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不回來了
半娘離開上海的那天,子書的墓地剛剛建成。
一場大火將囊括了我們整個青春的咖啡廳燒的一乾二淨,只剩下一個廢墟。
去機場之前,我和她坐在廢墟對面的一個餐廳里,因為懷孕的緣故我沒有喝酒,她也沒有,將酒改成了茶。
這麼多年的習慣,也總有一些是改不掉的,比如抽煙,煙已經成為我們不能離手的一樣東西了,煙似乎能替我們排憂解難了。
我們倆靜靜的看著對面的工人在收拾那堆廢墟,不久之後,那裡又會恢復原樣,可是我們這群人卻都不會再回來。
「走吧。」一根煙抽完了,離開的時間也要到了。
我們開車到的機場,距離登機還有十分鐘,她將她手裡的車鑰匙丟到我掌心,「給你了,你自己以後開著玩,開車的時候小心點,這畢竟是跟了我很長時間的愛騎了。」
我握著車鑰匙,「我不會開車。」
她笑了笑,「那你就賣了。」
我撇撇嘴,明知道我不可能賣的,我說:「我過兩天就去學,到時候開車去你老家找你玩。」
她拍了拍我的手,「好啊,我等你。」
登機的時間很快就到了,她過安檢之前,我拉住她,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我問:「你還會回來嗎?」
她低著頭,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道:「會的。」
她抱了抱我,在工作人員的催促下說道:「保重。」
我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我的世界彷彿也開始分崩離析。
她說了謊,她不會回來了。
……
送別了半娘,我的心裡還是有著濃濃的惆悵,我找了一個司機,將半娘的車開了回去。
我自己卻打車直奔子書的墓地而去,我遠遠走過去時,就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晨夕站在墓碑面前,一動不動的看著,黑色的連衣裙將她的皮膚襯托的更加白皙,她美艷的臉上沒有半點表情。
我站在她的身後,她聽見了我的腳步聲,卻沒有回頭,「你也來了。」
我說:「他活著的時候,我怎麼求你,你都不願意去看他,現在他變成一杯黃土死了,你惺惺作態什麼呢?來看他什麼呢?你這麼恨他,就該應了那句話,死生不復相見。」
晨夕觸摸著墓碑上的那張照片,指尖都在顫抖,她輕輕的說:「我是恨他,但是我也愛他啊,他是我的第一個男人,他是我唯一愛過的男人,也是我唯一恨著的男人,他死了,我來看看他有什麼不對?」
我嗤笑一聲,「不對,你要是真的恨他,你就應該下半輩子都不來看他一眼,讓他死了都不安寧。」
晨夕轉過身來,我才看見她隆起的小腹,她的肚子已經很明顯了,即便是穿著寬鬆的裙子都遮擋不住她已經懷孕了的事實。
「我來看他,他在下面一樣不會安寧,我真的很想問問他,怎麼能對我這麼狠?一點情面都不留,一點退路都沒有給我留,他不該一個人去死的,他應該把我一起帶下去的。」
我看著她的小腹,心裡暗暗的吃了一驚,我問:「你什麼時候懷孕的?」
晨夕撫摸著肚子笑了笑,「你覺得呢?」
我搖頭,「我又不是你,我怎麼知道。」
她向前走了兩步,靠近我身邊,她說:「奈奈,這不是你想問的問題,我知道你想問什麼,這個孩子是不是子書的,對嗎?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呢。」
我眸光一頓,「是什麼?」
她幾乎刻薄的笑了笑說:「是他的。」
我心裡的那種緊張感鬆了松,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此刻的感受,總覺得有點不真實,我問:「你怎麼就這麼肯定呢?」
更刻薄的話我還沒有問出口,和你上過床的男人又不止子書一個,你怎麼就知道這個孩子一定就是子書的?萬一是陸欽文的呢?
她好像是累的,坐在地上,將頭靠在墓碑上,眼神落在遠方的一處,她說:「你和他果然感情很好,你也不相信是他的?」
我搖搖頭,咬牙說道:「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怕有意外而已。」
晨夕閉著眼,天空中漸漸下起了零星小雨,雨水漸漸的滴落在她的臉上,她臉色蒼白的靠著墓碑,看上去就像是一個遲暮的老人,她說:「子書每次和我做的時候都會讓我吃藥,他自己不喜歡戴套,我現在這個年齡這個境況確實也不適合懷孕,所以我都是乖乖吃藥的,但是自從那天他帶著安寧出現在我面前,我就做不到那麼豁達了,我背著他,每次做完都沒有吃藥,我企圖用孩子綁著他,也想讓孩子的出現讓我下定決心離開陸欽文。」
「我之所以能肯定孩子不是陸欽文的,是因為他每次和我做的時候都帶著套,我又不是聖母瑪利亞,當然不會懷上他的孩子。」
我聽完之後,喉嚨酸澀,我問她,「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呢?」
晨夕睜開眼,笑容悲愴,雨水順著她臉頰的輪廓漸漸流下,她說:「我知道沒有比你早多少。」
她也是在自己好幾個月經期都沒有來之後才漸漸發覺的,是她太相信子書了,才會因為他當初在醫院的一句話就打消了所有的疑惑。
他可真恨!
我緩和了語氣,問道:「子書知道嗎?」
我想,他如果知道晨夕懷孕了,他有一個自己的孩子了一定會開心吧?
冰冷的雨水打在我們兩的身上,晨夕睜著眼睛對著我,笑的眼淚都要流出來了,她眼角眉梢處儘是嘲諷的笑,笑聲在這靜謐的墓地顯得有些滲人,她一隻手捂著自己肚子說:「他?他早就知道了,他比我比你都要先知道,有句話怎麼說來著,相信誰都不要相信男人,他就是一個大騙子!他仗著我的愛,對我為所欲為,他肆無忌憚的傷害我,他對我真的是下了狠手了,明明知道我懷孕了,還對我做了那樣的事。」
我看著墓碑上子書的照片,那張照片是在我們高三畢業的時候拍的,他的一張獨照,我找了很久才找到,照片上的他容顏俊逸,一雙好看的眼睛里儘是笑意,那個時候的他雖然不是無憂無慮,但是笑容卻是發自真心的,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會變成今天這樣,他會這麼早就離開我,什麼都沒留下,世上他生活過的痕迹也是少的可憐,他行刑后的這幾天夜裡,我時常會夢見他,我夢見他牽著我的手,毫無畏懼的一步步向前走,然後帶著我走到懸崖上,一腳踏了下去,這樣,我就在夢中被驚醒了。
然後我會看著空蕩蕩的房間發獃,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看的一直坐到天亮。
「你戒了那東西吧,畢竟你現在也不是一個人了。」
晨夕像是聽見笑話一般笑了起來,濕潤的髮絲貼著她的臉頰顯得她更加的憔悴。
「戒,你要我怎麼戒?我要是能戒還用你來說?你不要說的這麼輕鬆,從他對我做這件事時,他就沒打算給我留退路。」
我抿唇,無法辯駁她的話,我看了一眼子書的墓碑,我轉身就走了,我應該把空間留給他們的,他們曾那麼相愛過,晨夕一定有很多話想說。
晨夕雙手捧著墓碑,一邊哭一遍念叨著,「你常要我等你,這次換你等我,等我把事情都辦好了,我就去找你,子書啊,我的子書啊。」
她緩緩的閉上眼睛沉浸在自己的美好回憶中,不可自拔。
地下長眠著的少年,是她這輩子最愛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