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盼著死
「當然我也不是普通角色。」丁丁自豪地揚起眉頭,「像我們生活主任那種大媽,傾刻間就被我收拾得服服貼貼。這事兒也就過去了,只是警告了一下。所以,我救了這個死女人,我可是她救命恩人。」
林霜倍感浮誇地一笑,然後取下一根蟹腿放進她碗里:「喏,救命恩人。」
這時,海鮮攤老闆娘笑臉盈人地端著一盤東西就要送上來:「來來來,免費送你們的,特別新鮮,嘗嘗。」
聽到這話,丁丁和林霜互看一眼,突然一齊緊張起來。
「不會又是那東西吧?」丁丁看著林霜。
林霜放低音量:「老闆娘的面子一定要給。這次還是你來吧?」
「上次就是我!我可是反胃了整整一個星期。」
「所以你該習慣了。」
……
方回不明所以地看著她們倆,然後就見老闆娘把東西放在了桌面上。一個不鏽鋼盤子里,是切好的新鮮章魚,觸角還在蠕動,吸盤更是,乍一看有些恐怖,更有點讓人噁心。
林霜和丁丁不約而同地垮下臉來,就像世界末日似的。
「好久都沒見你們倆來了。快點試試這個新的醬,太好吃了。」老闆娘熱情地開始催促。
兩人笑了半天就是不動筷。「老闆娘,你還是賣了它吧,賺點錢多不容易啊!」丁丁開始找理由。
「什麼賺不賺錢的。好東西當然是留給老朋友了!」老闆娘豪爽地大笑。
林霜暗嘆口氣,拿起筷子正準備伸過去,卻見方回夾起一塊來爽快地放進嘴裡,嚼得那是一個津津有味。
「帥哥,味道怎麼樣?」老闆娘眼睛笑成兩條縫。
方回豎起大拇指:「真的不錯。」
老闆娘一聽樂了:「帥哥真識貨。以後常帶朋友來啊。你們慢用,慢用。」
「好的。謝謝。」方回目送著老闆娘離開,一回過頭來就見兩雙眼睛死死地看著他,眼神是齊刷刷的傾佩加感激。
「怎麼了?」他笑著問。
「方回,你真夠朋友。」丁丁無比膜拜地看著他,還親自把茶遞給他,「難為你了!快漱漱口!」
方回仍是不明所以,接過茶杯來,筷子再一次伸向了那盤章魚。
「不用再吃了。意思了一下就可以了,老闆娘不會再來的。」林霜趕緊制止他。
方回這才明白過來:「原來.……你們是怕吃這個東西?」說完咯咯地笑著搖頭,然後再夾了一筷子放入嘴中。
「咦~~~~!方回你竟然好這口!」丁丁渾身起雞皮疙瘩地緊挨著林霜,「死女人,你看見那個吸盤沒有,還在動。」
林霜同樣看得目瞪口呆,眉心緊緊擰著,雙臂不自主地抱住。
「好吃么?」丁丁五官皺在一起地問,「你嚼的時候,它不會在裡面打你的嘴么?」
「你們嘗嘗。」方回反倒樂在其中地沖她們笑,還盛情邀請,「真的很有嚼勁!」
「你發現沒有?」下一秒,丁丁用胳膊頂了頂發愣的林霜,「有錢人其實愛吃怪東西挺多。」
林霜面無表情地點頭。
「喂,你們別把我當怪物看,行么?」方回苦笑著繼續邀請,「你們嘗嘗就知道沒那麼恐怖。」
丁丁堅決地搖頭,林霜突然喊:「老闆娘,給我們三瓶啤酒!」
「方回,這是我們的規矩。」丁丁說著就沖他抱了抱拳,「遇到比我們更奇葩、更無節操之人時,必須要敬他三杯!」
「什麼?」方回哭笑不得地放下筷子,不過就是吃了幾塊章魚而已,他便是無節操之人了?
三杯酒喝完,三人又繼續有說有笑,整個棚子里一時間又是丁丁誇張的說書聲和笑聲。席間,丁丁又要了幾瓶酒,終於是把自己喝到有些暈乎乎了才罷休。
最後,方回把丁丁背上,他們才得以朝停車場那邊走。
「把她的帽子給她蓋上,吹了風等會兒會吐。」方回提醒著林霜。
林霜照辦,不好意思地問:「你行不行啊?」
方回淡淡地一笑,打趣說:「不行也要行啊。不然再被你看扁了,可就得不償失了。」
林霜笑笑,走來他旁邊:「不好意思了。丁丁一旦想喝酒,就誰也攔不住了。酒量吧又不怎麼好。」
「你們倆其實有些像。」方回把丁丁往上掂了掂。
「哪方面?」
「倔。」方回答,「這可能就是物以類聚吧。」
林霜淺笑著看了看遠處的海浪:「我們倆不像的地方更多。她這個人會變通,我就差一些。」
「所以你這種人,過得太累。」方回笑著看上她一眼。
切,林霜撇嘴:「你先管好自己累不累吧,你可是開始喘粗氣了。」
「所以說,你們女人愛看的偶像劇都是騙人的。裡面的男主角多麼淡定,多麼迷人啊。可是現實中背著這麼重的一個人,能不累么?」
聽到方回這般吐槽,林霜忍俊不禁:「你還興看這些?」
「我們藝行的小姑娘迷這個,迷那個的,身為老闆當然得知道她們為什麼迷成這樣,不惜上班的時候還偷看。」方回笑說。
「結果呢?」
「每個人都需要點夢幻和寄託。要不然活著就夠累的了,乾巴巴地活著更累。」
「像你這樣什麼都不缺的,還會覺得累?」林霜擰眉看他。
方回的呼吸比方才更重了些:「這個世界還是會比較公平的。有人缺錢,有人缺自由,有人缺關愛,有人缺夢想.……那我也總得缺點什麼吧?」
海風猛烈地向他們吹過來,林霜看著身邊這個貌似什麼都不缺的男人,禁不住追問:「那你缺的是什麼呢?」
方回認真地思索了一番:「不知道。反正就是覺得缺了些什麼。」
「切,說了和沒說一樣。」林霜發笑,然後借著這個機會說,「那個,上次在遊樂園,謝謝你。不然,小東西不是受傷就是受到驚嚇。」
方回聽完,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不客氣。順手而已。」隔了會兒,又說,「你這次又是什麼煩心事啊?要不要說來我聽聽。」
林霜愣了愣:「你怎麼又知道我有煩心事?」
「都說過,你逃不過我的眼睛。」方回得意地瞄她一眼,「如果你不把我當朋友,把我當成這海邊的一塊石頭也行。說出來,心裡舒服些。」
林霜會心一笑,神情忽就變得一籌莫展:「石頭。你有沒有試過,經常都做同一個惡夢?你總是寬慰自己,那不過是一個夢而已。可是別人不也常說,怕什麼來什麼。到底是我杞人憂天了,還是怎麼躲也躲不掉?」
方回靜靜看著她側臉上的憂傷,過了許久才說:「也許,主動去面對自己害怕的東西,反而能結束惡夢?就像我小時候,我怕房間里印在牆上的黑影。於是我母親就會把我從床上叫起來,讓我自己過去看,看那黑影到底是什麼。結果,那不過是傢具的投影罷了。」
林霜聽了直笑:「那如果,你發現那黑影並不是傢具呢?」
方回撇撇嘴:「這個只有自己去看了才知道。關鍵是,你得過去,然後面對。」
林霜聽著,若有所思地放慢了腳步。
面對……談何容易。
——
美國之行已定。
丁丁把林霜手上的工作都攬了過來,讓她好好準備去出差就行。
林霜自覺也沒什麼好準備的,趁著有時間帶著妹妹來到醫院,想試試能否能夠掛上那位馬克醫生的號。
上次那個慈善晚宴她沒把握住機會,只好再碰碰運氣。
果然,在窗口一諮詢,這位醫生的預約都已排到明年去了。
林霜不甘心,去到診室外面也沒見排起什麼長龍,只有幾個家長帶著孩子等著。她抱著妹妹,想要混進去試試,卻被護士笑容可掬地攔下來。「請問你有預約么?」
「沒有。」林霜厚起臉皮來笑,「請問沒有什麼病人是預約了沒來的么?」
「不好意思啊。」護士態度倒是很好,「您如果不知道怎麼預約的話,我教您。上網、電話、窗口都可以預約的。」
「護士小姐,這約都排到明年了。孩子又不能把她凍起來讓她不長啊。」
「對不起啊,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多諒解。」護士微笑著示意她還是離開,就防著她突然衝進去似的。
林霜還真想衝進去的,戀戀不捨地看著診室的門,無奈只好到休息椅坐下。
她才坐下,就見診室的門梭開。從裡面走出來的不是患者,而是馬克醫生和一個年輕男子。
彼得?
林霜瞬間眼前一亮,看見彼得和那馬克醫生握手又交談了幾句,就朝自己這邊走了過來。
彼得迎上林霜,更是意外:「姐,你怎麼在這兒?」
「在醫院當然是看病啊。」
「你哪兒不舒服么?」
「不是我。」
聽到這話,彼得把視線投向林霜懷裡的小女孩兒。小女孩兒有一雙大又亮的漂亮眼睛,讓人一看就覺得喜歡。「是這小人病了呀?誰家的孩子?真可愛。」
林霜沒回答,反問:「你和那個馬克醫生有往來么?可以幫我走個後門么?」
彼得臉一塌:「往來倒是有,畢竟思源那個慈善基金就是扶持兒童疾病的。不過這馬克老頭子,比較矯情。任何事都要講原則。你這個後門啊,我確實有點愛莫難助。」
「是愛莫難助,還是不願幫助?」林霜拿眼睛瞪他。
「姐,我發誓。但凡是我能幫得忙,我真的真的絕不推辭。」彼得立馬嚴肅地表起忠心,「就算我現在硬把你帶到那馬克的面前,他也不會看的。不信,咱們試試?」
「算了。再見。」林霜放棄了,板著臉轉身就走。
「哎呀,姐,你等一下,等一下。」彼得卻把她拉住,「你要是非找這位馬克醫生,我建議你還是得拖大人物的關係。」
林霜一秒就知他說的大人物是誰,乾巴巴地笑了笑:「免了。」
「我說姐姐呀。以老闆和馬克的關係,這件事情只要他開口,妥妥的啊。」彼得就是不明白了,「不就是開口求個人么,有那麼難么?真不知道你怎麼想的。」
林霜一時間就失了神,表情既糾結又猶豫。等她回過神來,同彼得道了再見,就出了醫院,回家。
因為要離開一周之久,所以林霜不得不交待苗新很多事情。小冬定期複診的時間、吃藥的時間、不許他看那麼久電視等等等等。而重中之重就是不許馮端來家裡,若是被她發現,後果自負!
而妹妹則被她託付給了丁丁。丁丁都笑稱,等自己帶著妹妹去跳幾場廣場舞,說不定她一回來,就發現什麼都好了。
林霜倒是希望如此,心底卻仍是揣揣不安。
出發日,林霜早早就去了機場。
等候著她的除了彼得,還有一位美麗的空姐。那空姐一見到她,就很有禮貌地說:「林小姐,您好。」問候完,還幫她把行李箱拉過來。
「你好。」林霜有些受寵若驚,也有些不明所以。
「姐姐,一切都準備好了。老闆已經在機上了,你也趕快隨這個美女去吧。」
「你不去?」林霜明顯見彼得不打算同行的樣子。
「我倒是想去呢。」彼得嘆了口氣,「老闆走這一星期,我得留在思源看著啊。」
「你的意思是……只有我和季洛寒兩個人?」林霜可不喜歡這樣的安排。
彼得點頭,笑著拍拍她胳膊:「一路平安。記得多拍點美美的照片喔。」見林霜儼然一副要上刑場的表情,彼得哭笑不得地又說,「我老闆不咬人的!你到底怕什麼呀?」
「我怕毛線,我是煩!」林霜呵呵一笑:「我的機票呢?護照呢?你讓我怎麼登機?」
「你跟著這位美女吧,一切都安排好了!」彼得說著跑著離開,還不忘笑眯眯地回頭朝她揮手,「開心點!一路平安!」
林霜發出一聲輕笑,要對著季洛寒整整一周,她能開心得起來么?!
在那美女空姐的引領下,林霜通過VIP通道上了飛機。可上了飛機,她就覺得奇怪。莫非是他們提前登機了?這機上竟然空無一人。
「林小姐,這邊請。」空姐在前面引路。
「請問怎麼都沒有人呢?要等我們上了飛機,才准其它客人上么?」在林霜的猜測中,季洛寒這般霸道也不是沒可能的。
那空姐只是笑笑,卻沒有回答。
等到了頭等艙,季洛寒正坐在那兒,翻看著報紙。她過去打了招呼,季洛寒只是點點頭,動動手指示意她在旁邊那沙發上坐下。
林霜坐下就禁不住四處張望。這哪兒是頭等艙,完全是個小型總統套間。裝潢高檔舒適,只不過是掃上一眼,各個功能空間幾乎都有。再看季洛寒,他今天一身休閑裝扮,卡其色的針織衫讓整個人都多了份柔和與輕鬆。
他手裡拿著香檳,神情悠然,架勢果然是奔著回家度假去的。「你不熱么?」季洛寒盯著報紙,卻突然說。
丫的是不是就愛偷看別人!林霜低頭看自己,厚厚的軍綠色棉衣還有雪地靴,一上到這飛機上就覺得熱。
這時,空姐過來,十分親切和藹地尋問:「林小姐,需要我幫您把外衣掛起來嗎?」
「好。謝謝。」林霜把棉衣脫下來交給她。
「林小姐,需要給您拿一雙拖鞋么?」
林霜瞄了瞄季洛寒,他腳上也穿的是拖鞋。
「好啊。謝謝。」
「林小姐,你需要什麼飲料呢?」空姐再次露出標準的八顆牙齒。
「暫時不用。」
「那請您把安全帶寄好。」空姐說著就過來協助她寄好安全帶,「飛機馬上就要起飛了,你需要的話等平穩飛行了以後再叫我。」
林霜聽到這話就奇怪:「其它乘客都上來了么?才這麼短時間。」
空姐笑笑:「林小姐,不會再有其它乘客了。這是季先生的包機。」說完,又過去為季洛寒服務。
包機?!林霜聽到這答案,竟一點也不意外了。只不過她實在是低估了這人,突然都為自己的覺悟能力感到慚愧。
「我不喜歡和太多人坐同一架飛機。」季洛寒漫不經心地發聲似是專門為她解疑,上揚的嘴角很是邪魅。
MD!你怎麼乾脆說這天空也被你包了,一隻鳥都別想飛上來!她扭過頭去,暗暗呵呵一笑。
「有意見?」季洛寒放下報紙,皮笑肉不笑地朝她看過來。
林霜愣了愣,這人怎麼就不放過她?!她轉過臉來,假笑著搖頭。這旅程才剛要開始,她可不想為難自己。把她從這兒扔下去的事兒,他季洛寒應該眼睛都不眨就幹得出來。
反正,也不是頭一回了。
「林小姐今天話很少啊。」季洛寒說著坐正了身子,一臉自鳴得意,「還沒從上次的陰影中走出來?」
真是赤、裸、裸的挑釁啊!林霜咬了咬嘴角,一雙漂亮眼睛朝他盡量柔和地『瞪』過去。「謝謝季先生關心。」
季洛寒修長的手指搭在扶手上,歪過頭來煞有其事地發問:「林小姐知道這十年間的飛機失事概率么?」
又想幹什麼!林霜一聽這個就預感不是什麼好事。「具體數字我不知道。不過,飛機是所有交通工具中失事幾率最低的,也是相對最安全的。」林霜只能這樣回答。
季洛寒點點頭,手肘撐在扶手上,好看的手指撫了撫下巴:「去年,那幾次比較大的事故倒是比較罕有。讓我一度懷疑這是否仍是最安全的交通方式。」
氣氛突然就這樣急轉直下,林霜實在不明白為什麼要在這種時候談論這麼沉重的話題。
「林小姐知道為什麼,我喜歡一個人坐飛機么?」
林霜沒回答,心裡頭答案卻是:因為你狂妄自私、腦子裡除皺針打多了。
「因為.……」季洛寒說著拿起報紙來指了指,「這個頭版頭條才會被我一人佔據。」
哈,這你也要搶?!林霜實在是匪夷所思,這人霸道得是不是變態了?!
「思源集團年輕總裁季洛寒飛機遇難,令人扼婉!這兒再放上我的照片,還算是震撼!」季洛寒揚著眉心,似是玩笑,又頗認真,「不過,這次可以再加上一個副標題。隨行林性設計師同遇難。」說完,目光炯爍地朝她看過來。
林霜傾刻間有點僵硬,背上還冒了幾秒虛汗。她明顯從季洛寒眼神里又看到了那種說不清的東西,就像上次跳傘時那樣,對死亡有一種痴迷。
「你就那麼盼著自己死?」她實在忍不住問。
這時,廣播里出現一長串英文,機長宣布飛機開始起飛。
季洛寒瞄了瞄艙外,目不轉睛地再次把她盯住:「死亡是件讓人著迷的事。特別是……你發現,旁邊還坐著個陪你死的。想想,倒也不孤獨。」
他的話音剛落,飛機就開始啟動,開始巨烈晃動著掙脫地心引力。
林霜緊緊地抓著安全帶,腦子裡全是季洛寒說的「死死死」,腎上腺素瞬間猛增,臉色也跟著難看了起來。
直到飛機終於順利升空,艙內逐漸平穩。
她猛地扭頭,才發現季洛寒正托著下巴,津津有味地看著自己。就像是在欣賞一個笑話,或是一場馬戲。
MD,她不禁擰眉。他不會一直就這樣看著自己吧?
「林小姐就這麼怕死?」季洛寒的笑意全在喉嚨里。
林霜臉上立即發燒,後悔莫及,終於明白他剛才說的那些就是為了此刻看她笑話吧?!
「季先生,請問需要什麼飲料。」這時,空姐過來服務。
「給我一杯水。」季洛寒換了個坐姿,對美女空姐倒是態度紳士,「麻煩你再給林小姐一杯酒,讓她壓壓驚!」
「林小姐,請問給您來杯什麼酒呢?各種酒,我們都可以提供。」
空姐此話一出,就聽見季洛寒那再也壓抑不住的笑由小變大,本尊更是笑得連肩膀都抖動起來。
幼稚!
林霜尷尬朝他瞪去,終於忍不住說:「美女,我想去經濟艙坐。那兒沒人,清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