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日華流光,皎皎曜清輝。


    沈鈞弘端坐在小葉紫檀交倚上,一臉嚴肅,沉靜內斂。


    沈淮和沈安依著沈棠而坐,很是——不融洽。


    “阿姐,姨娘知曉您愛吃魚,一大早便吩咐廚房備了幾道,這道金齏玉膾以鱸魚為主料,拌以細碎的花葉菜,是出了名的吳地名菜哩。”


    沈棠低眸,便瞧見安哥兒稚嫩的小手叉著木箸,挑了一塊魚肉放進她碗中,說話一板一眼,活像個小大人。


    沈棠忍不住摸了摸他圓嘟嘟的臉。


    她以前怎麽沒發現,安哥兒生得這般玉雪可愛,令人見之心喜。


    沈淮也樂了,這小子有出息啊,這麽小就會討女孩子歡心。


    促狹之心驟起,沈淮舀了一碗白芨牛骨湯推到沈棠麵前,“妹妹,魚肉味腥,喝一碗湯解解味。”


    沈安板著小臉道:“凡事應有個先來後到,阿姐用我的。”


    沈淮也是一副不甘示弱的樣子,瞪眼道:“膳前一碗湯,勝過良藥方。”


    “人間定無可意,怎換得玉膾絲蓴。”


    “……臭小子,一言不合就念詩詞。”


    “兄長不學無術,不文亦不武,今後焉能擔當大任。”


    “喝碗湯而已,你跟我扯大任!”


    二人的爭執聲愈來愈大,那嗓子嚷得沈鈞弘恨不得一人敲一下。


    沈棠含笑望著二人,一轉眸,對上秦氏的視線。


    秦氏侍立一旁,正為他們一道一道布菜。


    “姨娘一同落座用膳罷。”


    秦氏疑心自個是不是聽錯了,直到沈棠又說了一遍,連忙擺手,“不了、不了,這、這不合規矩。”


    “哪有那麽多規矩,這兒又沒有外人,就是一家人一起吃個飯,姨娘是安哥兒的娘親,當然要坐下一道。”沈棠聲音婉轉溫和,十分動聽。


    秦氏心中五味雜陳,卻仍是堅持推拒。


    沈棠見她那副局促不安的模樣,心下也是酸楚。


    她從前待秦氏算不得好。


    後來沈家倒下,秦氏卻還是對父親不離不棄,變賣身上僅有的首飾細軟,日夜奔走周旋。


    平日裏待她客氣疏離的沈棠,起身牽起秦氏的手,“姨娘若再推拒,棠棠可要生氣了。”


    沈鈞弘也在一旁道:“讓你坐,你就坐。”


    幾人圍著圓桌落座,便有了幾分家的感覺。沈棠回的匆忙,午膳未來得及準備,但即便這樣,菜色也十分精致。


    沈棠看看大家,眼眶又紅起來,沈鈞弘見狀,終於忍不住問出口,“棠棠在宮裏可還好?”


    沈棠將眼淚硬生生憋回去,想了想,如實道:“有姨母照應,一切安好,又不算安好。”


    沈淮拿著湯匙的手一頓。


    沈棠便把太後壽宴那日的事情同他們說了。


    沈鈞弘臉色微沉,他知曉棠棠在壽宴上被太後和皇上嘉許,卻不曾想,背後還有這樣的隱情。


    沈鈞弘從前便不讚成沈棠進東宮。


    亡妻留給他一兒一女,兒子不用說,那副渾不吝的性子,沈鈞弘瞧著便頭痛。


    女兒自小對他有心結,可即便這樣,他最疼的仍是她。


    他隻要看到女兒,一顆心就無法控製的軟下來。


    奈何這個小女兒一意孤行,之前太液池一事便鬧得沸沸揚揚,不知惹來多少閑言碎語。


    沈鈞弘越想臉色越黑,又不敢對女兒說重話,憋屈了半天,方才斟酌著語氣問道:“棠棠,你心裏怎麽想?”


    秦氏聽了沈棠那一番話,心中也是駭然。她知曉沈棠是要進東宮的,可沒想到宮中那麽多彎彎繞繞,就像一隻吃人的老虎。


    她猶豫了半晌,期期艾艾開口,“有娘娘庇佑…想必……”


    沈鈞弘黑著臉打斷秦氏的話:“皇後娘娘手再長,能伸進東宮護住她?”


    許是怕這話太重,又放緩了聲音道:“棠棠,有些話不中聽,阿父也要說。太子殿下性情涼薄,並非良人,女兒家找夫婿,應當要找個知冷知熱的才好。”


    沈棠望著沈鈞弘,眼眶一熱。


    同樣的人,同樣的話。


    前世她在太液池落水後回到忠勇伯府,彼時父親得知此事,怒火攻心的衝到扶風苑,也是這樣說的。


    那時候她是怎麽回答的?

    她看了一眼沈鈞弘,冷冷淡淡說:“太子殿下身份尊崇,試問父親,這天下,還有比他更好的夫婿麽?”


    父親沉默半晌,離開時步履蹣跚,脊背仿佛被年輪壓彎。


    那時沈棠白白生了一雙好眸子,被虛榮與情愛蒙蔽了眼,一心隻想著嫁入東宮。


    “父親說的對!”沈淮重重擱下木箸,拍案而起,“老子早就看宋凝那小子不順眼,我妹妹又不是嫁不出去!他日日板著一張冰塊臉給誰瞧?”


    沈淮隻覺荒謬無比。


    在他心中,妹妹是全天下最好的姑娘,便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宋凝瞧不上,定是他的眼睛被屎糊了。


    “逆子!太子乃東宮儲君,你再口無遮攔,我——”


    “阿兄說的有理。”沈棠幹脆利落道。


    她今日提起壽宴一事,便是想在父兄麵前表個決心。


    有父兄相助,屆時姨母再提,定會替她擋一擋。


    “棠棠想明白了,宮裏是個吃人的地兒,這回幸運躲過了,可下回呢?”


    “我以前也覺著太子殿下是這世上最好的夫婿,可女兒那回不小心掉進太液池,他便是連眼皮子都沒掀一下,女兒家嫁人是一輩子的事兒,若是所托非人,棠棠怕……”


    她前世受了那麽多的苦,宋凝又何曾幫過她一回?

    沈鈞弘何時見過女兒在自個麵前哭成這樣,又是心疼又是惱怒,冷笑道:“棠棠放心,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言,你阿父我還沒死,你的事,輪不到旁人做主。”


    皇後又如何,忠勇伯沈鈞弘從來不是個欺軟怕硬的主。


    說起來,讓皇後娘娘死了這條心,唯一的辦法便是——


    “棠棠,阿父從不希望用你們的婚事去攀權附貴,但阿父護不了你一輩子。”沈鈞弘聲音沉沉,“為今之計,隻有早日幫你定下親事,方能擺脫困局。”


    沈棠霍然抬頭。


    沈淮嚷道:“以妹妹的相貌性情,什麽樣的人家找不到,如今妹妹想通了,那定要好好挑一挑,父親這麽急做什麽!”


    “你懂個屁!”沈鈞弘瞪他一眼,“你妹妹的親事一日不定,皇後一日不死心,前朝後宮,多少人都盯著太子妃的位置,似太後壽宴上那般的醃臢事,今後隻多不少。”


    沈淮張了張嘴,最終還是閉上了。


    “以棠棠的相貌,絕不能找個平頭百姓人家,護不住她。若門第太高,嫁進去又會受苦。說來說去都是你的錯,忠勇伯府爵位隻承襲三世,到了你這一代,世子之位無法請封,偏偏你這逆子又是個不爭氣的!文不成武不就,將來拿什麽來護你妹妹?”沈鈞弘看著不爭氣的嫡長子,越說越來氣。


    沈淮:“……”


    心有點塞是怎麽回事?


    “但為父也不會為了躲這樁婚事,就隨隨便便把棠棠嫁出去。”沈鈞弘苦思冥想,“門第得護得住棠棠,家世要清白,人還要上進,且真心待你……”


    “……我心裏已經大致有了人選……”


    沈棠很想問父親,他哪裏這麽快就有人選了?於是道:“阿父說的是……”


    她雖然不想嫁人,但不得不說,父親說的在理。


    讓姨母死心的唯一法子,便是先定下親事。


    沈鈞弘撚須道:“你覺著太常寺卿範大人家的三公子如何?”


    年前他曾見過範三公子一麵。


    沈棠抽了抽嘴角,她爹對風月場上的事一向不大關注。


    沈棠開始回憶前世,“聽聞他在蒔花館有一位紅顏知己……”


    “那兵部陳大人家……”


    沈棠:“聽聞他脾氣十分暴躁,府中姬妾無數,動輒發賣……”


    “那……”


    “不學無術,是個紈絝。”


    “還有……”


    “太醜。”


    沈鈞弘一連說了幾個都被沈棠否了,他絞盡腦汁半晌,滿朝文武,竟是再找不出能與沈棠匹配的。


    秦氏在旁道:“老爺莫急,這事兒需從長計議,棠姐兒若是信得過妾身,明兒個妾身便請二夫人過府一趟。”


    沈鈞弘眼睛一亮,由忠勇伯府二房莊氏替棠棠相看,那是再好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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