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回去吧
不遠處已經有了警車呼嘯而來的聲音,應當是那群混混報了警。
晨夕見我們不動,聲音惱怒,「我什麼都沒有,可你們不一樣,你們還有希望,還有將來!我們三個,你們兩個不能被毀。」
她說的是學習。
我是文科第一,子書是理科第一。
高考過後,我和子書的人生都將改寫,這是我們三個都清楚的事。
警笛的聲音越來越大,我知道我和子書想的一樣,我們兩個是不可能拋下她一個人的,可晨夕也是了解我們的,她拿著玻璃渣子抵著自己的脖子,「走!」
子書紅著眼眶,把我拉走了。
我們沒有走遠,我們躲在巷子拐彎處,警察把晨夕帶走後,我扒著子書的肩膀開始嚎啕大哭,我哭著問他,「子書,我們要怎麼辦啊!?」
可是子書又怎麼給我答案呢?
他拍著我的背,「我們回家。」
我和子書住在一起,我睡床,他睡地板。
半夜的時候他以為我睡著了,其實我沒有,我聽見他哭了,他去衛生間,打開了水龍頭,企圖用流水的聲音掩蓋他的哭泣,可我還是聽見了。
子書喜歡晨夕,這是我很早就知道的事。
當然,晨夕也知道。
子書曾經跟我說過,「你們兩個是我最重要的人,她是我最愛的女孩子,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當年的那場案子,震驚了整座小縣城,晨夕從始至終都咬緊牙關,沒有鬆口,只是咬定那人強暴未遂,她是正當防衛。
也許我們三個的運氣都用在了那場案子之中,最終法院判決是以正當防衛的理由將晨夕無罪釋放。
人言可畏,殺人的往往都不是槍,而是唾沫星子。
四處都流傳著,晨夕不知檢點亂勾搭人,我不懂明明我們才是弱勢的一方,為什麼還會有人來指責我們?
就像一個女孩子,她受到了傷害。
人們的第一反應是,哦,一定是那個女孩子穿的過於暴露。
這種邏輯,我無法接受,也永遠都不會接受。
這件事沒過多久,晨夕被勸退了。
他父親,一張飽經生活磨礪的臉,四十多歲看起來比五六十的人還有老,跪在校長面前低聲下氣,「給我的孩子一個機會吧。」
那是一個父親內心深處的渴求,不計尊嚴,不計得失,只想要給自己的孩子一條更光明的出路,可儘管是這一跪,也沒能使結果峰迴路轉。
校長喝了一口茶,搖頭,「收拾收拾課本帶你的孩子回家吧。」
那就是我和晨夕的青春。
一段黯淡的無光的人生,從小的時候就只有我們三個,長大之後依然還是我們三個,我們什麼都沒有得到,可是我們失去的確彷彿越來越多。
我坐在床角處,一個人默默的抽了好幾根煙,我沉浸在那段往事之中,我忘不了,我自己曾經犯下的罪行。
可是我更忘不了,除掉一個自己厭惡的人的那種暢快淋漓的感覺。
晨夕用手指戳了戳我,她問:「你想什麼呢?」
我收起回憶,垂下眼睛,「沒想什麼,對了,我還沒問你,你的工作怎麼樣了?」
晨夕自嘲道:「還能怎麼樣?我辭職不幹了。」
「你又辭職了?」我詫異,還沒有聽她跟我說過這件事。
「沒辦法,店長那人就是嫉妒我長得比她好看,處處為難我,反正我也不稀罕一個月三千的工資,這在上海根本活不下去,還要看來買衣服客人的臉色,我早就不想幹了。」
晨夕在社會混的早,一路走來比我辛苦多了。
我盤著腿,「不干你吃什麼呀?」
我問的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人活著要先管溫飽,才能談理想。
她挑眉剛想說話來著,就被我打斷了,「你別告訴我,你又去賭!?」
在社會上混的人總會沾染些社會的臭毛病,在我看來,賭博是亡命之徒才會去做的事,賭徒沒有贏家,沒有人會靠賭博發家致富,最終的贏家都只會是賭場。
可是晨夕總喜歡樂此不疲的拿她所有的積蓄去賭,她說:「人生就是一場賭博,我不過將人生具體化成為了錢,等我贏了錢,我就帶你和子書吃香的喝辣的。」
可事實上,每次她去都會輸得血本無歸。
她對我展露出一個迷人的笑,她說:「那只是個副業,我也是一個有主業的人,我已經應聘了shelik專櫃的店員,後天正式上班。」
我嘆了一口氣,有氣無力的問:「這又是一個什麼牌子啊?」
晨夕開始抹面霜,她邊塗邊說:「什麼牌子你不用知道,反正都是你買不起的。」
多虧了晨夕,我才知道不僅限於迪奧、香奈兒等大牌,我還知道了whoo、pola等一系列小眾的奢侈品。
我們兩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雖然我們經常見面,但是想說的話還是說不完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晨夕放下手中的精華液,對我說:「你今晚睡我這吧。」
我將頭埋在枕頭中,「恩。」
話音剛落,生鏽的鐵門就傳來了一陣敲擊聲,聲音巨大,震的人耳朵都疼,房東在門口怒罵著,「哎喲,你給我滾出來,老娘見過不要臉,真是沒見過你這種程度的,都拖了老娘三個月的房租,還一直不交,看你年紀輕輕,挺漂亮的一個小姑娘,怎麼就是不講誠信呢?!」
我將臉從被子里移出來,剛準備開口,晨夕就一把捂住我的嘴,對我做了一個口型,「別出聲。」
我瞭然,這明顯就是在躲債。
房東還沒完,一直在拍門,「我知道你裡邊,我讓你躲,這個月底不把房租給我交了,連人帶行李我把你給扔大街上去!」
晨夕將手從我嘴巴處拿開,從手提包里掏出了錢,數清楚了之後,從門縫裡給丟出去了。
屋外頓時沒了聲響,再過了一會,房東就又說:「算了識相,不過,月底你還是得滾,你這麼窮租什麼房子,睡大街上去好了,省的老娘天天把時間浪費在你身上!」
房東罵罵咧咧的走了。
我突然想起來陸許南給我的那一百萬,我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這錢我要是拿出來給晨夕,她一定會懷疑,我招不住她的問。
媽的,有錢不能花的感覺,真是難受!
晨夕笑的很難看,「得了,你今晚也別在我這睡了,剛剛我扔給她的是假幣,明兒她一花她就知道,明天還有一場硬仗,你還是趁現在天下太平,趕緊遠離戰場吧。」
我點頭,隨後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千塊錢,遞到晨夕手邊,「我就這麼點,你先花著,不夠再想辦法。」
晨夕沒接,低垂眼帘,慘淡著笑卻又無比認真的對我說:「奈奈,你這樣會讓我無地自容。」
我想幫助她擺脫窘境的同時,卻忽略了她的自尊心。
我遞錢的動作像是一把利刃,狠狠的戳破了她一直偽裝著的皮囊和尊嚴。
就像小時候,放鞭炮時,明明聲響大的讓我們很害怕,可我們卻非要豎起耳朵,比誰更勇敢。
我低聲道:「對不起。」
她打開了鐵門,「我就不送你了,你自己回去吧,路上小心些。」
「好。」
關上鐵門后,我沒有走,我背靠著門,眼淚無聲的滑落,而裡面的晨夕也順著門坐在地上,她抱著自己的膝蓋,將頭埋在兩腿之間,嘴巴死死咬著自己蒼白的唇。
我吸吸鼻子,擦了擦眼淚,就聽見裡面晨夕略微哽咽的聲音,「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