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扶風苑夏風徐徐, 蟬鳴聲聲。
少女螓首低垂,欺霜賽雪的肌膚透出一抹淡淡胭脂色, 不見半點瑕疵, 柔順的烏發自肩頭散開,氤著一抹若有似無的香氣。
按理說有著這樣的容貌,本該萬事不愁,如今她卻緊鎖著眉頭, 一言不發。
“棠棠, 你有在聽阿父說話嗎?”
沈棠原本飄散的心思回籠, 目光落在沈鈞弘身上。
外頭天色已暗淡, 沈鈞弘長長歎了口氣,聽語氣仿佛蒼老了許多。
沈鈞弘聲音沉沉, “你去宮裏這段時日,阿父時時刻刻提心吊膽。上一回是太後壽宴被陷害,這回又差些丟了性命,阿父沒用,護不住你。為今之計, 還是唯有盡快定下親事, 才能早日擺脫困境。”
沈棠抿了抿唇。
沈鈞弘來回踱步, 欲言又止, 半晌終於下了決心,道:“為父不會隨隨便便就把你嫁出去, 人品才學相貌都要過得去才行,如今我心裏已經有了人選……”
沈棠一顆心砰砰亂跳, 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 問道:“……阿父說的是?”
“阿父前幾日親自登門去定國公府向陸家三公子致謝, 陸公子出身勳貴世家, 長得一表人才,清雋儒雅,才學武功皆是佼佼,重要的是,他的確是個君子,阿父從未聽過他有什麽不良嗜好和風流傳言。”沈鈞弘一口氣說完,方才撚須道:“棠棠,你覺著如何?”
沈棠怔了怔,半晌,低頭道:“陸公子是好,隻是……”
隻是……光是阿父想又有何用,她不知陸雲昭對她是否有意?
沈鈞弘見她垂著頭,還以為她是小女兒家害羞,捋了一把長須笑道:“你既然沒什麽意見,明日我叫你阿兄去把陸公子叫到府裏來,當是感謝他對你的救命之恩。屆時阿父私底下會問他,他若也有意,那就好辦了。”
沈棠為這件事,整個晚上都些魂不守舍。
她也說不上來,對陸雲昭是什麽樣的感情。
彼此也談不上熟悉,但每一次見麵,他都救她與水火之中。
定國公府門風嚴謹,世代清貴,他父親和兄長都在朝為官,隻除了一點……
陸雲昭嫡親的阿姊,是晉王妃——陸懷靜。
想到太後壽宴上,陸懷靜看著自己的眼神,沈棠便覺得渾身不舒服。
隨後她又覺得自己有點杞人憂天,也許陸雲昭也未必對她有意。
沈棠手支著頜,衣袂輕滑,露出半截如玉的皓腕。
綠蕪瞧著自家小姐一會兒鎖眉,一會兒輕歎,道:“姑娘,我瞧那陸公子肯定是對你有意的,那日他送您回府,您是沒瞧見他焦急的模樣。”
綠蕪一直很有信心,自家小姐生的這般貌美,瞎了眼才會不喜歡!
沈棠笑笑,輕輕敲了敲她的頭,罷了,不想這些了,想多了也不過是自尋煩惱。
翌日。
一直到午後都沒得到陸雲昭過府的消息,沈棠索性在房裏練起字。
寫了不知多久,突然見綠蕪匆匆跑進來,一臉興奮道:“姑娘,來了來了!陸公子來了!”
沈棠執著筆的手一緊,隱隱之間,清風將沈淮的聲音從前院遞進扶風苑。
片刻後,她被沈淮的大嗓門擾的毫無心緒,索性擱下了筆,剛想喊綠蕪打探一下前麵的動靜,一抬眸,便對上了一雙眸光粼粼的桃花眼。
沈棠心頭狠狠一顫。
陸雲昭……怎麽進來了。
陸雲昭站在垂花門下,身姿筆挺頎長,笑意淺淺,瞧著謙遜又溫文。
“沈姑娘。”陸雲昭開口,“昨日有人約我乞巧節逛廟會。”
沈棠微微一怔,陸雲昭是什麽意思?這是在告訴她,他已經有心上人?讓自己死了這條心?
“每年七夕,是牛郎織女相會,這一日不同往日。”陸雲昭輕輕道,“是與心上人一道去的。”
一股難言的滋味湧上心頭,沈棠壓抑著,最後化為一句看似毫不在意的,“那你答應了嗎?”
便見陸雲昭微微一笑,忽然將手一伸,“那一日,女子還會送男子香囊作為定情之物。沈姑娘,我的香囊呢?”
沈棠愣了一下,她抬起眸,卻見陸雲昭逆光而立,周身散發著暖暖的光暈。
她怔怔看他半晌,驀然紅了臉,垂下眼道:“什、什麽你的香囊啊……我沒有做過。”
“那什麽時候做?”陸雲昭問。
這話竟將沈棠逗樂了,她歪著頭對他一笑:“上京貴女爭相競嫁的定國公三公子,還缺了我一個香囊不成?”
豈料陸雲昭倏然斂了笑意,鄭重其事的點點頭,對她道:“缺。”
沈棠望著他,見他一直一動不動的盯著她,倏然又覺著心慌起來。
“沈姑娘。”那雙桃花眼熠熠生輝,滿含笑意,“乞巧節那日,我可以約你一道逛廟會嗎?”
沈棠避開他灼灼的視線,“……”
陸雲昭的聲音緩緩鑽入她的耳中,“我知道你阿父的意思,但是我還是想親自來問一句,這……也是你的心意嗎?”
沈棠低著頭,心道:這當然也是我的心意。
因為再多的執念,再經曆過一世後,也有放下的那一日。
陸雲昭,便是她放下執念的那個人罷。
陸雲昭走後,沈鈞弘也從書房走了出來,來到了扶風苑。
沈鈞弘掩不住的滿臉喜色,一捋長須道:“咳,阿父問過了……少淵說若你應許,他便會向家裏長輩提請,擇個好日子上門下定。”
怪不得陸雲昭方才會來親口問她,沈棠問,“……若他父母不允呢?”
沈鈞弘捋長須的手一頓,“論起門楣來,忠勇伯府確實比之定國公府稍遜,但是娶妻當娶低,且少淵不是國公世子,應當無此種可能。”
他目光遙望向府門口,道,“此事,宜快不宜慢。”
*
入夜。
忠勇伯府邸前大街上黑黢黢一片,靜夜之中,馬蹄踩在青石板路上,發出清脆聲響。
一輛馬車出現在忠勇伯府的後門處,馬車停下,一名小廝跳下車來,警惕的觀察兩眼,確定沒人之後,他上到台階處,輕叩三聲。
燈籠隨風晃動,門吱呀一聲被拉開一道縫隙,一名清秀的丫鬟提著燈籠,小心翼翼的向外張望,等看清來人之後,她才轉過身,輕聲道,“姑娘,是陸公子。”
一個穿著黑色鬥篷,麵目全部遮擋的女子從府中快步而出,上了馬車。
馬車迅速駛離忠勇伯府門口。
“多謝陸公子,深夜還要叨擾您。”
上了馬車後,沈棠摘掉鬥篷,對著陸雲昭莞爾一笑。
她下巴微微抬起,杏眸彎起時似是星河燦爛,月華如霜,明媚的仿佛一汪春水。
陸雲昭靠著車廂右邊而坐,一張清雋的臉上同樣套著鬥篷,觸及到她的笑容,臉上頓時顯出兩抹紅暈。
親事雖然還未定下,卻也八九不離十。
這段時日,陸雲昭偶爾會打著登門拜訪沈淮的幌子,隔三差五與沈棠遠遠的見一麵。
二人的感情不算突飛猛進,卻也不似從前那般陌生。
江弦入詔獄已經半月,這半月對沈棠可謂是度日如年,午夜夢回都會再一次回到前世,夢到忠勇伯府被抄家,父親鋃鐺入獄。
她一直想尋個機會,親口去問一問江弦。
沈棠思來想去,總覺著大姐姐跌入荷花池一事並非巧合,一切都是江弦處心積慮設計的。
陸雲昭不知沈棠對江弦有很深的怨念,隻道因著兩人親眷的關係,所以沈棠要去走這麽一遭。
總歸是,她想做什麽,他陪著就是。
沈棠心事重重,兩人便默不說話,車廂裏一片靜寂。
車輪滾滾,馬蹄聲聲,馬車很快就到了西舉院巷附近西門內。
對麵就是大魏令人聞風喪膽的大理寺獄,也就是關押江弦的所在地。
沈棠挑開簾子的一角,神色複雜的望著大理寺獄。
夜色漆黑,除了大理寺獄牌匾上幾個燙金大字,她什麽也看不到。
沈棠轉眸,望向陸雲昭,這一刻仿佛又回到前世他擋在她前頭,救出父親的那一幕。
陸雲昭放下簾子,抬起眼睫,正巧與沈棠四目相對。
騰地一下,二人同時移開視線,紅了臉。
陸雲昭輕咳一聲,道:“一會由在下引導,姑娘隻需低頭跟著進去,無論旁人問什麽,你都不需要說話。”
沈棠輕輕嗯了一聲,不過還是有點不安,陸雲昭笑了笑,“有我在,想必沒有什麽問題。”
沈棠點點頭,跟著陸雲昭的步伐,麵無表情的進入大理寺詔獄的大門。
陰冷且昏暗的大理寺詔獄中,濃重的血腥味彌漫。
時不時有淒淒的哀嚎聲,慘叫聲鑽入沈棠的耳中。她悄無聲息的跟著陸雲昭,在詔獄深處的牢室中,見到了血肉模糊的江弦。
“救我……救我……”聽到有人來,江弦拖著兩條沉重的鎖鏈,一步一挪向前走。
沈棠隱藏在黑暗中,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眼在燭火的映射下,閃爍著一抹異樣的光彩。
“我在那兒等你,有什麽盡快問,好了喊我。”
沈棠點了點頭。
待陸雲昭走遠,她一雙眸色冷冷的盯著江弦,“救你出去不難,江弦,把指使你的人供出來就行。”
江弦看清鬥篷下的姝容,被寒鏈緊緊鎖住的雙手死死攥緊牢門:“二妹妹!二妹妹!我求求你救我出去!是我、是我發現公主的詭計,不肯幫她陷害你,他們才派人來殺我,我是為了二妹妹你才會去刺殺公主的啊……二妹妹,求你看在你大姐姐的麵上,救我出去……”
他不提沈瀾也罷,一提,沈棠心頭的怒火瞬間竄起,一雙杏眸如猝了冰霜一般,冷眼旁觀他還能如何狡辯。
如沈瀾這般美好的女子,卻被江弦毀去了一生。
他怎麽有臉,用大姐姐來向她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