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周一清早, 徐冉回去上班。
人剛進辦公室,就被部長朱正叫去派下一個任務。
“徐律師,這個項目你看一下, 沒問題的話前期合同就交給你跟了, 胡副部長也會一起。”說完,遞過來一個藍色的文件夾。
徐冉接過,快速瀏覽。
“朱部長,我沒問題,項目的啟動時間定好了嗎?”
“不錯, 就要這個幹脆利落勁兒。不像有些人,一看到是幾十個億的項目, 就開始推三阻四縮脖子, 生怕讓他擔責!”朱正發完牢騷,才回答她的問題:“具體啟動時間,要等周總發話, 這次的項目是他牽頭負責, 也就這幾天的事了。”
徐冉擰了下眉, 沒說什麽。
在其位謀其職, 工作就專心工作, 公與私不混為一談是基本的職業操守, 她知道該怎麽做。
“您還有什麽要交代的嗎?”
“哦, 還真有。這個項目之前是在另一家大開發商手裏, 他們資金崩盤, 回款自救失敗, 這個項目也就和其他項目擱置了。當時關於我們要不要接手的問題, 董事會吵了很久, 做了多次風險評估, 有主張接的,認為是一次機會;也有覺得不能接的,接了就是蹚渾水;因為這個項目是旨在打造全國最大的兒童遊樂區,做成了前景好,我們的商業版圖可以拓展一大步,但早期資金投入大,還要打破目前的舒適圈,風險重重……周總就是主張接的那派,最後是董事長拍板決定把這個項目交給周總來辦,才有了今天的安排。”
“中間經過轉手,確實容易出現合同上的雷區,我會謹慎點的。”
“嗯,你的工作能力我是很放心的,我還有另個項目要跟,如果有什麽需要問我或經我這兒的,你隨時打電話。”
“明白。”
“行,那沒別的事了,你回去等周總通知就行。”
“好。”
從朱正辦公室出來,徐冉照常工作。
果然,不出半天就接到了副部長胡誌明的電話,通知她去樓上開會。
二人到的時候,小會議室裏已經坐了十多個人,除開發部、工程部、財務及業務部這些部門的部長外,目光所及皆是各部門的精英。
徐冉跟在胡誌明身後,找地方坐下。
等待周迦南出席的間隙,幾位部長交頭接耳,議論著項目開展的方向和需要的資金,聲音攘動,很是熱鬧。
又過十幾分鍾,今天的主角周迦南方才姍姍來遲。
不複前幾日見麵時的放鬆,今天的周迦南神情間多了種無形的淡漠和威嚴,麵色隱隱透著凝重。
落座後,他的視線掃過眾人,途經徐冉時不易察覺地多停留了一秒,又若無其事地移開。
這冠冕堂皇的一眼,頓時令徐冉心虛地撇轉目光,仿若光天化日下被撞見了什麽秘密。
會議正式開始。
從第一個議題就進入了僵局,開發部部長劉維和財務部部長程征因為投入多少的問題,激烈地開啟了一場辯論。
“這個數額絕對不多,值得投資。兒童項目做好了,是前景非常廣闊的藍海,但隻有第一個項目打響了,我們才能在未來幾十年裏,有偏移地擺脫重資產和高負債向輕資產過渡……”
“劉部長,輕資產是利用外界資源減少投入,按你所說,我們可是加大了投入。”
“第一個項目這是不可避免的,等到第二第三和第n個項目,我們就可以利用成功效應,吸引那些走下坡路想搭我們順風車的同行合作,把他們的樓盤拿過來,到時候隻要花費不高的成本進行品牌設計和運營,就能從中分得收益,實現過渡!”
“……劉部長,花錢容易掙錢難,我始終堅持第一個項目應該謹慎投入資金。”
其實,程征想說的是賠錢容易掙錢難。他不管開發部的那些願景有多高遠,他知道他手裏的每一筆錢都要花的小心再小心。
徐冉在旁圍觀戰局,聽出了兩夥人的分歧。
無非是做項目開發的,看的是未來五年十年二十年,自覺格局深遠,但花錢免不了大手大腳;而做財務的,更看重眼下收支平衡,不願跟著冒險,各自都有一番道理。
她不由看向前來坐鎮的周迦南。
麵對兩位吵得不可開交的部下,他倒頗穩得住,還有心情喝水。
“說完了嗎?”
等這邊兩人吵的麵紅耳赤,周迦南才淡定問。
“是,周總……”
二人一凜,異口同聲答。
周迦南點點頭,放下杯,緩了片刻開口:“這個項目是我堅持做的,風險我知道,怎麽規避最好我也知道,不過我這麽做的理由也希望大家知道,時代在變,周合也需要應勢而變……”
場內瞬間噤聲。
周迦南食指輕敲桌麵,看過會議室內的每一個人:“以前我們買樓買地,錢全投在重資產裏不在乎負債是因為站在了風口。但從今年開始,負債過高的下場是什麽同行在提醒著我們,你我都知道……要想在別人掙紮求生時輕裝上陣,靠的不再是拿地、蓋樓,而是拿別人的樓盤做自己的生意……”
“拿別人的樓盤,做自己的生意?”
業務部一位戴眼鏡的業務骨幹受到啟發,若有所思地扶了扶鏡框:“您的意思是,適當降低負債和貸款拿地,通過輸出管理、技術和品牌來獲取利潤?”
周迦南肯定地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未來遊樂園項目會下沉到全國所有城市,地可以不是我們的,但品牌必須是我們的……當盤子足夠大,利潤也就足夠多。”
除了早有預聞的開發部部長劉維,其他人都是第一次從周迦南口中聽到這些話。
紛紛陷入沉默。
如此一來,周迦南力主打造京市第一大規模兒童遊樂園的用意便呼之欲出了。
他的野心是要以另一種全新的、輕裝上陣的模式,讓全國每座城市都在同領域裏豎起周合的金字招牌,進而推動轉型實現資產的過渡……
但變是有風險的,所以變也是需要勇氣的,眼下的項目就是周合朝這個方向邁出的第一步。
到了這兒,周迦南到底更傾向哪方也就不言而喻了。
不過,與眾人所想不同,周迦南並沒有一口否定程征的意見,反而誇獎了他的謹慎,直言會讓相關部門出具一份風險評估報告書給財務部,如果有問題可以隨時提出來。
到此,第一個議題落定,又到了第二個議題。接手這個項目可能存在的債權債務風險。
這就到了法務部的部分。
主要發言的自然是胡副部長,徐冉負責補充。
“法律上,確實會比從頭到尾都由我們自己經手的項目風險高,但這樣的例子以前不是沒有,我和徐律師會多做幾輪篩查,仔細推敲每個容易出問題的點,周總請放心。”
胡誌明積極表決心道。
其實項目還沒開始,說這些都還太早,隻能到時隨機應變,徐冉想了想,隻說了一句:“如果有情況,我們會盡早匯報。”
徐冉今天穿了身薄荷綠的小香風套裝,挺肩直背,頭發挽著,露出一小段白皙脖頸。她一發言,屋內立刻有數道視線掃過來,包括周迦南。
“好,我的電話24小時開機。”
他認真看著她道。
或許是場合太過嚴肅,這一句突然沒那麽的嚴肅又像是約定的話,令氣氛微微鬆動,讓在場眾人產生了一種周迦南似不再如剛才那般莫測疏離的感覺,似乎有了點溫度?
簡短的對話後,話題來到了下個議程。
氣氛恢複如常。
徐冉不知道的是,在望向她的那一瞬,周迦南腦海中閃過的是那晚她閉著眼睛,在自己懷裏睫毛抖動的畫麵,心忽然就很軟……
他抬頭不動聲色地再次看向徐冉。
全程她不是在思考,就是專心做著筆記,偶爾低下頭,脖頸彎出漂亮的弧度,挺翹鼻線由上至下貫入完美側臉,坐姿總是時刻挺立,玉立亭亭,像隻不知自己有多矚目的白天鵝,分外可愛。
似乎讓他連日來的焦躁都消散了幾分。
這個項目至少一年以上,法律的部分,涉及時間也不會太短,為達到各部門協調配合,以後這樣一起碰頭開會的時間還有很多,周迦南感覺心底有什麽被撫平……
會議結束,周迦南率先離開,人群紛紛魚貫而出。
遊樂園項目也算正式拉開了帷幕。
徐冉這段時間很忙碌,擬合同,和對方律師溝通,理清債務債權關係,還有保持高度警惕,留意過程中可能沒注意到的細節漏洞。
每天都是忙得腳不沾地,但最讓她害怕的,還是各部門項目人員每周一次到周迦南辦公室的集體作戰。大家要搬出各自的最新成果共同交流,以防工作節奏不一致,出現脫節。
不過好處也有,就是交流多了,她和各部門的人員更熟悉了,有些工作的展開也更加順暢了。
這天,徐冉來業務部取資料,取完正要上樓,突然被個女同事神神秘秘地拉到樓梯間,說有個事情想問一下她。
有電梯一般沒人走步梯,這種樓梯間很少有人進,對方這麽做,顯然是想問的事很隱秘,怕被人聽到。
看得出,對方神色比起前陣子明顯有些萎靡不振,本著能幫一個是一個的想法,徐冉也沒拒絕,跟著對方來到了21層的步梯口。
女同事開口,就是熟悉的婚姻問題:“徐律師,我老公出軌了……”
“你想離婚嗎?是有什麽問題要和我谘詢?”徐冉見怪不怪答。
“我要離婚的,我知道像徐律師這樣級別的律師時間都很寶貴,付費也不一定能請得到,畢竟以你們的收入水平肯定都是接的大案子,我,我隻是想問,徐律師你方不方便我介紹一個靠譜的律師?費用我都可以接受!我隻想能打贏!”
“專業的婚姻律師我可以給你介紹,但有一點我需要和你說清楚,沒有律師敢打包票說自己一定能贏所有的案子,雖然她以往勝訴率很高,但你也要有心理準備。”
“……好,我想清楚了,謝謝徐律師,麻煩你了,這是我一點小小心意,請你收下!”
女人拿出一個紅包就要給徐冉塞過來,被徐冉果斷拒絕了,“不用,隻是一句話的事,我待會兒把她微信推給你,你稱呼她施律師就可以。”
“嗯嗯,但是你一定得收下這個!”
“我說不用就是不用,如果真的需要我不會客氣的。”
女人無奈,見徐冉確實不想接,隻好又將錢收起來。
既然忙已經幫了,工作時間徐冉確實沒有功夫聽對方的家事,且在她看來,知道太多同事的秘密並不好,因此沒再多問。施顏是專業的婚姻律師,隻要不是一點優勢都不占,交給她贏的概率還是很大的。
簡單安慰了對方兩句,徐冉便離開了。
乘電梯回去的路上,她下意識透過鏡子整理了下儀表,這才發現,來時還掛在衣服上的銀色胸針此刻哪裏還在?
隻剩下輕微刺破的線頭,顯然是胸針掉下去的時候剮蹭到的……
她摸著空蕩蕩的胸口,回憶了一下,猛地按回21層,她這一路都走得穩穩當當,隻有剛才拒絕紅包時,拉扯的動作浮動大了點,也許就是那時掉的。胸針是老媽送她的禮物,她怎麽都要回去找一找。
徐冉匆匆來到21層的樓梯間,剛打開門就聞到了一股濃濃的煙味,似乎是從下一層飄過來的。
周合規定工作區不允許抽煙,平時是有些煙癮大的同事會來樓梯間抽幾根。不過這煙味,屬實不像一個人能抽出來的。
徐冉皺了皺鼻子,低頭找起了胸針,果然在樓梯拐角的夾縫裏找到了丟失的那根銀色胸針。
撿起來後,她抽出一張紙巾小心擦了擦,才重新別在衣服上。
這時,正要開門離開,突然聽到樓下傳來了一陣語帶不滿的奚落聲。
“什麽轉型,什麽輕裝上陣,也不看看他畫的餅自己能不能吃下?我看呢,別到時候讓人看了笑話……”
“也不是這麽說,他這樣的年紀,能有這樣眼光還是很毒辣的,就是太年輕,太傲,步子邁的太大了,一個弄不好還真是惹人笑話。”
刻意壓低的對話斷斷續續飄進徐冉的耳朵裏,拚湊出兩個具體的形象,原本正要扭動門把的手,緩緩停下……
“你還真給他麵子什麽太年輕太傲氣,是啊,他周迦南那麽年輕憑什麽坐到那個位置上?還不是憑他投了個好胎?都說什麽兒子老子勢同水火,關鍵時刻,還不是兒子老子一條心?站到了一條戰線上?”
“你說這次的事?要我看,是做老子本來就有這個心,正好兒子提出來了,他就順勢推了一把。按現在的行業趨勢,轉型確實是有點道理,不過轉不轉的成誰知道呢?要那麽容易,大家都轉了……”
“不是,你怎麽好像還挺認可他的?你忘了當時斷你左膀右臂的時候有多狠了?”
“你說說,我都不氣,你生哪門子的氣?”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重用的都是和我不對盤的人,什麽劉維,什麽程征,什麽玩意兒……”
“我說啊,雖然他這個人心狠手辣,做事從不留情麵,但也有他的厲害之處,就你說這兩人,工作風格完全大相徑庭,但他都能看到他們的優勢,人盡其用,光這點就足夠說明他深諳製衡之道。”
“那你看好他這次嘍?”
“不看好。也不想看好。”
“怎麽說?”
“誰不想看天之驕子跌落神壇,也倒倒我們普通人的黴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媽的!夠狠!不夠光是想想也夠爽!”
“怎麽樣?是不是一下很‘期待’我們這位周副總的行動了?”
話就到這裏停止,二人抽完煙便離開了。
隻有徐冉一個人站在嗆鼻的樓道裏,等聲音徹底消失,才緩緩打開了門。
從剛才起,她第一次思考起了一個問題,偌大的周合,暗處裏又究竟藏著多少想看周迦南不幸的人?
也許,有多少人因他的身份對他極盡吹捧,就有多少人因的出身而心生惡意,想看一個人從高處跌落的理由也很簡單,隻要你站在比他高的位置就可以了。
憑什麽你生而優越?憑什麽你高高在上?下來吧,讓我們也看看你失敗、不堪、跌落穀底的樣子,讓我們放聲大笑,紀念慶祝,早點見證那一天的到來。
這就是人心。
在你看不見的地方,或是笑臉,或是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