭身旁,“孤竟不知道,你們什麽時候關係好成這樣了?陸雲昭,這個女人貪慕虛榮,為了攀高枝無所不用極其,你可不要被她騙了。”


    陸雲昭搖了搖頭,為沈棠辯解道:“是微臣先對她心生傾慕,沈姑娘從未有所表示,更不曾有絲毫逾越。”


    “無絲毫逾越?”宋凝怒極反笑,“若是她無絲毫逾越,又怎會當著孤的麵往太液池下跳,她打的什麽主意,你不知道嗎?陸雲昭,娶妻當娶賢,而不是看中皮囊!”


    宋凝固執己見,但陸雲昭也不是那種隨便就能被說服的人,談到最後,二人不歡而散。


    今日宋凝本就心緒不佳,陸雲昭走後,更加怒火攻心,勉強看了幾行字,忽然一揮手,手中的奏折被他掃落在地。


    裴琰小心翼翼的端了一碗熱茶進來。


    “殿下,奴才見您近日淺眠,泡了些寧神安眠的茶。”


    宋凝下意識瞧去,那茶香味他似曾相識,正是沈棠特意向鄭院判討得方子,專門為蘇皇後而製,聞起來芳香四溢,又帶了點清涼的味道。


    宋凝撐著疲憊的身子,銅壺的滴漏水聲清晰入耳,他猛然想起,當初蘇皇後說沈棠製的茶還餘了些,讓人送到東宮裏頭時,她麵上浮現的不情不願的表情,一點也不似作偽。


    便是親自送過來了,也一刻都未停留,匆匆離開。


    夜月微殘,宋凝眸子裏掠過的一點星火愈發黯然。


    他沒有去動那碗茶,起身熄了燈。


    次日清晨,陸雲昭正同一眾侍衛在晨練,便見校場口子處走過來了一道人影。


    黑色緞子上的蟒紋尤其醒目。


    劍與劍交纏在一起,陸雲昭穿得單薄,卻有細密的汗珠揮灑而出,與他對戰的禁軍武藝高強,但到底是陸雲昭更勝一籌。


    卻聽當的一聲,對方手中的長劍被陸雲昭擊飛出去。


    “殿下小心!”裴琰驚呼一聲。


    宋凝輕輕一閃,那劍從他鬢邊擦過,他一雙幽深黑瞳冷冷看向場中。


    一眾禁衛軍同時跪下:“奴才驚擾殿下,罪該萬死!”


    宋凝提著劍,一步步走來,最後立在陸雲昭麵前,冷冷道:“陸雲昭,孤很多年沒有見與你切磋過了。”


    語罷,一道寒光斬下。


    陸雲昭心中一驚,也不敢接,隻身子輕輕一晃,躲過這一劍。


    宋凝冷聲道:“陸雲昭,孤命你盡全力,若是不戰而退,孤並不會因此而手軟。”


    宋凝是儲君,他下的命令,陸雲昭不敢不從,隻得提劍相迎。


    雙刃交鋒,一麵倒映著宋凝的麵孔,“從前母後在的時候,姨母每次攜你入宮,母後都對你讚不絕口,說你自小循規蹈矩,私事如此,公事更是如此,你這麽小心的一個人,如今為了她卻徇私枉法。孤是不會讓這樣的女子禍害你的,便是為了母後與姨母的姐妹情,孤也定然會阻止你們的婚事。”


    陸雲昭雖亦是文武雙全,但到了宋凝手裏,火候還差得遠。


    他擋著宋凝的攻勢,蹙眉道:“殿下,微臣想娶誰,又不想娶誰,便不勞您費心了。”


    宋凝攜怒氣而來,到此忽然怒氣更甚,長劍指向他:“即便她對你目的不純,你也執意要娶她?”


    陸雲昭毫不畏懼:“微臣心悅沈姑娘,或許在殿下看來,沈姑娘是個攀附權貴的女子,但她從未主動接近微臣,也從未蓄意謀劃過什麽,所有的一切,都是微臣心甘情願!隻要忠勇伯府願意,隻要沈姑娘願意,微臣定然甘之如飴,娶她過門!”


    宋凝陰沉地:“陸雲昭,你簡直冥頑不靈!”


    陸雲昭:“殿下三番兩次在微臣麵前詆毀沈姑娘是為何?是因為她終於不再圍繞著您轉,所以您如此生氣?”


    宋凝:“陸雲昭,你……”


    陸雲昭:“殿下,您真的認定沈姑娘貪慕虛榮,攀附權貴嗎?若她真的是這樣的人,太液池落水後,她隻要去皇後娘娘那哭訴一番,早就可以借由殿下上位了!可是她並沒有,這是為什麽?”


    宋凝諷刺地一笑:“自然是欲……”


    “欲情故縱麽?殿下可好好想想,此後,沈姑娘有做出任何接近您的舉動麽?”


    似是隱在內心深處的秘密被無情揭穿,宋凝惱羞成怒,“陸雲昭,你放肆!”


    陸雲昭:“微臣不敢鬥膽揣測殿下的心思,可沈姑娘對殿下是什麽心意,微臣卻看得一清二楚。”


    宋凝一怔。


    沈棠的那句話猛然又在他耳邊響起:“若是皇後娘娘再對殿下提起入東宮一事,還請殿下高抬貴手,放過臣女,免得汙了您的眼。”


    宋凝猛地閉上了眼睛,想到陸雲昭那番話,心口如刀子刺入一般絞痛難耐,喉嚨口的那股酸澀湧上來,他攥住了拳頭,手背青筋根根乍現。


    往日的每一個畫麵都如同昨日重現,不斷地浮現在他麵前。


    宮中無人不知,沈棠心悅宋凝。


    她那個姨母更是多次明裏暗裏的表明,要將沈棠塞進東宮。


    他嗤之以鼻,從未在她身上停留過半分,他有他的宏圖大業,更有他的血海深仇,他想她那樣的女子,多一個少一個,都與自己無太大的關係。


    他想著,若是皇後執意如此,大不了娶正妃後,便將她一頂小轎抬入東宮。


    可是她現在竟然說,還請殿下高抬貴手,放過臣女。


    從來隻有他宋凝拒絕別人的份,什麽時候輪到她來嫌棄他了?

    沈棠與陸雲昭的話,句句如刀,輪番割在他心上,宋凝艱難的滾動了一下喉嚨,刀劍落地,他站在校場上,久久未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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