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繼母
第63章 繼母
不多時, 原本沉靜的皇陵別莊開始喧鬧起來,各個宮室相繼亮起了燈光。
眾多妃嬪都被這響聲驚動,紛紛奔出門外。
遠遠眺望著坍塌了一小半的皇陵, 幾乎人人變色。
“娘娘, 您看……”頭發花白的內監總管一臉的慌張, 朝著妝容不整的洪淑妃跪地請示。
如今別莊之內位份最高的主子就是她了。
洪淑妃臉色慘白,眼神慌亂,總管重複了一遍, 她才清醒過來,
“還愣著幹什麽,趕緊去救駕啊!所有人都立刻去皇陵救駕!”她聲音尖銳急促,在暴雨之中聽著極為淒厲。
萬一地宮塌陷, 裏麵的人九死一生。
得了命令, 眾人不敢懈怠, 立刻往皇陵方向趕去。不僅留守的禁軍和服侍的太監。連洪淑妃都斷然拒絕了女官勸她在皇陵這裏等候的建議, 親自提著裙裾往皇陵山道跑去。
幾個女官隻能圍攏在她身邊, 打著傘, 舉著蓑衣。
洪淑妃不施脂粉的小臉兒上透著一股鐵灰色,唇瓣幾乎毫無血色。腳步卻沒有絲毫停歇。
洪淑妃領頭了,其餘的妃嬪更不能坐視,又擔憂著山上的狀況, 紛紛帶著人往山頂上趕去。
而別莊後方, 吳婕震驚過後, 轉頭盯著陳皎:“是你們的手筆?”
“我說了,我跟他們並非一路人。”陳皎無奈地再次強調。
兩人順著山後的河道一路向上走著。
大家都在往山上趕, 皇陵別莊都沒人了。
走在半道上,吳婕突然停下腳步, 因為連綿不斷的雨水,河水暴漲,翻湧向下,水麵上隱約漂浮著什麽東西。
似乎是……人!
吳婕正要湊上前細看,身後陳皎突然捂住她的嘴巴,抱住她的腰,向上一躍而起。
“有人來了!”一聲警告打斷了吳婕驚呼的衝動。
兩人一起躍上了樹頂,在茂密的樹冠中伏下身子。
剛藏好身形,吳婕就聽見乒乓不停的尖銳聲響,那是刀兵交接的聲音。
很快一隊人從下方經過。他們正在激烈地打鬥著,或者說,是一夥人在逃竄,而另一夥兒人在追擊。
逃竄的那夥兒人隻有三四個,穿著銀青色的道袍,而追擊的人清一色黑衣銀甲,西羽衛的禁軍裝飾。
光看這兩幫人的形貌,吳婕就知道是怎麽一回事兒了。
想不到這輩子能親眼目睹大魏禁軍抓捕驚天盜墓賊謝仙師一夥兒人。
按理說禁軍人數是盜墓賊的數倍,裝備精悍,士氣高昂,然而兩幫人一路廝殺奔逃,竟然始終奈何不了對方。
那三四個逃竄的人中,為首者一個銀發長須,手中使著一柄長劍,幾乎所向披靡,劍氣縱橫之間,與他接觸的禁軍無不慘呼撲倒。
這就是謝仙師嗎?好像是位不得了的高手啊!吳婕震驚地看著。
可惜再怎麽樣的高手,也抵不住源源不斷的精銳圍攻,眼看著謝仙師一夥兒落入下風,幾個道士接二連三被禁軍砍殺。
“將人都殺了,不能留下隱患。”禁軍之中為首的那人呼喊著。這一趟他們也折損慘重,但總算熬到了勝利的曙光。
這一戰幾乎沒有懸念了。
可惜,變數總是在預料不到的時刻降臨。
眼看著禁軍將這幫道士砍殺殆盡,隻剩下謝仙師一個苦苦支撐,這時,吳婕感覺身後一空。
某人從天而降,如同鷹隼落入雞群。
在眾多久戰力疲的人當中,突然殺入一個高手,瞬間就扭轉了整個戰局走向。
吳婕趴在樹上,眼睜睜看著陳皎將剩下的七八個禁軍斬殺殆盡,冷哼一聲,剛才你還說你跟他們不是一夥的!
謝仙師身負重傷,眼看著即將命喪黃泉,卻突然有個援軍從天而降。
他捂著胸口,連連後退,終於到了一棵大樹底下,踉蹌著跌坐在樹下。
謝仙師仰起頭,頓時身形一僵,意外看到茂密的樹冠枝葉中露出一張秀美的臉孔來,亮晶晶的大眼睛緊盯著他。
吳婕蹲在樹枝上,看著恰好選擇在自己這棵樹底下落腳的謝仙師。
忍不住讚歎了一聲,這老道士賣相極好,鶴發童顏,飄逸如仙,就算滿臉血汙也掩不去那股世外高人的仙氣。幾乎能夠跟廣信大師相媲美了,難怪連洪太後都被迷惑住了。
南陳能拿得出如此人才來當細作,足見其底蘊之深了。
陳皎轉眼之間,已經殺掉了眾人,長劍一振,上麵的血珠滾落地上。
然後他將劍一拋,轉身往謝仙師的樹下走過來。
在謝仙師詫異的目光中,他抬起手,接住吳婕,扶著她從樹頂上跳下來。
看著如世外仙株般出眾的兩個人,謝仙師滿心驚詫,完全不了解如今的狀況。
他眯起了眼睛,“你們是誰?”
陳皎笑了笑,上前一步:“你竟然連我都認不得了。”
吳婕突然意識到,他的聲音變了,不是跟自己說話的音調,更加清朗明潤,完全是男子的聲線。
此時的陳皎烏黑的長發散著,穿著一身月白色長裙,雖是女裝,卻氣度嫻雅,清越脫俗。
謝仙師仔細看著那張讓人驚豔的臉孔,慢慢地,露出一副活見鬼的表情,“你是……”
“是我。”陳皎冷淡地截住了他的話,“看來幾年未見,你這老鬼還沒有完全瞎掉。”
真的是他!謝仙師感覺自己腦子不夠用了。
大殿下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不是說前幾年他忤逆觸怒陛下,自請入軍中曆練了。好幾年不肯回宮,連皇帝幾次三番下詔書都找不到人。
眼前這張熟悉的臉孔,千真萬確就是他。謝仙師在前幾年入宮,還曾經指點過這位天賦異稟的皇子幾次武功。可惜後來聽說他棄了武道修為,他還惋惜了好一陣子。
震驚過後,謝仙師轉而露出激動萬分的表情來。
他本以為這次費盡心思,還是徒勞無功,沒想到峰回路轉,天降這樣一個神奇的援助。
有了此人,將東西帶回去,縱然自己身死在此,也算不虛此行了。
他顫抖著手從懷中取出一物,來不及細說經過,隻能簡單交待道:“大……公子,這是今次我等今次費盡心機,才終於拿到的東西。此事?乎大局,如今給公子你,也不枉我等一場辛苦……咳咳……果然是天佑我南陳國祚。”
說到後來,他急促地咳嗽,鮮血噴出,將潔白的胡子染成紅色,眼神卻晶亮璀璨,盯著手中的寶璽。
吳婕凝神望去,謝仙師手裏的果然是一方白潤剔透的玉璽,如同前世記憶中一模一樣,就是南陳的國璽。
陳皎上前一步,將東西接了過來,在手裏頭掂量了兩下,突然笑了一聲:“你們拚死拚活,就為了這個玩意兒,值得嗎?”
“大公子怎麽能如此說。”謝仙師臉上露出激動的神情,一陣潮紅湧起。
“罷了,我會遵循你的遺願。”陳皎簡答應下,又低聲道,“你還有什麽遺願。”
謝仙師傷勢極重,已經到了瀕死的地步,神仙都救不了了。
他也明白自己的狀況,將戀戀不舍的目光從玉璽上收回來,凝望著陳皎,鄭重道:“還有一樁要事。請大公子傳訊回去,之前在地宮之內,那禁軍不僅想要追殺我等,更想要行刺禦駕……”
吳婕和陳皎都吃了一驚,“你說什麽?”
謝仙師眼神有些渙散,但還是強撐著說道:“我等在盜洞之內中了那些魏人的埋伏,正命懸一線,卻見那洪崇月又帶著一匹精銳人手殺到,不僅沒有合力殺向我等,反而將圍剿我們的禁軍精銳給斬殺了。如此我們才能找到時機……向外逃離的時候,我親眼所見,那洪崇月與洪太後匯合,意圖謀反來著……”
吳婕又想到,上輩子確實在皇陵之內,就將這幫盜墓賊一網打盡了,根本沒有讓他們跑來外麵。如今人卻跑到了山腳下。
“此事是天佑我南陳國祚,這北帝骨肉相殘,母子翻臉,將來必定朝綱混亂。”謝仙師喃喃說著,聲音漸漸低落。
終於到了生命最後一刻,他目光再一次落到陳皎手中的玉璽上。
“隻求大公子替我帶一句話,皇上的恩德,謝安慶九死不悔……”
“難得你的忠心,我會替你將話帶到的。”陳皎低聲說著。
得了陳皎的承諾,謝仙師嘴角露出一絲笑意,終於閉上了眼睛。
吳婕站在陳皎背後,低聲嘟囔了一句:“你還說不認識他們。”
“我隻是沒想到過來的人會是他。這老頭子以前指點過我幾天武功的。”陳皎歎了一口氣,苦笑著,“數年不見,沒想到會在北地重逢。”
短暫的哀悼,陳皎很快打起精神。他選擇了一處山澗,將謝仙師的屍首搬過去,簡單埋葬。大雨不斷,很快就能消弭地上的痕跡,大魏禁軍搜查不到謝仙師的屍首,便會推測他已經帶著東西逃走了。他們才能安全。
埋葬完謝仙師,陳皎將手裏玉璽一拋。
吳婕抬手接過來,仔細查看,觸手溫潤,光澤鮮亮,確實是上輩子那一塊。
“喜歡的話就留著玩兒吧。不過這個外形可能不安全,改天我替你打磨成鎮紙。”陳皎笑道。
吳婕瞠目結舌,“你剛剛答應了人家……”
“隻是讓他死得安心一點兒,堂堂一代武道宗師,卻為了這麽個玩意兒死在了這裏,值得嗎?”陳皎笑了一聲,微帶苦澀。
在他看來,玉璽不過死物,得之對國運毫無助益,大概也隻是那個人的一點兒執念吧。家裏那個混蛋老頭子,他偏不叫他得償心願。
“我不要。”吳婕轉過頭去,這東西拿著燙手。
“那就算了。”陳皎有些遺憾地將玉璽收回來,在手裏拋了拋。
看他這態度,似乎對這東西真不在意的模樣,要不是親口承認了,吳婕真懷疑他到底是不是南陳的人。
兩人繼續向山上攀爬,陳皎又開口問道:“剛才他說的消息,你怎麽看?”
“什麽?”
“太後謀反啊。”
吳婕沉默了片刻,說了一句:“太後謀反,千古未聞。”
“哈哈,這也未必,若是後媽,什麽事情幹不出來。”陳皎聳聳肩。至少他能夠肯定,若是自家混賬老爹將那個位置傳給自己的話,繼母是絕不肯善罷甘休的。
“可洪太後並無子嗣,而且皇上對她也算恭謹。”吳婕搖搖頭,依然困惑。
她困惑的最大理由,還是因為前世的記憶。洪太後確實是身體不佳病死的,雖然死前幾年窮折騰了好幾輪,但跟元璟之間,還算保持明麵上的母慈子孝。
自己重生一場,影響兩國戰略也就罷了,不可能連洪太後也影響到吧。
陳皎不說話了,洪太後謀反,總覺得缺了那麽一環。
吳婕歎了一口氣,這一世究竟是怎麽了,處處都透著詭異。自己重活一世,按理說對兩國朝政,不可能有這麽多改變才對,最大的不同,也許就是這家夥來到了自己身邊。
吳婕盯著陳皎:“無論如何,你還是盡早回去吧。不返回南陳,也許你的話就帶不回去了。”
“什麽?”陳皎正在想事情,聞言一怔。
吳婕算了算日子,沒好氣地道:“你們天康帝所剩下的生命不多了,你若是及早返回,還能將那個謝仙師的話帶回去,若是晚了,隻能在墳前帶話了。”
“你說什麽?”陳皎臉色劇變,“天康帝身體一向康健,而且剛到不惑之年。“
“去年就中風了,能拖延到如今,已經是奇跡了。”吳婕冷笑一聲,宣布著這個能讓天下為之震驚的消息。
天康帝在南陳也算一代英主,在位近二十年,國富民強,除了之前敗在元璟手底下,幾乎一生沒有過敗績。
“你如何得知?”陳皎臉色慘淡。
“我自然有自己的渠道。”吳婕隨口應付著。
陳皎立刻想到,“也是皇帝告訴你的?”
吳婕故作神秘地也不承認,也不否認。其實元璟至今都不知道天康帝的病情呢。
陳皎臉色一陣黑一陣白,心緒紊亂。他竟然完全不知道家裏那個死老頭子中風了,明明是年富力強的時候,而且北朝知曉此事,將來必要掀動幹戈……
吳婕看著他難看至極的臉色,心中觸動,他姓陳,難道這個名字不是假的,是他的真名,那他是南陳宗室?亦或者隻是巧合。
陳是很平常的姓氏,兩國民間都有大批平民百姓是這個姓氏。
她從來沒有認為陳皎是他的真名,但化名用陳這個姓氏,難道真是宗室?