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和光番外下
大齊地位超然的永泰公主,又另有個鼎鼎出名的稱呼,喚衡山公主。
如今才隻是一個紮著兩個丸子頭,五官生的極好,粉雕玉琢,有些圓潤的糯米團子。
父皇說她生來漫天霞光,滿室生香,殿外龍脊之上有彩鸞回鳴。
和光堅信自己一生來就是與眾不同的。
按照母後的話,她與哥哥是父皇母後最最心愛的寶貝,自然是與眾不同的。
昨日她苦苦哀求鬧騰許久才能與父皇母後睡在一處,可不知為何今日早起時又是回到了她自個兒的偏殿,年歲小記性卻很好的和光頓時記起來,這不是第一次了,每次的這般!以往每次她無論睡前是在哪裏,醒來都是在自己的床上!
脾氣暴躁的和光頓時就有些生氣的往母後殿裏衝了過去。
滿宮的宮女見小殿下擰著眉頭進來,自然都沒有阻攔,皆是捂嘴偷笑,畢竟這種情景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
她進去時正見到母後的一頭茂密長發被手巧的梳頭宮女梳成巍峨高髻,又往發髻上簪了花釵步搖,許多漂亮的珠翠博,麵靨花鈿。
玉照回頭看小女兒,揚起唇角來:“和光來了?正巧尚食局來人問你,今日你生辰宴,可有什麽想吃的?”
娘親總是這般漂亮,娘親的聲音總是這般好聽。
和光忘了自己要鬧的事,鑽進玉照懷裏,仰頭看著自家娘親比海棠花還要嬌豔三分的姿容,還有娘親高髻上閃閃發光的瑪瑙金葉步搖。
她是個萬分愛漂亮的小姑娘,年歲尚小,如今的頭發還有些稀軟,不足以支撐那些漂亮的發冠珠簪。
見此她眼熱的很,非要鬧著要給梳頭宮女也給她頭上戴上一個跟母後一樣的步搖。
梳頭宮女瞧著皇後神色,玉照搖了搖頭。
和光隻好退而求其次,選了個玉照梳妝盒裏最小巧的耳墜,仰頭求母親允許她戴上。
玉照見了十分無奈。
小小年紀,耳洞都沒有,拿耳墜怎麽戴?
其他的首飾又大多尖銳,傷著就不好了。發冠倒是能戴,可女兒好動的很,戴也是戴不住的,那麽點兒頭發,要是給壓壞了,玉照都要心疼了。
和光便氣鼓鼓坐在一旁不說話,等了好久等不到母後妥協倒是等到父皇下朝,她立刻鑽進迎麵入殿的趙玄懷裏。
不,應該說是膝蓋。
趙玄看著近來越來越往圓潤發展的腿部掛件,心裏閃過深深的無奈。
真是生了個祖宗出來,與寶兒生的那般像,他又不忍心打又不忍心罵,這孩子愈發得寸進尺,讓人不省心,日日非要鬧著跟他二人睡,還要摻和在二人中間睡。
隻好把這孩子哄睡著了立刻使人抱去側殿。
他牙癢卻也隻能好好安撫著,心裏忖思著要如何尋個法子,使寶兒同意給三歲小女兒換間獨立的宮室。
三歲,也不小了,早該懂事了。
“爹爹,爹爹”
他無奈蹲下身將糯米團子高高的抱起,“和光又怎麽了?”
“爹爹,今日是兒的生辰,兒想要一個漂亮的發簪,娘親不給”
珠簾之後的玉照聽見了這女兒這般大聲的告自己的狀,哼了一聲,掀開簾子:“就不給,你也不許給她,她那般小,簪個大人的簪子多好笑啊。”
和光心裏委屈,眼看就要哭。
趙玄聽了女兒抽泣聲,將和光放了下來,從多寶閣花瓶上摘下一朵粉海棠,插到和光一側圓啾啾上,糊弄她道:“這花開的甚是漂亮,給和光偷偷拿去簪著,莫要叫你娘知曉了。”
和光一聽,頓時顧不得難受,小心翼翼的捂著花左看右看,見到簾後掩唇哂笑的玉照,連忙躲去了趙玄身後。
趙玄輕輕將團子往殿外推去,朝墜兒道:“帶公主去保和殿尋玩伴兒去。”
今日是和光三歲生辰宴,宮門早早開了,如今一會兒功夫,已經有不少人攜家帶口到了保和殿。
穆從羲家的兒子,興平大長公主的重孫女,簡郡王、高陽郡王家的小縣主,還有安王府的小郡主,宗室高門間有許多和光晃兒差不多大的孩子,往常時常隨著母親出入宮廷。
和光有他們陪著一塊兒玩,總不至於再時不時往坤寧殿跑。
和光傻乎乎的跟著墜兒身後,墜兒遲疑道:“這會兒天色還早,恐怕保和殿赴宴的貴人們來的不多”
卻見皇帝含笑道:“那就送去太子那兒,今日他妹妹生辰,便叫他清閑一日去帶公主玩。”
晃兒帶著和光去馬場騎馬。
和光奮力雙手並用環著矮腳馬的馬脖,尚且還晃晃悠悠,年僅六歲已經十分沉穩的小太子便在前邊兒牽著妹妹的馬,一群人提心吊膽在旁跟著。
和光生平第一次被允許騎馬,來時她便興致衝衝,不想沒幾圈就學會了騎馬。
“他們都說父皇六歲就會騎馬,已經是天賦異稟,可我三歲就會騎馬,為何沒人誇獎我?”和光揚起一張酷似玉照的小臉兒,如今深鎖著眉頭,眼裏氤著一層水光。
她今日第一次被允許上了馬,原以為有多難,其實也很簡單罷了。
她隻需要乖乖坐著,抱著馬脖,便有哥哥幫她牽著馬兒往前走,哪裏難了?
被聖上派來親眼守著他掌上明珠的李近麟立刻“哎呦”一聲。
被小公主天賦異稟的馬術激動的熱淚盈眶,哄她道:“怎麽會沒人誇?公主的馬術,眼見便要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深得聖上真傳,今日要是叫聖上皇後知曉公主學會騎馬了,定然要高興壞了。”
和光被誇讚的害羞的埋頭在矮腳馬的馬鬃裏。
太子是見過正常馬的,且去年冬日圍獵,他已被允許追隨父皇母後一同前往獵場,有幸見到了父皇騎馬英姿。
他才知馬兒與馬兒之間是有區別的,而且區別甚大。
並不是所有的馬都是他眼前這群沒有他腰身高,四條腿奇短渾身胖嘟嘟隻會走不會跑的小矮馬。
他看著小矮馬上雪白糯米團子一般的妹妹,不忍自己妹妹知曉真像傷心,便沒有戳破這個謊言。
跑了兩圈,和光圓潤的臉蛋陽光底下浮現兩團紅,柔軟的發上貼著汗水。
晃兒見狀知曉她已經玩夠了,便問她:“今日和光生辰,父皇母後還在等著我們,我們早些過去可好?”
“好。”和光向來聽她兄長的話,她看了眼對她來說很高的馬背,膽小的閉上了眼,伸出短短的軟乎乎的手,奶聲奶氣道:“哥哥抱我下來。”
太高了她不敢下來。
太子立刻一本正經的上前將妹妹抱下了馬背。
高低錯落的恢宏殿頂之上一片落日餘暉,落在明瓦之上似繁星閃爍,鑲嵌著萬片星光。
保和殿內正是一片歌舞升平。
一群小孩兒此刻無拘身份,在殿外四處玩鬧嬉細。
後殿浮雲繡錦山河座屏之後,皇後親近的外戚女眷們交談在一處。
這日寶貝女兒的生辰,玉照作為老母親自然十分開懷。
又有老太妃,王明懿,阿容,還有幾位她十分相熟的公主王妃都在一處。
這群人中倒是不見重華長公主。因前些年行宮石海一事牽連了許多人,玉照後來才知便是連新安縣主也牽扯其中,她得知消息時,新安縣主便已被廢去封號,流放外地。
謀逆皇後屬實是大罪,便是皇親國戚的衣裳也不好使。重華長公主留不住唯一的女兒,自然是遷怒於玉照,可於玉照而言著實不痛不癢,反倒是尚未來得及折騰上一次,便被趙玄送去了陪伴太後身邊,替他盡孝。
於旁人而言當今聖上著實算不上寬容仁慈,甚至手段可怖。
旁人能心中罵他幾句,玉照卻是不能的。
不管旁人如何,於玉照而言,自己的郎君卻是她最堅固的一層外牆,她的歡樂都承載在其上,她崇拜的喜歡著他,她覺得自己對他的愛並不比道長的少。
再說今日,如今她早與殿內眾人相熟,言辭間多了幾分隨意,便也能打趣玩笑起來,有些話也少了許多顧忌。
永泰公主的生辰宴,玉照嫡親祖母自然也帶著叔母入宮來了,這日便是玉瑤也隨著來了。
玉照難免要問起玉瑤近況。
玉瑤比前些年豐盈了許多,臉上洋溢著不似作假的幸福,聞言笑道:“托娘娘的福,婆母夫君待我極好。”
玉瑤嫁的不錯,嫁給了尚書府的公子,如今已經育有一子一女。
明眼人都隻成皇後與國丈這對父女情分淺薄,國丈爺除了得了個爵位,這些年也不見得升上一升。
再說有些臉麵的人家都該早早立了嫡長為世子,便是沒有嫡長,像成嶠這般年歲,也合該另請立一個庶子了。
哪有四十好幾的人都未曾請冊世子的,日後真有個萬一,世子未立,又是一場風波。
不知內情的人都以為國丈是個不操心的,京城卻人人皆知,這國丈府的事兒。
先頭夫人生的嫡長女入宮做了皇後,後頭的夫人又生了一對嫡出子女,姐弟不同母,且恐怕當年還生有齟齬,這般以至於國丈自己都不好意思請立世子。
一拖便拖到了今日,據傳成嶠早在仔細教養一位庶子,還動了要將他亡故的姨娘抬位份的念頭。
成老夫人這些年老了許多,頭發白了大半,身子據說也不如當年硬朗。
人老了難免心軟,見話到了這兒,也不敢隱瞞,腆著臉說起玉照好幾年沒見的玉嫣來。
“她這孩子當初匆匆嫁去了青州,結果這些年也不曾生養,又被婆母苛責,日日都要叫過去挨罵,如今她那丈夫不僅不顧著她,還納了妾”
玉照蹙眉,手搭在角幾邊無聊的動了動,並不想主動詢問她下文。
成老夫人見玉照不接話,隻好接著往下說,“她寫信給我說,她年幼時候有些糊塗,羨慕娘娘便做些不三不四的事兒來,總叫娘娘寒了心。如今她知曉錯了卻也晚了,她常常半夜想起一家子嫡親姐妹分離兩地常年見不得一麵,便夜夜難眠。嫣兒信裏還說起了太子和公主,說姐姐的孩子,她的嫡親外甥外甥女,她卻連見都見不得一麵”
成老夫人說到此處,不免熱淚盈眶,人老了都是這般,最忌諱離別,玉嫣字字句句簡直是在挖她的心肝。
“娘娘啊,要不就叫她回京吧,一家子的姐妹”
玉照看著手邊的香爐,絲絲縷縷的往上升著煙霧,她笑問:“她要回京便回京,什麽叫本宮叫她回京?”
王明懿也道:“老夫人這話說的叫人不懂,像是娘娘不允她回京一般。是怎麽個回京法?是玉嫣姑娘想和離了不成?亦或是她夫家不叫她回來看望親眷?”
成老夫人後悔自己今日所言,卻也知曉話已出口便收不回來,隻好道:“瞧著她信裏的意思,日子是過不下去的,總說她婆母虐待她怕是想要和離”
和離也不是那般容易的,要雙方同意,更有條條框框需要履行才能遞交和離文書,若是男方並無過錯,玉嫣主動提出和離,難免名聲臭出了十裏。
旁邊阿容也笑起來:“噢,明白了,那是叫皇後下懿旨叫她二人和離?雖是親姐妹,這誰對誰錯還半點兒不知,皇後懿旨也不是這般用的。”
成老夫人一怔,緩緩抬眸看向上首眼眸沉沉的皇後,隻見玉照梳著朝陽五鳳髻,手執緙絲花鳥八仙團扇,身著流彩飛花蹙金鸞華服,下著雙層蹙金廣陵長尾鸞袍,正斜斜倚著貴妃榻,懷裏不知何時鑽進了個鮮紅錦衣,頭上簪粉海棠的白玉小團子。
那人她自然認得,是才冊封的永泰公主。
母女二人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連動作都如出一轍,皆是一雙桃花眸微微眯著,居高臨下的垂眸看她。
她聽玉照清脆沉穩的聲音響起:“玉嫣想和離也自有規章法度,本宮是幫不上忙。要是真如她說的,您擔憂她遭遇不測,大可派人過青州看看。”
時值夕落,殿上金錦地衣鋪徹熔金。
歌舞自屏外傳來,舞女水袖翩翩,仙樂曲聲圓潤柔和,鼓點落聲恰到好處。
身邊的和光歡呼雀躍的跑了出去,“父皇!”
玉照見到熟悉的高挺身影提步入殿,一身燕居的玄色長袍,麵容冷冽,才喝了酒的他眼中泛著濕光,比往日似乎多了幾分別樣味道。
眾人見聖上至,皆十分識趣的起身行禮退去外殿。
趙玄總有辦法哄的和光出去玩。
等人走了,玉照扭頭想要去看他塞進自己袖子裏的東西。
趙玄學她往日的樣子,握著她的細腕,偏要她去猜。
玉照伸手摸了摸,眼珠子轉了幾轉,也沒猜出來。
她笑道:“你能不能有點兒新意。”
每次都要送玉雕!她的玉雕已經好多好多了。
趙玄這回卻不會再被她騙了,清冷的眉眼中染起深深笑意,“不在乎新意,寶兒喜歡便可。”
玉照又摸了摸,心裏依稀猜到了,她忽的抬眸,明亮的眼睛看著他,好笑道:“每年和光和晃兒的生辰,你不送他們禮物,反倒是送我禮物做什麽?”
趙玄輕輕笑了,認真的看著玉照,卻沒有言語。
兩人間無需言語,卻總能明白彼此。
玉照十分感念的靠去倚在趙玄肩上,望著窗楹外的霞光漫天,遠處是映的與天地一色的瓊宮仙闕,鎏金寶頂。
第一次見他仿佛也是這般的日子。
玉照察覺到手指被人握起,與她十指相扣。
她靠著他肩頭歡愉道:“道長,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好開心好開心,我想活到足足八十歲!”
趙玄聲音一如往昔的清朗,側頭凝視著玉照光盈姣好的側臉,承諾道:“那朕便活到九十二歲。”
活到他二人都變成滿頭銀發的老頭老太太。
—————全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