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沈棠攥緊手中的帕子,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渾身無力。


    她膝窩一軟,身體一歪朝長寧跌去。


    長寧手一抖,當即丟了手中籠子去扶沈棠。


    沈棠未栽倒在地,籠裏的鸚哥卻嚇得魂飛魄散,趁縫逃出半開的籠門。


    長寧又手忙腳亂地去拎鳥籠,拚命想把鸚哥往籠子裏趕。可事與願違,那虎皮鸚哥不但沒進去,反而撲騰著飛遠了。


    “怎麽辦呀?鸚哥會自個飛回來麽?”長寧淚眼婆娑的望向沈棠。


    沈棠窘迫的回望長寧,許是近些日子她過得太平淡如水,以至於老天爺都看不過眼,給她找了這檔子麻煩事。


    她安撫小姑娘,“別急,你去找幾個宮女,循著它方才飛走的方向去尋。”


    長寧抹了抹淚,立即叫上在臨華殿伺候的兩名小宮女,沈棠則往她們相反的方向去。


    “吉祥?吉祥你在哪呀,快出來……”沈棠往樹林處走,仰著頭輕輕叫喚。


    不知不覺越走越遠,走到了一處分岔路口,她停住腳步,一條道是通往東宮的方向,另一條則是去往太液池。


    沈棠猶豫了半晌,選擇了太液池。


    太液池蓄有一泓池水,清波蕩漾,垂柳依依,周圍樹木綠意蔥蘢。


    鸚哥屬攀禽類,極有可能躲在樹木茂密處。


    沈棠愈走愈遠,漸漸地,殘陽被暮色吞噬,樹影斑駁,花影搖曳,倦鳥發出的陣陣鳴叫,在暗黑中直讓人心中發毛。


    她猶豫著要不要原路返回,忽地聽到一聲不甚悅耳的咕咕聲。


    沈棠定睛一看,前頭的樹梢上站著一隻渾身炸毛的鸚哥,咕咕叫了兩聲又停了下來。


    沈棠提著裙子,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正要開口喚它下來,猛然噤聲。


    怪不得吉祥瞧見她也不飛,不是不想跑,而是不敢。


    離沈棠不遠的一叢樹枝上,盤著一條手指粗細的青蛇,正和吉祥對峙。


    吉祥渾身羽毛豎起,頭往前傾,渾身戒備的望著青蛇。


    青蛇的頭高高昂起,一雙瞳孔死死地盯著吉祥,嘴裏不停吐著長長的信子。


    沈棠屏住呼吸,大氣也不敢出一聲,生怕一不小心就會驚動青蛇,對吉祥做出攻擊。


    她悄無聲息的繞到青蛇後方,撿起一塊小石子,用力向樹梢處扔去。


    隨後一動也不動的站在原地,她曾聽人說過,青蛇並不主動攻擊人,隻要夠沉得住氣,它就會慢慢地滑走。


    果不其然,青蛇聽到動靜,慢慢滑落到密叢中。


    沈棠輕舒一口氣,仰頭喚道:“下來!”


    那鸚哥倒也是個通人性的,撲棱棱張開翅膀,一頭紮進沈棠的懷中,想必也是嚇得不輕。


    沈棠才發現它的羽毛已經掉了一撮,眼尾還有一處傷痕,也不知曉方才那段時間,這隻鸚哥到底經曆了什麽。


    沈棠將它攬在懷中,沒好氣道:“知道教訓了吧,我看你以後還敢不敢亂跑。”


    鸚哥一動不動,輕輕啄了啄她的手背。


    沈棠抱著它往外走,密林曲折迂回,蜿蜒起伏,很快便迷失了方向。


    徒然一道斷斷續續的哭聲從密林外傳來,嚇得她手一抖,險些將吉祥從懷中丟出去。


    一時間滿腦都是從前看的那些鬼怪誌異的話本子。


    吉祥責怪的看了她一眼,仿若很鄙夷沈棠現下這副抖如篩糠的模樣。


    好在那頭又傳來一道男子的聲音,才讓沈棠回了魂。


    再側耳細聽,沈棠臉色發白,此刻寧願方才遇上的是一道冤魂。


    她縮了縮身子,藏在了灌木叢後,一雙腿直蹲得酸痛,那兩人依舊還在說著悄悄話。


    她真想快點兒回漪瀾苑吃杯涼茶壓壓驚,可是若她現下過去,必得經過那二人不可,少不得引起一些誤會。


    沈棠耷拉著腦袋,低頭去覷懷裏的吉祥,見它也正掀著眼皮子瞧著自個,一副睥睨眾生的模樣。


    沈棠不由氣笑,戳著它的翅膀無聲開口:“都怪你,若不是為了尋你,我哪能撞見這檔子事兒。”


    實在不知自己這運氣算是好呢還是不好。


    “子硯,你應當知道,嫁給他並非我的本意。”


    女子的聲音鑽入沈棠耳中,語若流鶯聲似燕,竟比皇宮最好的琴師所奏之曲更為動聽。


    然落到沈棠耳中,頃刻間三魂去了七魄。


    而女子接下來的話更是如同一道催命符。


    “你可知當初傳來你戰死沙場的消息,我有多煎熬?若不是我母親以死相迫,我、我也不會獨活到現在……子硯、子硯,我知曉你恨我,我也不奢求與你能再續前緣,我隻求你……”


    沈棠心尖一顫,已然猜到那女子的真實身份,額頭霎時沁出一層冷汗。


    晉王是先帝的第十九子,當今聖上的皇弟,年齡比之宋凝大不了多少歲。


    而晉王妃陸懷靜是定國公府的嫡女,與宋凝有青梅竹馬的情分。


    若被眼前兩人知道沈棠撞破他們私會一事,恐怕今日她很難活著從皇宮出來。


    沈棠越想小臉兒越是煞白,整個人如坐針氈,再也聽不見那女子在說什麽,隻盼望著兩人千萬別在她麵前做些出格之事。


    正在忐忑間,懷中的吉祥撲棱棱張開翅膀,大聲叫道:“再續前緣!再續前緣!”


    沈棠驚慌失措,忙抬手去捂它的鳥喙,卻已是晚了。


    “誰?”


    宋凝冷沉的聲音響起,腳步聲漸漸逼近,正是她的藏身之處。


    沈棠心口一陣狂跳,整顆心就要跳出胸膛。


    她心中叫苦不迭,貓著身子調轉方向,就好似見不著宋凝的臉,他就瞧不見她似的。


    宋凝盯著她的背影,冷聲道:“滾出來!”


    沈棠不敢回頭,她身子本就孱弱,如今又受了這樣的驚嚇,驚懼交加之下雙腿一軟,踉蹌倒在地。


    裴琰提著燈一照,驚訝道:“沈姑娘,您怎麽在這兒?”


    沈棠也很想不在這兒啊!她還能見到明日的太陽麽?

    她撐著酸軟的腿,跪伏在地,對著宋凝站的方向福禮,“臣女見過殿下。”


    男子唇角噙著一絲笑意,卻不達眼底,目光審視著眼前的人。


    美人容色晶瑩如玉,粉腮微微泛紅,雙眸蘊染成霧,唇如滴水櫻桃般,清冷的月輝籠在她輕薄的夏衫上,溫軟顫栗。


    宋凝眸色愈發冷淡,上前逼近兩步,頎長挺拔的身軀和淩人的氣勢迫得沈棠下意識往後膝行。


    “你看到了什麽?”他的嗓音帶著涼薄。


    沈棠隻覺晉王妃盯著自己的目光如芒刺背,而宋凝攝出的那股無形氣勢,如山迫至。


    “臣女什麽都沒瞧見。”她死死咬著唇,不讓自己溢出哭聲來,“太後壽宴,臣女與長寧郡主方才從昭寧宮一同出來,沒成想一時貪玩迷了路,想來她很快便會尋到此處。”


    短短一句話,出現太後、皇後與長寧,沈棠是在告誡宋凝。


    她若不明不白的死在宮中,定然會掀不起不小的風浪。


    宋凝挑了挑眉,目光落在沈棠飽滿的唇珠上,她的唇色不過分濃鬱,是淺緋不失豔色的顏色,月輝下泛著水潤的光澤。


    他的指腹不自覺撚磨著瑩潤的玉扳指,眸底晦暗不明。


    “再續前緣!再續前緣!” 落在沈棠右肩的吉祥,不知死活的又叫喚了兩聲。


    沈棠渾身僵住,一顆心沉入穀底,覺著自個定然是命犯鸚哥,否則怎會兩輩子都栽在這孽障口中。


    宋凝嗤笑一聲,看向吉祥的眼神如鷹隼一般銳利。


    男人陡然伸出手,沈棠唬了一跳,絕望地閉上眼,心想今日怕是要命喪此處。


    宋凝的手並沒有掐上她的脖子,而是伸向她肩上的鸚哥。


    他漫不經心的勾起吉祥的翅膀,像是拎家禽一般將它倒掛,一雙斜長的鳳眸卻俯視沈棠。


    “再喚一遍來聽聽。”


    “再續前緣!再續前緣!”


    “嗬。”他哂然一笑,那種漫不經心的神色,讓沈棠有種前世即將被他懲戒時的恐懼。


    宋凝拍了拍吉祥的頭,“倒是比有的人還通人性。”


    沈棠抬眼,撞入那雙似笑非笑的鳳眸,眸中的嘲諷似在駁斥她的無知。


    她飛快地撇開眼,心下雖惱怒,但知曉宋凝不會對她下手,著實鬆了口氣。


    “既尋到了鸚哥,為何還逗留在此?”宋凝問道,“莫不是表妹有聽牆角的癖好?”


    沈棠心頭突突直跳,低著頭道:“回殿下,臣女是迷路了。”


    鸚哥被宋凝擒在手中,還不忘添油加醋,“笨蛋!笨蛋!”


    沈棠氣急,抬起眸悄悄瞪了它一眼。


    叫得正歡的吉祥,撲棱著翅膀繼續喊,“聽牆角!聽牆角!”


    沈棠的臉轟地一下便紅了,她垂著腦袋,都能感覺到周圍內侍的笑意。


    仿若回到前世被東宮嘲諷的時候。


    沈棠又羞又臊,恨不得立刻衝上去,將吉祥的舌頭割/掉。


    宋凝漫不經心的對吉祥道:“嘖,原來你也愛聽牆角。”


    沈棠知曉他在指桑罵槐,又不敢反駁。


    “既然表妹迷路了,走罷。” 宋凝將吉祥遞到沈棠懷中。


    沈棠手忙腳亂的抱住吉祥,一抬眸,便撞進男人似笑非笑的黑眸。


    沈棠怔了怔,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他要走便走,告訴她做什麽?

    她定定的跪在那,方要行禮,裴琰頗有眼力見的向前一步,低著頭恭敬道:“姑娘,殿下的意思是送您到壽康宮。”


    沈棠眼中閃過疑惑,他什麽時候這麽好心了?

    即便是不太情願,沈棠也隻好默默地站起來,若是讓她自個在這兒轉,怕是到明日都出不去。


    此時宋凝已坐在步輦上,居高臨下地睥睨她。


    待沈棠不情不願的走近,步輦起,朝前出發。


    眼看兩人漸行漸遠,一旁的晉王妃急道,“子硯!”


    她與他相識多年,自是知曉他的性子,何曾見過他如此多的情緒展露出來,便是當初與她,也一貫是冷冷清清的模樣。


    晉王妃勉強露出笑容,輕聲細語道,“若是放她出去胡言亂語……”


    宋凝便是連一個眼神都未給她,“晉王妃喚錯人了罷。”


    晉王妃欲再言,宋凝抬手,毫不客氣地打斷她,“晉王是孤的皇叔,孤敬重於他,不代表也可以一而再再二三的容忍晉王妃。”


    晉王妃整個人瞬間怔住,初夏微風帶著一絲暖意,而她的身體卻遍體生寒。


    沈棠抬眼望向晉王妃,她眉眼盈盈,目光幽怨,而步輦上的男人卻麵色冷淡。


    她心下對他薄情的性子反感至極,卻更是不屑晉王妃的這番做派。


    宋凝喜怒難辨地瞥了沈棠一眼,“杵著做什麽,是準備在這過夜?”


    “……”


    這一路宋凝坐在步輦上閉目養神,沒有搭理沈棠。


    沈棠巴不得他這樣,她喜歡這樣的距離。


    ……


    肩輿到了臨華殿,後頭還跟著長寧到處在找的沈棠。


    長寧撲了過來,“棠姐姐,你嚇死我了,我到處都找不到你!還以為你出了什麽事兒!”


    在她看來,鸚哥不見就不見了,若是沈棠出了什麽事,她難辭其咎。


    長寧的目光落在宋凝身上,狐疑道:“你們怎麽會走在一處?”


    宋凝將肩膀上的吉祥扔到長寧懷中,嫌棄道:“管好你的鳥兒。”


    吉祥似乎特別喜歡宋凝,撲棱著翅膀又返回到宋凝肩上,叫道:“管好!管好!”


    長寧又驚又喜。


    驚的是吉祥未免也太膽大包天,竟連宋凝都敢騎。


    喜的是沈棠沒事,這鸚哥也尋了回來,而且竟然真的開口會說話!

    宋凝又淡淡地瞥了沈棠一眼,沈棠心裏一跳,不著痕跡的向長寧靠了靠。


    沒多久,宋凝便離開了臨華殿,步輦朝著壽康宮的方向而去。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